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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八章

    “樓少白不在。”
    我拿起電話,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張口隨意說道。
    話筒那頭一陣靜默,我又喂喂了兩聲,見還沒動靜,正要掛斷,突然聽見一聲女人短促的笑聲。
    “池小姐,我知道少白哥不在。”
    電話那頭的女人說道。
    這個人,來著不善。她的這句話朝我表達(dá)了兩個意思。第一,按理要稱呼我樓夫人的,她偏偏稱池小姐。第二,她叫樓少白為少白哥。
    我下意識地就想起了昨晚的那個電話,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莫非樓少白又去了她那里,現(xiàn)在就在她的身邊,所以她向我這個空占了樓夫人名號,實(shí)則卻失寵的女人來示威?
    半夜被這樣一個電話吵醒,我有些惡心到了,冷冷說道:“知道不在還半夜打過來?你不會是想和我打情罵俏吧?”
    那頭的女人似乎微微一怔,隨即不甘說道:“池小姐,我可真同情你啊,新婚夜就被自己的丈夫拋下。你知道少白哥昨晚在哪里嗎?他就是和我在一起……”
    “是嗎,太感謝你了。希望你再接再厲,在床上盡量滿足樓少白。要多少錢,盡管向我開口。”
    我懶得和這女人再多說了,諷刺了一句就掛掉了電話。為防止她再騷擾,順手把電話線也拔了。
    一對狗男女。
    我暗罵了一聲,回去睡覺了。
    接下來的幾天,樓少白一直沒有出現(xiàn),那個女人也沒再打電話過來,而我就這樣被關(guān)了四天。到了第五天,十五的一大早,我的房間里突然冒出了一陣濃煙。
    這把火是我放的。房間里的金絲絨窗簾極易燃卷,我點(diǎn)了火,很快就蔓延開來,木制刷漆的器具更是助燃了火勢。
    我本是想讓福媽協(xié)同我作案的,這樣更方便。但是考慮到她對樓少白的敬畏,想必打死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最后還是放棄了,只是朝她要了身舊衣服。她雖然有些不解,但對我這個要求還是沒什么多異議。
    這座小洋樓的所有門都已經(jīng)裝了現(xiàn)代的彈子鎖。點(diǎn)了火之后,我順手鎖了門,自己藏到了庭院門口的一叢海棠之后。
    很快,火光沖天,紅紅的火舌熊熊卷出了窗外。發(fā)現(xiàn)著火的傭人大聲呼救,我看見福媽臉色慘白,驚慌萬分地也沖了出來大叫:“不好了,救命啊——,夫人房間著火了,夫人還在里面睡覺,門打不開——”
    門口的兩個衛(wèi)兵見狀,大驚失色,也朝里面飛奔而去,門口一下空了出來,趁著亂哄哄一片,我悄悄出去了。
    清晨的風(fēng)迎面吹來,裹挾了微微的涼意。我急急忙忙出了巷口,叫了輛黃包車,就朝天水堂去了。
    距離天水堂還有段路,我就下車了,一路極其小心地靠近,在距離幾百米遠(yuǎn)的一個角落,我看到樓少白的德國倫士停在了那里。
    他不可能是一個人過來的,教堂內(nèi)外肯定設(shè)了埋伏。大約是不想打草驚蛇,教堂外面看起來還很是正常,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了圣詩班唱頌的歌聲,因?yàn)榻裉煺檬嵌Y拜天,不時有些信徒進(jìn)進(jìn)出出。
    亂世之中,普通民眾大約更容易相信靈魂救贖和精神倚靠,聚會的人并不少,幾乎坐滿了大半個教堂的位置。我一身灰撲撲的裝扮,半張臉被頭巾包起來,極其不起眼,沒什么人注意到我。進(jìn)了教堂,坐在了個角落的位置,拿本圣經(jīng)放在膝蓋上,我打量了下四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樓少白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了。
    唱詩班下去后,約翰就一身圣衣,操著生硬的中文上臺講道。我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時看向?qū)γ娴慕烫么箝T,估計是在留意和他約好的通地七。
    我回憶了下五天前他和樓少白的對話,通地七和他約好早上九點(diǎn)過來的。但是第一堂道講完,第二堂道開始,教堂頂尖的鐘敲打了十次的時候,仍沒什么動靜,看得出來,連約翰也有些意外,頻頻張望,甚至不時卡殼。
    通地七為什么突然爽約?誰走漏了消息嗎?
    我迷惑不解。
    我想方設(shè)法過來,其實(shí)本來也并沒抱多大的希望。我并不知道通地七什么樣子,只是知道他會在這里出現(xiàn),所以過來也不過是想碰下運(yùn)氣,萬一能幫到他,讓他逃脫樓少白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那就再好不過。現(xiàn)在眼看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還沒半點(diǎn)動靜,我怕回去晚了被樓少白抓個現(xiàn)行,想了下,終于還是決定放棄,先回樓家。
    我剛要站起身來,耳邊突然轟地一聲巨響,圣壇上的講經(jīng)臺下竟然發(fā)生了爆炸。巨大的氣浪幾乎掀翻了教堂的頂,頭上一陣簌簌的聲音,塵土從瓦縫中不停落下。耀目的火光中,約翰當(dāng)場就被炸死了。我驚恐地看到的他的一只胳膊碎片高高地飛了出去,掉落在了臺下坐著的一個女人頭上,那女人尖叫不停。而正對著講經(jīng)臺前排幾個座位上的人也受了臺上巨大氣浪的波及,頃刻間血流滿面,慘叫出聲。講經(jīng)臺的木頭碎片四處飛濺,有一塊甚至直直朝我的方向飛了過來,擦著我的頭頂而過,撞到了身側(cè)的墻壁之上。
    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一陣氣血翻涌,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幾秒鐘后,教堂里反應(yīng)了過來的教眾尖叫出聲,紛紛奪路而逃,場面亂成一團(tuán)。
    我定了下心神,隨了人流朝教堂大門擠去。人太亂了,像無頭的蒼蠅那樣擠成一團(tuán),反而受阻停滯。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槍響,仿佛有人朝教堂頂放了一槍,瓦片稀里嘩啦砸了下來,隨即是一個帶了幾分怒氣的聲音在大吼:“讓開!”
    是樓少白的聲音。
    我不敢回頭,急忙側(cè)過了身去。被嚇住的人群停止了擠動。我微微回頭,看見樓少白帶了一群人推開擠在門口的教眾,迅速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我出了教堂,坐了輛黃包車,一口氣不停地催著讓車夫往樓公館里趕去。等車夫汗流浹背地停住腳,我一下車,一眼就看到樓少白的車停在了門口,心里一沉,沒想到還是被他早回一步了。
    火已經(jīng)被撲滅了,但是我房間的幾個窗口里還在往外冒著青煙,半幢樓的米色外壁被熏得漆黑一片,院子里到處是飛濺出來的玻璃碎片。這場火仿佛不止燒掉了我的房間,還波及到了二樓另幾處別的地方。
    他似乎也是剛回,我進(jìn)去到了客廳大門口的時候,透過半開的大門,看見這宅子里幾乎所有的傭人,包括幾個衛(wèi)兵都在里面,福媽正扯著樓少白的衣袖在嚎啕大哭:“姑爺啊,著火的時候小姐還在房間里睡覺,門鎖著,我叫人踹開,里面到處是煙霧,什么也看不見啊。沖了進(jìn)去床上卻摸不到人,我家小姐一直就沒出來,火滅了房間里也找不到尸骨,是不是燒得連骨頭都沒啦……,姑爺這可怎么辦啊,我怎么去向小姐死去的娘交代啊,哎喲我苦命的小姐啊……”
    福媽頭發(fā)眉毛有些被燒焦,臉上沾滿灰塵,滿臉的涕淚,看起來十分狼狽。
    樓少白猛地甩開福媽的手,長腿幾步并作一步地跨上了樓梯。
    我躊躇著,還在想怎么解釋我現(xiàn)在突然冒出來的問題,一個女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驚喜的大叫起來:“夫人,夫人在門口!”
    福媽猛地回頭,見果然是我,抹了把眼淚,飛快地躥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看下看,嘴唇顫抖著不住念叨:“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你沒事……”一邊說,新的眼淚已經(jīng)滾滾而下。
    我之前只想著自己怎么出去,確實(shí)沒考慮到她的感受。她對池景秋的這種真心關(guān)愛讓我心里感動,禁不住也一陣內(nèi)疚,低聲安慰她:“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話沒說完,樓少白出現(xiàn)在了樓梯拐角處,我想他大概是聽到女傭剛才的喊叫聲了。他一只手插在褲兜里,打量了一眼我的裝扮,皺著眉頭下了樓。
    大約是他臉色不善,傭人們紛紛避開,上樓去收拾殘局。衛(wèi)兵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客廳里只剩我和他,邊上還有一個福媽。
    “姑爺,小姐沒事,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福媽對著他念個不停。
    樓少白嗯了一聲,說道:“你下去吧,我跟她有話說。”
    福媽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站著有些猶豫。
    “福媽,沒事,你去忙吧。我房間里的首飾,你幫我看下燒掉了多少。”
    我朝她笑了下。
    福媽被提醒,大約又心疼起來,哦了一聲,急忙往樓上去了。
    “你穿的這是什么鬼樣子?福媽說著火時你在房間里,到底怎么回事?”
    他坐在了張長椅上,責(zé)問我,口氣嚴(yán)厲。
    等通地七出現(xiàn)的計劃失敗,連約翰也意外身亡,我知道他現(xiàn)在心情一定差勁透了,自然不會再去惹他,朝他露出了個驚魂未定可憐無比的笑,坐到了邊上的另張椅上,這才低聲說道:“我一醒來,就見房間里起了火光,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只裹了條被單就跑了出去,門大概就是那時被無意帶上的。當(dāng)時大家都忙著救火,還有幾個衛(wèi)兵,我那樣子不敢見人,就躲到福媽房間里去,找了身舊衣服穿了起來……”
    “那為什么這么遲才出來?”
    他狐疑地看著我,神色稍緩了些。
    “我小時候經(jīng)歷過一場失火,所以到現(xiàn)在一直很怕火。我……我怕整幢樓都燒起來,就躲到了后面庭院里。我真的很沒用……”
    我謊話越扯越順,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我是從大門外進(jìn)來的,這托辭是有些牽強(qiáng),但就算他不信,料想也無法反駁。
    他哼了一聲,不再追問。我剛暗自松懈了些,他突然又問道:“房間里有電燈,大早上地也不用點(diǎn)蠟燭,好好的怎么會著火?”
    我稍稍抬頭,正撞上他烏黑的眼睛,目光筆直地盯著我。
    我的心一跳,微微撇了下嘴:“誰知道?我還想問你呢!還好我命大,要不然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成焦尸了。到時候誰又會給我做主?”
    話說到這,我的口氣已經(jīng)帶了點(diǎn)嘲諷。他應(yīng)該是聽出來了,臉色微微一沉。
    “樓少白,你不會是懷疑我自己放火的吧?房間里可都是簇新的紫檀木家具,還有我的首飾新衣服,那些可都是我的陪嫁!”
    我睜大了眼責(zé)問他,神情帶了幾分怒氣和委屈。
    他不耐煩地?fù)]了揮手:“好了好了,家具燒掉就燒掉,首飾我賠你,衣服你重新做就是,愛做多少做多少!”
    我低眉斂目嗯了一聲。聽他半晌不再說話了,偷偷抬眼望去,見他靠坐在椅上,眉頭微鎖,有些出神的樣子,八成是在想早上教堂里發(fā)生的那一幕。
    “我到樓上去看看,還有沒剩什么……”
    我不想和他這樣對坐著,尋了個借口,站起身來。見他沒吭聲,就往樓梯去了。
    “這里已經(jīng)燒得不成樣子,你暫時先跟我住外面。晚上我過來接你一道出去,有個聚會。”
    他突然站了起來,丟下句話,踩著沿著樓梯漫下的滿地水漬,大步朝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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