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小廚房。</br> 乃是去歲夏末秋初的時候,元春想著大觀園建在那里,無人去住也是浪費,于是下旨叫府里眾姑娘及寶玉等人住進去。</br> 為了眾人吃飯方便,賈母便另設了一個廚房,并安排了做飯廚娘去。</br> 叫做小廚房,以區別于榮國府原本的廚房。</br> 先前蓮花兒口中所說的事情,就發生在小廚房里頭。</br> 賈琮等人來到小廚房。</br> 入目一片凌亂。</br> 放著蔬菜的箱柜桌桉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胡亂的扔著各式青菜孤子,幾個炒好的菜肴也被潑在了地上。</br> 盤子被砸的粉碎,湯碗扔的滿地都是,遠遠的門口還有十數個打碎了的雞蛋……</br> 凌亂的景象,叫賈琮等人一時間甚至無從下腳。</br> 而此時的小廚房里頭。</br> 幾個做飯的廚娘正拉著司棋在一邊好聲央求著:“姑娘可是莫要再氣了,您是什么人?她柳嫂子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得罪姑娘您不是?”</br> “近來雞蛋是真的難買。”</br> 另一個廚娘道:“我們剛剛說過柳嫂子了,這次她實在是不知好歹,既是姑娘您要,莫說是難買,就是變也得給變出來才行!”</br> 余下的人也在勸著,“是呀,姑娘你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她已經知道錯了,這不已經把雞蛋給放在火上蒸著了……”</br> 幾個廚娘七嘴八舌的。</br> 卻沒發現后面的聲音已經漸漸消了。</br> 身后,在賈琮的示意下,幾個小丫鬟以及粗使婆子正戰戰兢兢的站在那里,大氣都不敢喘一聲。</br> 說著說著。</br> 那幾個廚娘和司棋也慢慢的發現了不對。</br> 才轉過身看去,便見到賈琮和迎春等人沉著臉站在后頭。</br> 幾人當即被嚇了一跳。</br> 哪還顧得上升起,趕緊手忙腳亂的過來見禮。</br> 朝滿地的狼藉示意了一下。</br> 賈琮澹澹道:“說說吧,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小廚房被你們給弄得亂七八糟!是互相有矛盾,還是覺得府里苛待你們了,想要耍性子?”</br> “府里苛待”這四個字一出。</br> 對于司棋和幾個廚娘這些有著身契在賈家的家生子來說,已經是極重的斥責了,因此都是趕緊跪了下去,連道“不敢”。</br> 見在場的沒人敢吱聲。</br> 那迎春身邊的小丫鬟蓮花兒,忽然就有了動作。</br> 因為迎春的性子,房里的丫鬟媳婦們全是沒規矩慣了的,此時又諒仗著賈琮是自家小姐的哥哥,自覺著也是自己的靠山。</br> 于是,陡的上前兩步,說道:“琮三爺,這番卻是這小廚房的管事-柳家媳婦,看不起我們這些小姐房里的人!”</br> 蓮花兒一開口。</br> 便令屋里眾人不由皆是面色一變。</br> 賈琮的面色也冷下了下來,為蓮花兒的沒規矩,更為她話里頭的內容。</br> 伸手止住一邊柳家媳婦想要喊冤枉的話。</br> 賈琮朝丫鬟說道:“蓮花兒是吧,說說看看,柳家媳婦是怎么看不起你們的。”</br> “是,琮三爺!”</br> 那蓮花兒得了賈琮的吩咐,當即越發起勁。</br> 便道:“要說這小廚房,不就是設來給大家伙用的嗎?咱們小姐也是主子,憑什么她柳家媳婦敢兩樣對待?”</br> 旁邊迎春急忙朝蓮花兒使了幾個眼色。</br> 卻是丁點用也沒有。</br> 冷冷的瞥了那些廚娘一眼,賈琮示意蓮花兒,“你仔細說說。”</br> “遠的咱們也不說。”</br> 蓮花兒昂著頭,“寶二爺院里的襲人姐姐,那回想吃個蒿子桿兒,她著急忙慌的去問要炒肉還是炒雞。</br> 又說讓她炒個面筋、少放些油,趕緊洗了手親自去炒不算,還顛顛的給端過去。</br> 對咱們院里卻不一樣了,前天我們幾個想要一碟豆腐,也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可她偏就弄了些發餿了的豆腐來惡心我們!</br> 今天原是司棋姐姐想要一碗雞蛋羹吃,你看她這簍子里明明藏著那么些個雞蛋,硬說是沒了,分明是不肯給做!</br> 府里其他院的主子們,吃食菜肴時不時的都會添些新花樣,咱們院子來來回回那么幾樣,這不是看不起咱們是什么?她憑什么一樣人,兩樣待?!”</br> 小廚房里一片寂靜。</br> 賈琮的臉色陰沉的好似要滴出水來。</br> 偏那蓮花兒還沒覺得如何,仍是在那不斷的叫著委屈,殊不知,她的司棋姐姐此時已恨不得把她的嘴巴給縫起來……</br> 什么話都敢說!</br> 司棋心里不禁暗自后悔,后悔自己對院里的小丫鬟們管教的不到位。</br> 一個個的,全是口沒遮攔的!</br> 深吸了一口氣。</br> 賈琮看著幾名瑟瑟發抖的廚娘,問道:“你們平日里,真是這般的對待二姑娘的?!”</br> “琮三爺,我等冤枉啊!”</br> 不遠處柳家媳婦忙不迭的叫屈,“不拘是寶二爺還是幾位姑娘,都是府里的主子,我們哪敢兩樣對待啊。</br> 咱們這個廚房雖小,可大觀園里連主子帶下人的,也是有著四五十號人的菜肴吃食需要從這里供應出去。</br> 大廚房那里,采辦們每日也就撥過來兩只雞、兩只鴨子,還有一二十斤肉和一吊錢的蔬菜,別的便沒了。</br> 三爺您自己算算,這點菜夠做些什么的?只是堪堪能供應每天的飯菜罷了,哪里擱得住挑著花樣的點菜?</br> 蓮花丫頭眼紅寶二爺的院里不同,是因為襲人每回想要添個一樣半樣的菜肴,都是先打發了丫鬟拿錢另買另添的!</br> 真要是隨意加菜,我們這些人的月例全貼補進去也不夠呀……”</br> 小廚房里的空氣登時凝滯起來。</br> 蓮花兒瞪大了眼睛,司棋的臉上也是頗不自然。</br> 見沒人打斷,那柳家媳婦漸漸說的越發興起,便似往日同眾廚娘說閑話的時候一般,嘴里沒個把攔的。</br> 只聽那柳家媳婦大喇喇的笑道:“要說紫菱洲那里,也怪不得會如此,府里誰不知道,二姑娘的月例全在奶媽子手里把攥著。</br> 拿來賭錢吃酒是大方得很,可在吃食上倒是斤斤計較,我便是有心想要給二姑娘變個花樣,兜里也是沒的給添進去呀!”</br> 聽得此言。</br> 眾丫鬟婆子頓時大驚失色。</br> 旁邊一個廚娘趕忙捂住了柳家媳婦的嘴巴,“柳家嫂子,莫要胡吣!”</br> 突然被捂住了嘴巴,柳家媳婦旋即也反應了過來,想到自己剛剛所說的那些話,臉色蒼白。</br> 于是趕忙討饒道:“琮三爺,我剛剛是豬油蒙了心,才會在那里滿嘴胡吣,您不要放在心上,恕罪……”</br> “沒事,這不怪你!”</br> 賈琮伸手虛壓,待眾人靜下來后,才朝柳家媳婦道:“你過來給我仔細說說,二姑娘院里的那個奶媽!”</br> 語氣雖輕,但卻不容拒絕。</br> 聽得賈琮如此吩咐。</br> 那柳家媳婦的臉色一苦,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兩步,猶豫道:“那些事情我也是聽下人們說的,算不得準的!”</br> 薛寶釵命道:“讓你說,你就只管說,是非對錯,我們爺自會判斷!”</br> “這…那好吧……”</br> 柳家媳婦忙點頭應是。</br> 隨后,柳家媳婦開口道:“要說咱們這些下人里頭,其實都是知道,那二姑娘院里的奶媽子,是個好賭的。</br> 有一回那奶媽子賭的興起,又因為吃了不少酒,才在賭桌上說漏了嘴,大家才知道,二姑娘每月的例錢竟都在她手里攥著。</br> 她還說,二姑娘平日里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沒什么使錢花銷的地方,所以那月錢跟她自己的一樣,若是有用錢的時候,還得去找她去要才行。</br> 另外,她還曾提起過,說自個若是沒錢去賭的時候,二姑娘房里的東西,隨便拿出去兩件當了就有了……”</br> 聽到這里。</br> 賈琮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迎春。</br> 見其也是滿臉怒意,心中暗自點了點頭,總算是還有的救。</br> 若是到了此時,迎春還跟原書中所寫的那樣息事寧人,那才是真正的無可救藥。</br> 于是乎。</br> “混賬東西!”</br> 賈琮一聲怒喝,“她算什么東西,也敢欺負到自家主子的頭上?”</br> 那怒不可遏的模樣,叫不少丫鬟都是心頭一寒。</br> 緩了緩。</br> 看著面前的柳家媳婦,賈琮示意了一下晴雯。</br> 道:“柳家媳婦檢舉有功,賞!”</br> 聞言,身旁的晴雯當即從荷包里掏出了兩個小巧的銀錠子來,約莫有二三兩的模樣,拋給了柳家媳婦。</br> 掃了一眼喜不自勝的柳家媳婦。</br> 賈琮面上神色不變,道:“這次的事情便就算了,若是日后再敢將二姑娘院里兩樣對待,后果你自己掂量。</br> 還有,今后二姑娘但凡有什么想吃的,你只管抓緊的做了便是,花費的銀子自去我府上支取,可是記得了?”</br> “都記下了。”柳家媳婦趕忙點頭,道:“琮三爺您盡管放心,我們今后保管給二姑娘伺候的好好的!”</br> “記住你自己的話!”</br> 賈琮點點頭,帶著眾人轉身出去。</br> ……</br> 從小廚房出來,眾人又直奔迎春的紫菱洲而去。</br> 一路走,賈琮同迎春說道:“你這性子也是太過軟懦了,如今連一個奶媽都能欺在頭上作威作福,著實不該!”</br> 迎春在那訕訕笑著,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br> 見狀,賈琮不覺又嘆了口氣。</br> 知道打從迎春小時候,奶媽估計便是這般行事,十幾年延續下來,早已叫迎春形成了習慣,所以才會漸漸的變本加厲。</br> 思量了一會。</br> 迎春辯道:“奶媽是夫人當年指派過來的,她又自小將我奶大,這些年來只有她說我的份,哪里有我說她的?”</br> 看著迎春這番逆來順受的模樣。</br> “你這么想,就是錯了!”</br> 賈琮在那搖了搖頭道:“奶媽自小奶你,是府里給她的一份優厚差事,她不干后面自有大把的人等著干。</br> 可她若是沒了這份差事,指不定就要被派去浣洗打雜,淪為粗使婆子!”</br> 見迎春若有所思。</br> 賈琮又繼續道:“況且,那奶媽也是府里的家生子,你尊她敬她,又稱她一聲奶媽,是你給她的體面,得是那奶媽對你感恩戴德才對。</br> 如今怎的反了過來?”</br> “真是這樣?”</br> 長久以來的認知被否定,迎春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br> “是呀,姑娘!”</br> 旁邊的繡橘趕忙點頭,道:“就是琮三爺說的這個道理,往日里我常常同你講,你還不信,現在琮三爺也是這么說了,你總該信了吧?”</br> 聞言,迎春倒是一時愣住。</br> 賈琮又道:“那奶媽將你奶大,是她應盡的本分,咱們府里對她們向來優厚,但她卻是不該忘了自己的身份,將主子奴才的順序都顛倒了!”</br> 迎春心中,似乎有著什么在慢慢的發生了改變。</br> 正說著話。</br> 迎春的紫菱洲已經到了。</br> 才進的院門,那繡橘便一熘的跑去了下人們休憩的房舍。不一會,回來對賈琮迎春稟報道:“姑娘、琮三爺,奶媽并不在屋里!估計又是去賭錢去了!”</br> 賈琮看著迎春,“此事是你自行處置,還是……”</br> 迎春想了想,“畢竟是把我從小奶到大的奶媽,這事還是交給你把,我跟著瞧瞧學學,也就是了!”</br> “也好,”賈琮點點頭,命道:“司棋、繡橘,你們二人帶上幾個粗使婆子,去把奶媽和那幾個喜歡聚眾圍賭的全押過來!”</br> “是,琮三爺!”</br> 一邊的司棋和繡橘都是趕忙應了,隨后便趕忙去外頭喊了好幾個粗使婆子,去拿那奶媽去了。</br> 卻是兩人往日里都受夠了那奶媽的蠻橫霸道,此時見賈琮要為院子里除了這個惡霸,自然都是滿面歡喜不提。</br> “你看到了下邊丫鬟的表現了嗎?”</br> 賈琮指著兩個丫鬟的背影,“想管好他們,得讓她們看到在自己身邊能得著甜頭,遇到事情主子能給她們做主,再有就是規矩一定不能廢!</br> 恩威俱施,一個也不好少了的!”</br> 迎春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此番抓奶媽回來追責,是立施威規矩;稍等還少不得要給其他的丫鬟婆子一些甜頭,這是施恩!可對?”</br> 說著。</br> 迎春的眼神中,似乎越加明亮了幾分。</br> 賈琮滿意的點點頭。</br> 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唯有把恩和威都立了起來,下邊的人才會聽話,做起你吩咐的事來才不會陽奉陰違!”</br> 迎春自是點頭不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