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十五年,二月初六。</br> 整個榮國府都處于沸騰之中。</br> 卻說昨兒晌午,宮里的元春在吃了碗湯羹之后,便一直覺得心里隱隱有些惡心難受,等到入暮時分,更是在鳳藻宮里翻江倒海的吐開了。</br> 御醫診脈,竟是喜脈勃發之兆。</br> 看元春的孕反如此激烈,太醫細診之后斷定,極有可能懷的是皇子!</br> 此言一出,后宮震動。</br> 正在養心殿中批閱奏折的承德帝,聽到消息后更是直接把手里的朱筆一扔,急命裘世安擺駕鳳藻宮。</br> 與自己的皇子相比,奏折?那算是什么東西!</br> 與此同時。</br> 而宮里元春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賈母以及賈政夫婦當即便被傳召進宮,才升了郎中沒兩年的賈政,直接再升一級。</br> 就連王夫人亦是得了個四品的誥命之身。</br> 一時間,都是歡欣鼓舞。</br> 覲見賢妃的時候,元春又囑咐賈母、王夫人,言說自家既已懷上了龍子,昔日承諾的去清虛觀里打醮還愿的事情,希望她們能替自己去一趟。</br> 賈母等人欣然應允。</br> 隨后,在賈母一行回府時,承德帝又接連賜下了許多的金銀寶物。</br> 叫眾大臣們不由感嘆賈家圣卷之隆。</br> 整個榮國府。</br> 已經盡皆沸騰起來!</br> ……</br> 轉眼間。</br> 已經是二月十六。</br> 這一天的榮國府門前,可謂是車輛紛紛、人馬簇簇。</br> 為了顯示隆重,賈母等人不僅將各自的誥命儀仗帶了出來,更是令底下的管事,將此行動用的所有物件,全換成了新做之物。</br> 東邊天色剛亮。</br> 賈母就已經梳洗收拾完畢,隨后帶著賈家的一干人等,大擺開全副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的往城外清虛觀去了。</br> 走在最前面的。</br> 是賈珍、賈璉以及賈寶玉兄弟三人,胯下全都騎著高頭大馬,銀鞍彩轡、神采飛揚的在前頭開道引路。</br> 后面則是賈家的眾多女卷。</br> 其中,賈母獨坐一乘八人抬的大轎,后頭邢王兩位夫人、尤氏、李紈、鳳姐等人,則是每人一乘四人抬的轎子。</br> 再往后,如史湘云、迎春等姑娘小姐,則是互相結伴,坐著那青帷小油車,“吱呀吱呀”的跟在轎子后邊。</br> 至于那些隨行而來的大小丫鬟媳婦、管事、小廝以及粗使婆子們,也都是坐了一輛輛的馬車跟在眾人后邊。</br> 后邊又有備好的三牲六禮,香燭元寶等物。</br> 值得一提的是。</br> 薛寶釵作為賈琮的妾室,也被破格允許隨行上香,只是身為妾室,不能如尤氏、李紈、鳳姐等正妻一般坐轎子,賈母便特地叫與史湘云坐了一輛車子。</br> 這等待遇,著實驚住了不少人。</br> 再說那隊伍的兩側,各有一隊身著甲胃、挎弓按刀的兵卒護持在旁。</br> 正是賈琮親兵。</br> 只是仔細看過去便會發現,這兩隊親兵雖說是在護持著隊伍,但重心卻都是隱隱放在中間乘坐著薛寶釵的那輛青帷油車上。….就這么的。</br> 賈家的一眾車轎人馬,浩浩蕩蕩的排成了一條足有逾百余丈的長龍。</br> 其間銅鑼錚鳴、團扇錦簇,一片錦繡香煙直直的遮天壓地而來,叫沿途大街小巷邊上,看熱鬧的百姓俱是嘖嘖稱嘆。</br> 唯有滾滾的車輪馬蹄之音不斷向前。</br> ……</br> 官道上。</br> 賈家的車轎人馬所組成的隊伍,正迤邐前行,沿途中俱是一片肅靜,遇到的行人車輛都是遠遠的就往兩邊閃避了過去。</br> 當真是威風凜凜!</br> 后方的幾架青帷小油車里,史湘云正嘰嘰喳喳的同薛寶釵在那說笑,后邊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則是輕撩馬車窗簾,好奇的往四下看去……</br> 直到中午,賈家眾人方才到了清虛觀的門口。</br> 因為前些日子早有知會,因此在聽到鐘鳴鼓響之聲后,一名張姓的知客道人便執香披衣,帶著十余位小道士在路旁迎接。</br> 而道觀的出入路口,早已經被賈家的仆役看管起來。</br> 前頭賈珍、賈璉和賈寶玉等人率先到達山門下馬,又稍稍等了一會,后邊賈母的轎子才剛剛進到山門內。</br> 旋即在山腳處見了本地的城皇土地神像,賈母于是命轎夫住轎,從轎里下來,帶著眾人一層層的瞻仰祭拜。</br> 旁邊,王夫人上前進言道:“母親,張道長正在清虛觀門口等著咱們呢!”</br> 自那日進宮,賈政升了工部的右侍郎,自己也再進一步,得了四品的誥命之身后,王夫人的精氣神已不復先前的低迷頹喪。</br> 直白些說,她又抖了起來!</br> 因此,見到賈母在山門口下轎后,忙的過來詢問原因。</br> 瞥了自家的兒媳一眼。</br> 賈母澹澹道:“咱們今兒來,是為了給元春打醮還愿的!如今到了山下,怎能見了神仙塑像不祭拜便往山上去的道理?”</br> “……”</br> 事關元春,王夫人不由愣了一下。</br> 這才反應了過來。</br> 張了張嘴巴,還想說些什么。</br> 但前面賈母早已拈了香,恭恭敬敬的朝路兩邊的仙佛神像躬身施禮,然后將香插在了大大小小的香爐里邊。</br> 拜了一會。</br> 賈母回過頭看去,卻見到王夫人還站在那里不曾動彈。</br> 臉色一沉。</br> 賈母遠遠的朝王夫人道:“咱們今兒過來,是為了給你的閨女祈福還愿,可我怎么看你有些不甚情愿的樣子?”</br> 王夫人聞言一驚。</br> 反應過來后,趕忙朝賈母解釋道:“母親這是說的哪里話,為自家的孩子祈福還愿,兒媳哪里會不情愿呢?”</br> 正說著。</br> 上頭的山門處,賈珍、賈璉和賈寶玉三人,見著賈母從轎子里出來,趕忙下來迎接。</br> 索性這清虛觀所在的小山,不過是一個大些的土坡罷了。</br> 道觀的正門與山腳那里亦是相距不遠。</br> 因而不多時,賈母便在眾人的陪同下,一路拜祭了上去。….眾人才到了山門口,賈寶玉遠遠的就朝張道士喊道:“張爺爺,老太太來了!”</br> 原來這做知客的張姓道士,竟是賈家從人牙子手里打小買了過來,特地送進清虛觀里替榮國公出家還愿的替身。</br> 所以從輩分上來說,乃是和榮國公賈母一輩。</br> 這也是賈寶玉為什么會管張道士喊作爺爺的原因!</br> 門口處。</br> 聽到了賈寶玉的聲音后,張道士抬頭朝眾人這里看來,果然看見一身雍容華貴的賈母正站在那里,當即帶著一眾小道士迎了過來。</br> 來到賈母近前。</br> 張道士先是躬身一揖,而后笑著問道:“老夫人近來身體可好?”</br> 見了張道士。</br> 賈母也是不由的笑了起來,道:“勞你牽掛,我近來倒是還好,身子骨還算是硬朗!倒是你,近來如何?怎么做起了知客道人來?”</br> 張道士回,“托老夫人的福,貧道也還算康健!至于為何做知客道人,卻是今兒得知是老夫人親自過來打醮祈福,特地來領老夫人拜祭的!”</br> “你倒是有心了!”</br> 賈母點點頭,臉上笑意更甚。</br> 清虛觀里。</br> 隨張道士一路祭拜完畢,賈母方才去了正面的樓上歸座。</br> 見著賈母額頭上已經是微微見汗,張道士不禁點頭道:“老夫人年過七旬,身子骨還能有如今這般硬朗,委實難得!”</br> “承你夸獎。”</br> 賈母笑著說道:“得虧這幾年下邊的哥兒爭氣,叫我少勞心了許多,如今每日只管在府里養身休心,自然是身體康健!”</br> “老夫人是個有大福氣的!”</br> 張道士撫手稱贊,又疑惑的問道:“對了,老道我剛剛還看見寶玉在那里的,如今怎的不見他跟過來?”</br> 賈母神色微動,笑道:“這會子,指定又是在外頭跟他那幾個姐姐妹妹的四處逛呢!”</br> 說罷,便吩咐鴛鴦趕緊去把寶玉找來。</br> 少頃。</br> 鴛鴦帶了賈寶玉過來。</br> 見了張道士后,賈寶玉忙上來恭敬的行禮叫人。</br> 張道士將其拉過來,好生的端詳了一陣,而后笑道:“這才幾個月不見,寶玉倒是越見的發福了許多!”</br> 賈母也笑,“你別看這孩子這外面生得好,里頭卻是弱呢,又搭著他老子逼著他念書,就快生生的逼出病來了!</br> 可就這,還在抱怨他不長進、不喜歡念書呢!”</br> “那不該呀!”</br> 聽得賈母的抱怨,張道士疑惑道:“前些時候我去府上,可是在好幾處都看見寶玉寫的字,真是好的不得了,怎么二老爺還抱怨呢?”</br> 賈母擺了擺手。</br> “害,不說也罷……”</br> 說話的功夫,旁邊的丫鬟們奉上熱茶。</br> 見賈母不想再多說,張道士從善如流的不再多提,只是端過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然后才將話頭一轉。</br> 道:“聽說去年寶玉納妾,我這知道的遲了,也沒能趕上去賀喜,老夫人多多包涵!”….“哪有長輩給小的賀喜的?”</br> 賈母笑道:“這孩子得管你叫張爺爺呢,你去給他賀喜,豈不是折了他的福分?”</br> 說著,兩人都笑。</br> 那張道士端詳了賈寶玉一陣。</br>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喊賈母道:“老夫人,你從這側面看去,寶玉坐在那里的形容姿態,當真和當年國公爺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br> 賈母聽了,仔細看去。</br> 可不正是?!</br> 不覺間,賈母已是兩眼酸酸,心頭涌出幾縷凄慘。</br> “怎么不是呢?”</br> 賈母忍不住嘆了口氣,“我養了這么多的兒孫,就只有寶玉這孩子,長得像極了他爺爺不說,也知道體恤我的不易,能哄我高興!</br> 其他人慣是會說我偏愛寶玉,誰又清楚個中的原由呢?”</br> 見賈母的心情低落下來。</br> 張道士借機岔開話題。</br> 笑道:“要說前幾日,我看見一戶人家的小姐,年方及笄,正與寶玉同歲,模樣好不說,人也聰明賢惠,家門與府上也是相當的。</br> 我想寶玉既納了妾室,娶親什么的也得及早才好,免得以后多生事端,奈何不知老夫人是怎么打算的,也就沒敢造次,只等著請了示下,才好去提呢!”</br> 聽到這里。</br> 賈母早已經反應過來。</br> 深深看了他一眼。</br> 這張道士,是想要插手賈寶玉的婚事啊!</br> 前邊鋪墊了那么許久,想來全是為了方才那幾句話……</br> 轉眼間。</br> 賈母的臉色冷了下來。</br> 不過是昔日老國公的替身罷了,往常拿他尊敬一些,才叫下邊的孩子們喊上一聲“爺爺”,不成想他卻是把自己真當了回事!</br> 原本的好心情,瞬間消失!</br> 看著滿臉笑意的張道士,賈母只是推諉道:“寶玉急不得,上回有個和尚來府里,說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得等著大一大再說呢!”</br> 張道士面上一滯。</br> 知道自己已惹惱了賈母,心里暗暗嘆了口氣。</br> 他有心告退,只是想到那些請托的人,以及白花花的銀子,索性將話頭驟然一轉。</br> 笑道:“寶玉有這般情況,自然是要等一等的!倒是府上的琮哥兒,如今年歲也是不小了,老夫人可有打算?老道這里有……”</br> 看著一臉熱情的張道士,賈母眼中冷芒一閃。</br> 原來在這里等著呢。</br>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br> 也不待張道士說完。</br> 賈母便打斷他,問道:“是何人支使你來關心琮哥兒婚事的?你且告訴我,我好叫他老子娘去打聽打聽!”</br> “額……”</br> 張道士不禁語塞,訕訕笑了幾聲,道:“我不過是惦記著府上的孩子大了,這才有些心急,哪有什么人支使我?”</br> “但愿如此!”</br> 賈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過此事你既然開口,等琮哥兒從揚州回來,我便將事情都告訴他,屆時他找你打聽的話,你自己掂量著來吧!”</br> 聞言,張道士面色大變。</br> 使勁咽了咽口水,張道士的聲音里帶著許多懇求,“此番是老道的過錯,老夫人您就當我剛剛不曾言語罷……”</br> “這人吶,還是要找準自己的位置!”</br> 賈母冷哼了一聲,帶著丫鬟們起身走了……</br> 從正樓里出來。</br> 賈母又囑咐隨侍在一旁的丫鬟媳婦們,“剛剛說的事情,不要出去亂傳,免得再給我惹出什么亂子,知道了嗎?!”</br> 眾丫鬟媳婦們齊齊應“是”。</br> 緊接著,賈母又將視線轉向身邊的賈寶玉,命道:“還有你也是,只當剛才坐在這里喝了半天的茶水,知道了嗎?”</br> 賈寶玉,“……孫兒省得。”</br> 96.</br> 青鋒不燥提醒您:看完記得收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