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四天前, 有誰說他能和吳笙共處一室, 不是學(xué)校上下鋪, 沒有另外床的圍觀室友, 就他們兩個人,孤男寡男, 你注視著我, 我凝望著你,徐望能腦補出一百種天雷地火的后續(xù),雷的聲音和火苗的形狀都不帶重樣的。
現(xiàn)在,這么夢幻的場景真真切切成為了現(xiàn)實。
累得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再動的徐望, 就盼著一頭扎進床里,睡他個昏天黑地。
開車?
那得精神頭好的時候,疲勞駕駛不提倡啊!
眼皮越來越沉,徐望強打著精神往衛(wèi)生間走,走一半了才想起來和吳笙招呼一句:“你不急著上廁所吧,那我先洗臉了。”
他頭也沒回,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知會。
身后的吳笙沒回應(yīng), 徐望就當(dāng)他默認(rèn),自顧自進了衛(wèi)生間,草草用涼水洗了把臉, 再刷刷牙,三兩分鐘搞定洗漱,轉(zhuǎn)身出來, 發(fā)現(xiàn)吳笙正蹲在墻角看一個半人多高的登山包。
“這不是小況的包嗎?”徐望好奇地湊過去。
回到這個房間的時候,他們四個還處于“阿姨失憶”的震驚里,根本沒人注意到墻角多了個東西,而況金鑫登山包不見了那檔子事兒早就讓他們忘到上輩子了。
“嗯,就是小況的,”吳笙說,“應(yīng)該和你那把水果刀一樣,都是在進入的最后一刻,被攔下來了?!?br/>
他說著打開登山包,沒翻,只看。
徐望站在他身后,也低頭往包里瞅,浮面上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偶爾從物件縫隙往深處瞄,還能瞄到一些零食包裝的邊邊角角。
很明顯,這是一個“野營”屬性的包,跟況金鑫說的完全一致,并沒有什么危險物品。
這么無害的包也被攔下……
“難道真是因為太大了?”除了壯觀的造型,徐望實在找不出這包的其他槽點。
“可能吧。”吳笙沉吟著,仍蹲在那里,若有所思。
徐望知道,這是吳同學(xué)又開始將新信息錄入數(shù)據(jù)庫了,以便未來發(fā)現(xiàn)相似疑問時合并同類項,或者得到真相時,對號再更新答案。
吳笙的腦袋里有個黑客帝國——高中的時候,徐望就這么覺得。
比不上人家動腦,徐望只能動嘴了,不然傻站在這兒多尷尬:“你和小況真應(yīng)該平衡平衡?!?br/>
錄入完畢的吳笙回頭,納悶兒地看他。
“你倆簡直是兩個極端,”徐望看一眼另外一邊吳笙輕薄的雙肩電腦包,攤手,“他包里能裝下一個世界,你包里塞個筆記本就全滿了吧?!?br/>
吳笙起身,輕輕挑起眉毛,微妙上揚的語調(diào)輕似呢喃:“你,確,定?”
徐望不自覺后退一步,腦海里忽然閃過偶像劇中無數(shù)霸總的那句——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心跳驀地漏了一拍,然后就是撲通撲通的小鹿亂撞。徐望努力維持著臉上的自然,看著吳笙邁開大長腿,走過去拿起電腦包,又轉(zhuǎn)身回來將其放到桌上,打開拉鏈,一件件拿出里面的東西——
筆記本電腦。
移動硬盤。
u盤。
存儲卡。
充電寶。
kindle。
耳機。
看起來長得完全沒區(qū)別的一盒子數(shù)據(jù)線。
一小包怎么看都像是塞進來給電子設(shè)備防震用的衣物和日用品……
終于展示完畢,吳笙緩緩抬眼,嘴角得意勾起,沖著徐望從容搖頭:“永遠不要小看程序員的電腦包。”
徐望:“……”
小鹿亂撞的他就是個傻子!?。?br/>
吳笙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裝備,東摸摸,西看看,不經(jīng)意間在一堆迷之物件里翻出個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盒子。
徐望好奇地伸脖子去看,發(fā)現(xiàn)是一個小型的透明塑料盒,上面一個醒目的紅十字。
“你還帶了醫(yī)務(wù)盒?”徐望這一下是驚著了,“你什么時候活得這么精致了?”
“這叫有備無患,第一關(guān)就是熊,鬼知道第二關(guān)會遇見什么,我可從來不嫌自己命長。”
“行,你考慮全面,你最棒了?!?br/>
“不過還是多此一舉了,畢竟像我身手這么敏捷的,很難受傷,也用不上?!?br/>
“……”
他已經(jīng)無腦夸了,為什么還是沒有躲過裝逼暴擊?。。?br/>
“算了,還是給更需要的人吧?!眳求蠂@口氣,走過來把醫(yī)務(wù)盒塞到徐望手里,一臉勉為其難的戀戀不舍。
徐望嘴角抽搐,總覺得這“禮物”像詛咒:“我,也,不,需,要。”
吳笙歪頭,天真無邪地問:“后背讓熊撲那一下可還好?”
“……”徐望,陣亡。
五分鐘以后。
徐望脫光上衣,趴在床上,亂哄哄的腦子里怎么也沒捋順,事情是如何發(fā)展到這一步的。如果他沒記錯,最初的源頭應(yīng)該是吳笙發(fā)現(xiàn)了況金鑫的登山包,所以現(xiàn)在怎么就成了吳笙幫他換傷口紗布了呢?
“還行啊,傷口不深?!眳求习雅f紗布拆下來,端詳兩秒,發(fā)表評論。
徐望翻個白眼,發(fā)誓他是真沒聽出一點關(guān)心:“抱歉,讓你失望了?!?br/>
正等著吳笙回嘴,傷口處忽然被冰的一激靈,徐望倒吸口涼氣:“大哥,你是擦碘酒呢還是報仇呢!”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br/>
“這話是用這兒的嗎!”
“我現(xiàn)在算是知道為什么助人為樂的人越來越少了,”吳笙不為所動,執(zhí)著地拿碘酒棉球擦傷口外圍,同時感慨世風(fēng)日下,“不是好人沒了,是好事難做啊。”
他那一聲輕嘆里,既有好心沒好報的酸楚,又有不被理解的苦悶,還帶了點以德報怨的高尚,真是全方位立體式地占領(lǐng)制高點,向?qū)κ诌M行道德碾壓。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何況用著人家的紗布碘酒外帶人工勞力呢。
徐望閉上嘴,在良心的譴責(zé)里,蔫了。
隨著交談——如果斗嘴算的話——告一段落,房間里安靜下來,靜得仿佛能聽見時間,在吳笙算不上輕柔的動作里,一點一點地流逝。
“算不上輕柔”是徐望的主觀論調(diào),其實除了最初碘酒冰那一下,之后他再沒覺得不適,反而清涼涼的,挺舒服。
他沒法回頭,也看不見吳笙的動作和表情,只能雙手交疊枕著下巴,乖乖地當(dāng)個“病號”。
可惜這個病號心里有鬼,堅持不住太漫長的靜謐和安寧,總覺得再不說點什么,鬼就冒出來了,要是一個不小心讓背后的人抓住,得,下下輩子也別想在那家伙面前抬起頭了。
“你說……”徐望不自在地動動,打破安靜。
哪知道剛說倆字,就被人不滿地輕喝一聲:“別動?!?br/>
肩膀還在人手下呢,徐望不敢亂動了,乖乖趴著目視前方,不過嘴巴還是堅持夢想,追逐了自由:“你說,下一關(guān)又要去哪里?”
“不用我們費心想,”吳笙將新紗布小心翼翼覆蓋到徐望的傷口上,“明天,不,今天晚上再進去就能收到坐標(biāo)了。”
“獎勵也會一起發(fā)吧,”徐望枕著手,暢想未來,“不知道這回又能得到什么文具。”
他是真期待著的,吳笙能聽得出來,但正是因為聽出來了,才更覺得對方惦記的點很神奇:“發(fā)了又怎樣,能讓關(guān)卡的難度降低?杯水車薪罷了。”
“……”徐望剛起的“好好聊天”的萌芽,被一句懟回土里。
他不反對務(wù)實,但務(wù)實不等于聊個天都要從實際出發(fā)句句潑冷水啊,那破地方不發(fā)工資不給上保險,就獎勵算是個盼頭了,展望一下都不行,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哎,等會兒你去隔壁,把小況換回來吧?!?br/>
“嗯?”
“和你聊天折壽。”
“……”
從吳笙所處的角度,只能看見徐望的后腦勺,但就這么個后腦勺,已經(jīng)足夠讓吳笙領(lǐng)會“體育委員和班長話不投機,班委會面臨解散”的危機意識了。
沉默的十幾秒后。
已經(jīng)心灰意冷的體育委員,聽見背后傳來班長特真摯、特好奇、特團結(jié)友愛地詢問:“你覺得會是什么文具呢?”
體育委員心情舒暢了。
體委:“肯定是更奇葩更有意思的東西!”
“嗯……”拖長的嘆息里,洋溢著班長的求生欲,“我也這么覺得?!?br/>
徐望心滿意足,很好,班委會還能合作五百年。
貼好最后一條膠布,吳笙拍拍徐望后腰:“行了?!?br/>
徐望被拍得有點癢,“哎”地叫了一聲。叫完就有點后悔,因為百分之百會收到諸如“你是豆腐做的啊”或者“戲過了”一類的吐槽,不料等半天沒動靜,一回頭,吳笙已經(jīng)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了。
像是有感應(yīng),已經(jīng)一條腿邁進衛(wèi)生間的吳笙忽然停住,回過頭來又定定看向徐望。
四目相對。
空氣凝結(jié)。
枕著小手的徐望在這一刻福至心靈:“謝謝?!?br/>
吳笙眉眼舒展,輕輕擺手:“不用太感動?!?br/>
如果不是累得抬根手指都費勁,徐望絕對一拖鞋飛過去。
吳笙沖了個澡,快二十分鐘才出來,本以為徐望已經(jīng)睡到九天仙界了,結(jié)果走到床邊,發(fā)現(xiàn)隔壁床的同學(xué)眼睛瞪得雪亮,正仰望著天花板凝眉沉思,仿佛那里有人生的終極奧義。
“想什么呢?”吳笙上了自己的床,一邊抖落開被子,一邊好奇地問。
“為什么沒消失呢?”徐望開口,也不知道是回答還是喃喃自語。
“消失什么?”吳笙有聽沒懂。
徐望索性翻身側(cè)躺,目光炯炯地看著隔壁床隊友,一副徹夜長談的架勢:“文具,為什么沒消失呢?”
“曹沖稱象?”吳笙知道它用不了的事,很自然往這個方向猜,“不能使用的原因很可能是沒達到使用條件,比如交卷成績不夠,關(guān)卡不對,或者別的什么限制?!?br/>
“我不是說這個,”徐望搖頭,“我是說我也頭疼了,可是進到‘鸮’里,文具盒并沒有清空,也沒有任何文具消失?!?br/>
“你報警了?”
“沒有,是零點阿姨過來的時候,我有過開門的念頭,想讓她發(fā)現(xiàn)這一切,然后幫我們報警。這么一想,頭就疼了。”
“你最后不還是沒開門嗎,”吳笙也側(cè)身躺下來,和徐望隔床相對,“想和做還是不一樣的?!?br/>
“但是也有主觀故意啊,這和小況還有孫江的報警,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不同,而且我也被頭疼警告了?!?br/>
“他倆頭疼之后依然堅持報了警,你沒有堅持開門吧?”
“呃,那倒沒有?!?br/>
“這就是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吳笙說,“在程序里,一個指令發(fā)出了就是發(fā)出了,沒發(fā)出就是沒發(fā)出,程序不會因為你‘想發(fā)’而去執(zhí)行某個指令?!?br/>
徐望白他:“你那是程序員思維?!?br/>
吳笙打個哈欠:“你怎么知道‘鸮’里的世界就不是一個大型程序呢?”
“程序?”徐望吶吶重復(fù)了一遍。
“只是個比喻,”吳笙說,“任何世界都有運行邏輯,我們這里靠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法則,鸮也一樣有它的邏輯,只是我們暫時還沒摸索出來。”
“瘋了。要闖關(guān),要摸索規(guī)則,要和‘同行’斗智斗勇,現(xiàn)在還得研究它的邏輯……”徐望重重嘆口氣,連悲憤的力氣都沒了,“買彩票從來不中,這種倒霉事兒我真是一攤一個準(zhǔn)。”
本以為吳笙會附和,結(jié)果隔壁床遲遲沒動靜。
徐望納悶兒看過去,發(fā)現(xiàn)吳笙神色平和,不見一絲不平與氣憤。
“你不覺得倒霉嗎?”徐望很認(rèn)真地問。
吳笙沉吟片刻,同樣很認(rèn)真地答:“還行。”
徐望懷疑自己聽錯了:“還行?”
“雖然生活被嚴(yán)重打亂,作息徹底顛倒,工作奮斗被迫中斷,但……”吳笙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微笑,“還行。”
不可思議地看著吳笙臉上的笑,徐望消化吸收了近一分鐘,終于相信,這人是認(rèn)真的。
這讓他想起高中時候的一次測驗,吳笙抱怨那套卷子題目出的太簡單,考前隨便看一眼都能答滿分,體現(xiàn)不出真正的學(xué)習(xí)水平,也讓考試過程極其沉悶無趣,無法寓教于樂。
雖然徐望不懂怎么用“寓教于樂”,但顯然老師把這話聽進去了。為了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尖子生”一些挫折教育,第二次測驗卷子的難度直接從青銅變王者,最后一道大題徐望連題干都讀不明白,吳笙也沒在考試時間內(nèi)解出來,最后交卷,這一題同樣沒得分。
后來老師在講卷子的時候,到這最后一題,先不講答案,而是先進行敲打教育,說什么學(xué)習(xí)好也要謙虛,要穩(wěn)重,不能好高騖遠等等。哪知道還沒說完,吳笙就舉手,說這道題他解出來了,然后就在老師無可奈何的“邀請”下,上黑板寫了三種解法,最后一種還特別標(biāo)注,用的不是“已學(xué)公式”,這一解法僅供參考。
徐望到現(xiàn)在都覺得,老師沒拿教鞭懟他是真的師德如山。
“又想什么呢?!眳求涎郾牨牽粗焱约毫闹爝€能走神,這叫一個心情復(fù)雜。
徐望拉回思緒,沖吳笙嘆口氣,難得語重心長:“我在想,你怎么就那么喜歡解難題闖難關(guān),輕輕松松活著不好嗎?知足常樂懂不懂?!?br/>
“其實我一直挺不理解這個詞兒,”吳笙特真摯地問,“都滿足了,還有什么樂趣?不知足才總有努力方向,總有攀登樂趣吧?”
“……算了,你們高智商的世界我不懂?!毙焱艞売懻?,翻身過去,背對吳笙躺,以免多看一眼都鬧心。
“不需要懂,”背后傳來隔壁床的善解人意,“仰慕我就好?!?br/>
徐望:“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