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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遠近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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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邵風觀都大吃一驚,邵風觀搶到床邊,叫道:“阿中!阿中!”
    諸葛中沖進屋來,邵風觀道:“快,看看他!”
    諸葛中看了昏死過去的顧宣一眼,從邊上拿過一個瓦罐,道:“他的創口崩開了,快,給他換紗布!”
    他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剪刀,剪開顧宣身上的紗布。一剪開,我就聞到一股血腥氣,中人欲嘔。一見他的傷口,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顧宣腰腹之間幾乎都成了黑色,簡直不能說是傷口,而是整張皮都燒掉了。這么重的傷,也只有在大火中才會形成。此時我再無懷疑,顧宣說的,一定全都是真話。
    諸葛中用一個小銀勺從瓦罐中挖出一堆黑色的藥膏,平鋪到顧宣身上,細細攤開,又用新的紗布包起來。傷口太大了,諸葛中包得也很難,大概還要半天。邵風觀對我道:“楚將軍,我們先出去吧。”
    他扶住顧宣,手上也沾滿了血污。我點點頭,跟著他出去。顧宣的慘狀實在難以入目,而他的話更是讓我的腦子亂成一團。
    邵風觀到了后院,提起一桶井水來洗手,我站在他身后一聲不吭。他一邊洗著手,一邊道:“楚將軍,你相信他的話么?”
    這不是真的。我想這么說,但我知道這才是句假話。我道:“不會是假話。可是,畢煒怎么會這么做?”
    邵風觀甩了甩手,冷笑一聲道:“你真以為畢煒跋扈到這等地步么?要沒有上面的吩咐,他怎么敢這么辦。楚休紅,你畢竟不是文侯大人的貼身親信,有些事他不會和你說的,哼哼。”他的話中也有深意。當初邵風觀也是文侯的親信,但還是比不上畢煒和鄧滄瀾兩人,現在我的地位恰好就是與當初的他相當。我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道:“可是大人為什么要這么做?戰士舍身取勝,對軍心也并沒有什么影響。”
    邵風觀道:“你還是太老實了。大人是大人,在他看來,所有人都只是一件工具,只是好用不好用而已。”
    我沒法反駁,只是點了點頭,道:“可是也不至于要滅口啊。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邵風觀將手擦干了,道:“因為大人沒有對他們說實話。這條計是要死士才能完成,萬一這些士兵翻悔不愿了,怎么辦?他一開始就準備犧牲這十個人了。”
    我只覺背后盡是涼意,喃喃道:“可是既然愿意埋伏在地下一個多月,他們還會怕死么?”
    邵風觀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湊到我跟前,小聲道:“楚將軍,頭腦一熱時是會置生死于度外的,可是那十個人要在地下躲一個月之久,這一個月里你能擔保他們不胡思亂想么?萬一到時有幾個人不肯聽命點燃火藥,那地雷陣的威力無法發揮,帝都就只有陷落的命運了。文侯大人也說過,他這是在孤注一擲,絕不能有一個步驟有閃失。既然已經騙了這幾個人,那就騙到底,把這幾個人的嘴永遠封住。大人是大人,在他看來,士兵和將領,包括你我,包括鄧滄瀾和畢煒,甚至太子,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心頭一寒,輕聲喝道:“大膽!你這話是大逆不道!”
    邵風觀沒想到我會這么說,怔了怔,冷笑道:“原來你也是這種呆子。好啊,你去向你的大人報告吧,我是看透了,也不怕你。”
    他雖然這么說“不怕”手卻已按在腰刀之上,看來如果一言不合,說不定他真會殺我的。我心頭一陣迷惘,喃喃道:“我不會去報告的。顧宣他太可憐了,他救了我們,卻還是這樣的下場。”
    邵風觀又是一怔,才松開手,輕聲道:“是啊。我們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讓這個真正的英雄能夠活下去吧,也算能勉強減少一點愧疚。”
    他的話極是沉痛,聞之鼻酸,我低下頭,淚水也幾乎要流下來。英雄,也只有成功后才會被歡呼的,象顧宣這樣的人,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可是永遠都不會有人記住他,甚至要活下去都成了奢望。我道:“是啊。我們要怎么做?”
    邵風觀道:“我不知道畢煒有沒有察覺,只怕已經有點懷疑,一旦被他知道了,顧宣這條命也就算完了。我馬上要去雄關城接著受訓,風軍團只有八百人,而且我去得沒多久,也不敢相信他們,你的前鋒營有五千人,而且大多跟了你有兩年了,我希望在我走的時候你能收留他。好在他面目全毀,傷勢能好的話,以后隱姓埋名也不會有人知道。”
    前鋒營還沒回來,躲在五千人的前鋒營里,自然比躲在風軍團中更安全一些。我點了點頭道:“這些年我身邊也有些賞賜,可以讓他安個家度日。”
    邵風觀道:“這樣最好,鏢行里雖然開銷大,但賺得也不少,我也可以給他一些。由你出面,畢煒肯定想不到。”
    我只覺心頭象被什么東西嚙咬著,邵風觀還在盤算著去哪個地方給他養傷,現在只有向北才安全一些。我聽著邵風觀的聲音,忽然鼻子一酸,道:“邵兄,所謂真正的英雄,大概都沒有好下場吧。”
    邵風觀象噎住了一樣,話語嘎然而止,半晌才道:“大概吧。”
    我們同時長嘆了一聲。
    東平城之戰的失利,也使得帝國軍的反擊形成了一個頓挫。接下來一個月里,鄧滄瀾和畢煒的進攻一直沒有大的起色,蛇人雖然沒有反擊之力,守得卻堅如磐石,攻守雙方形成了僵局。
    天越來越熱,現在已到了七月,正是酷暑天氣。七月頭上,前鋒營回來休整,見到曹聞道和錢文義兩人都沒有大的傷損,我才松下一口氣。雖然對錢文義也可以放心,但我還是只跟曹聞道說了顧宣的事。邵風觀走后,我在一個僻靜之地找了一間小房子,找了個老媽子來伏侍他,只是顧宣身上的傷太過嚴重,結了痂后長不出新皮來,以至于十分怕熱。我本想找個機會再送他到北方的村子里讓他靜養,但文侯時常會召見我,一直抽不出空,現在曹聞道來了,總算有了個*得住的人。
    曹聞道聽說了顧宣的事,也不勝唏噓。我們正在商議將顧宣送到哪里為好,一個士兵忽然在門外道:“楚將軍,李將軍請見。”
    我一怔,道:“哪個李將軍?”猛地想起來,又驚又喜,道:“是李堯天將軍吧,快點請他進來。”
    李堯天作為鄧滄瀾的副將,此番也立了不小的功勞。上一次我和他在雄關城分別后,還一直沒遇見過,而在東宮與路恭行一戰,****他給我的流星錘才算保住自己,也可以說我這條命是李堯天救的。聽得他來了,我登時喜出望外,也顧不得再和曹聞道商議顧宣的事了。
    我迎出門去,正見到李堯天牽著馬站在大營門口。我連忙上前,道:“李兄,真是難得,快,快,請進。”
    李堯天笑道:“楚將軍,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已升為偏將軍了?”
    李堯天雖然立功,卻只受到賞賜,軍銜并沒有升,這次中上級軍官中軍銜得以升遷的也只有蒲安禮和我兩個。想到比這個不世出的智將李堯天還高上一級,我不禁也有些得色,道:“見笑了,那是僥幸而已。曹聞道,你將李將軍的座騎牽下去,好生喂料。”不過想想李堯天如此才能,居然軍銜沒我高,我的“僥幸”之說也未必不對。
    曹聞道答應一聲,自下去了,我和李堯天并肩向里走去,我邊走邊道:“李將軍,你也輪休了么?”
    李堯天道:“我與你所率的前鋒營一塊兒回來的,不過不是輪休,鄧將軍命我督造戰船,務必要在今年造出巨艦來。”
    我想以前聽薛文亦說起過,要造出長度在四十丈以上的戰船,忙道:“是有四十丈長么?”
    李堯天眉頭一揚,道:“你也聽說了?我聽到這個尺寸時也嚇了一跳。聽說是工部一個叫葉飛鵠的小吏設計的,此人倒是個人才。”
    葉飛鵠我也見過一次,雖然身無寸官,但極是桀傲不馴,不過文侯很賞識他,還將那艘最大的船命名為“飛鵠號”大概也因為有文侯的支持,他一個小小的吏員才得以承擔如些重大之責,可以造出這種前所未有的巨艦來。我道:“這么大的船,真不容易。好象是去年四月開始建造的,現在只怕也快完工了吧?”
    李堯天道:“哪有的事,早呢,現在只怕才完成了一半。”
    我皺了皺眉,道:“我記得以前聽工部的崔侍郎說過,飛鵠號耗去一千工時,相當于數百個工人全力工作了一兩個月。飛鵠號長二十丈,這艘四十丈長的船所有尺寸都放大一倍,那么所耗時間按比例就得多八倍,一兩年才能造好,去年四月到現在,一年多了,還不成么?”
    李堯天道:“哪有這么容易的,工時不是這么算法。船只一大,加工難度就成倍增長,單單那船的龍骨,尋常小船加工龍骨頂多不過十來天,可是這艘巨艦如此龐大,龍骨從成形,烘干,上漆,單這一項就耗時半年。再說巨艦所需木材也遠比造小船難得,都要合抱粗的山木才成,這些木頭我句羅島上倒有一些,我家王爺應文侯大人之召,命人貢上巨木二十根,并獻上工匠兩百人。”
    看來這一艘船真個是不惜血本了,而李堯天從前線回來,只怕也為了更好指揮那兩百句羅工匠。句羅一切制度都規模帝國,他們的士人稱“兩班”讀書識字全部依造帝國制度,因此交流不成問題,但普通人就不成了。和來帝國軍校進修過的李堯天不同,那些工匠多半只會句羅土話,只*通事翻譯也是件麻煩事,而由身為句羅人的李堯天直接督工,就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文侯也真個精明,這些小事他都已經算計好了。我現在對文侯是越來越佩服,只覺得他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舉措,都必然有深意在,雖然有些我并不同意,就想把李堯天召回來這件事。鄧滄瀾固然是個將材,但依我看,李堯天的水戰能力還在鄧滄瀾之上,讓他回來督工造船,未免大材小用。
    我想了想,道:“大人造這么大的船究竟有何用意,李將軍,你覺得此事是不是有點好大喜功了?”
    李堯天道:“大人的深意我也猜不透,我正是想來問問你,如今朝中有無出海征戰之意?”
    “出海?”
    我大吃一驚。現在蛇人已經讓我們焦頭爛額了,我根本沒想過還有余力能出海征戰。我道:“為什么要出海?你怎么會想到出海征戰的?”
    李堯天頓了頓,似乎下了個決心,方道:“因為我覺得,這么大的船,在內陸江河之中已不實用,大人是否想將這種巨艦用于海戰,所以才來向你打聽一下消息。”
    我心中一凜。的確,我沒有李堯天想得深遠,而且我對朝政一點都不感興趣,平時只關注軍隊的事,實在說不上來。不過我記得那個南宮聞禮說過,他是郡主一手扶植的,也向我宣誓效忠。他是諫議大夫,應該對朝政相當熟悉,這些日子我從來沒去找過他,倒是可以向他打探一下消息。
    想得了主意,我道:“李兄,你今天有空么?”
    李堯天道:“今天我一天都沒事。怎么了?”
    我笑道:“這個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去問一下。今天我做東,一塊兒喝酒,吃你們那種石頭烤肉吧。”
    一說起石頭烤肉,李堯天不由舔了舔舌頭,笑道:“好啊好啊,不過我胃口很大的,別吃窮了你。”
    我笑了:“放心吧,我現在可是偏將軍,薪水請你吃一兩頓烤肉還不在話下。”
    現在因為帝國勢力未達大江以南,和句羅島的關系倒一下密切起來,帝都的句羅風味酒館也多了幾家,把軍中的事托付給錢文義和曹聞道兩人,我和李堯天并馬向一個其中一個酒樓走去。我先叫了一個士兵去請南宮聞禮,他馬上就會過來的,我和李堯天先找了個樓上的包廂盤腿坐下,叫了幾大盆牛羊肉,便等著南宮聞禮過來。
    一個小伙計將一個炭盆拿過來。和句羅的本土風味稍有不同的事,這酒樓把石頭烤肉也做了改良,成了石板烤肉。一塊石板蓋在炭盆上,想必也燒了許久了,*上的一面也顯得油光光的。這一面磨得很光,露出里面的底紋,看上去就讓人食欲大開,好象這塊石頭也能吃一樣。
    那小伙計將食具放好,往石塊上灑了些酒。“嗤”一聲,一股異香撲鼻而來,他的手向我們一攤道:“請用。”
    酒香雜著油香,極是誘人,我知道李堯天定等不及了,便道:“李兄,來,我們先吃吧。”說著,先夾了一片肉攤到石板上。肉片切得很薄,紅紅白白的甚是新鮮,一放到石板上便成了褐色。兩面一烤,再放進醬汁中一蘸,便可以吃了。
    李堯天吃了一片肉,道:“楚兄,你叫的這個朋友是誰?”
    我道:“他叫南宮聞禮,官拜諫議大夫。”
    李堯天道:“是諫議大夫么?他應該知道。”他說著又夾了片肉烤了起來。我們兩人正自吃著,忽聽得有個伙計在外面道:“大人是來找楚休紅將軍么?這邊請。”
    我站了起來,對李堯天道:“他來了。”說著拉開門,正見南宮聞禮走上樓來,我忙道:“南宮大人,這兒請。”
    南宮聞禮走到我跟前,忽然跪下行了個大禮道:“卑職南宮聞禮見過楚將軍。”
    南宮聞禮的諫議大夫是文職,論品級,只比我的偏將軍低了一級,在這種私下場合也不用行大禮,我嚇了一跳,忙扶起他道:“請起請起。來,我給你介紹個朋友,這位是李堯天將軍。”
    李堯天已經站了起來,向南宮聞禮一拱手道:“南宮大人,久仰大名。”
    南宮聞禮微微一笑,道:“李將軍的名聲才是如雷灌耳。”
    我們坐了下來,南宮聞禮一坐下便道:“楚將軍,今日叫我來,可有什么事?”
    我看了看李堯天,道:“我有一事相詢,請問南宮大人,近來朝中有無出海征戰之議?”
    南宮聞禮眉頭一揚,看了看四周,方才小聲道:“楚將軍輕聲。你是哪里得來的消息?”
    他雖然沒有承認,但這也已經證明確實有人提出要出海征戰了。我吃了一驚,也壓低聲音道:“真有這事?”
    南宮聞禮道:“文侯大人向帝君上過一封奏疏,此后便大力征召造船工匠,并征集海圖。我雖不曾看到那份奏折,但聽人說,文侯大人確有出海征戰之意。”
    我想了想道:“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現在我們雖然取得了一個勝利,但這并不是決定性的勝利,帝國軍的力量仍嫌不足。在這種時候,另辟海上戰線,實屬不智。可是我雖然想不通,但是卻堅信文侯此舉有其深意在。
    李堯天忽道:“也許,大人是想打通海上戰線吧。”
    我道:“陸路還不曾打通,現在就要分兵海戰么?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李堯天道:“話不是這么說的。楚兄,你不要忘了,在南邊,還有一支至今不知底細的力量在。”
    我渾身一震,呆了呆,方道:“是五羊城?”
    五羊城的面目直到現在為止,仍然模糊不清。鄭昭來與文侯見過一次面,但那次文侯又要殺了他,似乎并不是聯手的意思。現在帝國南北交通阻斷,五羊城究竟如何也沒人知道。這座南方的大城究是陷落了,還在仍在苦戰,都是個未知數。
    李堯天道:“不錯,正是五羊城。五羊城至今沒有消息,多半還不曾隱落,但我實在想不通蛇人為什么會放著他們不攻,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是五羊城主和蛇人達成了協議,互不侵犯,或者已經投*了蛇人也不一定。”
    南宮聞禮失聲道:“什么?這有可能么?可現在什么消息都沒有啊。”
    李堯天的臉色甚是沉重,道:“如果五羊城被破,難民定會四處逃散,蛇人再強,也不能打幾十萬軍民殺得一個不剩,總會逃出幾個來,我們也會得到消息。現在正因為沒有消息,才更加說明了五羊城并無戰事。”
    我點點頭道:“有道理。不過五羊城縱然投*蛇人,定然也不是真心投降,所以大人才有此議。”
    李堯天皺起了眉頭,沉吟道:“可是,為什么以前一直不去聯系?如果能讓五羊城在蛇人帝都敗退時出兵,蛇人立足未穩,定然守不住東平城,我們也可以將它們一網打盡。”
    他的聲音里也大為痛悔。此番蛇人能夠突破水軍團包圍,退入東平城,歸根到底就是水軍團軍力不足。如果有五羊城兩萬兵助陣,那支蛇人的兩萬敗兵說不定真的能被全殲于大江之上。
    我的腦海中拼命轉著。鄭昭那一次前來,究竟是何用意?如果那時五羊城主有攜手抗敵之意,文侯又為什么想殺鄭昭?可能其中還有什么秘密,只是現在還不清楚。
    不去想了,我道:“來,莫談國事,我們烤肉吃吧。”
    吃完烤肉,天色漸暗,我和李堯天走出酒樓時,天邊已經亮起了幾點星光。我們慢慢沿街走著,各自想著心事。帝都之圍解除后,百廢俱興,好象一切和戰前沒什么兩樣,但我知道,郡主說的那個新時代,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漸漸地到來了。文校開禁只是第一步,就象滾雪球一樣,這個雪球越來越大,這將從根本上改變帝國的吏制。
    只希望蛇人這個意外不要打斷帝國向前的進程。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對邊上的李堯天道:“對了,李兄,你以前不是問過,句羅島有個圣賢祠么?”
    李堯天道:“是啊。怎么了?”
    “伏羲大神真的是人首蛇身的?”
    李堯天道:“是啊。我們句羅其實也是從中原遷去的,這圣賢祠據說是根據中原的伏羲祠的樣子建造,只是規模小一點而已。伏羲祠大概已經湮滅無聞了吧,你們中原人反倒不知道了。”
    我皺了皺眉:“可是,為什么會人首蛇身的?難道上古時蛇人就已經出現了?”
    李堯天道:“這些事就說不清了。年代太久,誰都不知道,不過,圣賢祠里的伏羲大神和蛇人畢竟有些不同,也虧得蛇人硬扯到一處。”
    我大感好奇,道:“是么?有什么不同?”
    “伏羲大神的像上半身和人一般無二,而蛇人的樣子畢竟不太象人。”
    “是這樣啊”我想著木昆給我的那塊布。那塊布上的印子很模糊,只看得出畫像上的伏羲女媧神的樣子,倒是和蛇人的形狀極其接近。如果照李堯天的說法,伏羲女媧真正的樣子,與其說是象蛇人,不如說是人和蛇人的混合體,恐怕木昆說的什么四肢人奪了兩肢人的世界之類也并不是事實!
    一想到這點,我不覺長吁一口氣。聽到木昆說過這一席話后,我心中總有些不安,隱隱地有些負罪之感,現在總算要好得多了。李堯天見我如釋重負的樣子,大概頗覺奇怪,道:“楚兄,怎么了?”
    我道:“沒什么。”如果這世界并不是蛇人的,那么這場戰爭中略微的一點內疚我都不必了。我這樣想著,可是,木昆的樣子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木昆雖然是個蛇人,可是它太象個人了,可以說就是個人。如果我要殺了它,會不會也有殺人一樣的感覺?
    這種想法讓我感到出乎意料的沉重。我默默地走著,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只是一片茫然。
    到了前鋒營前,李堯天道:“楚兄,多謝你的款待,我也得走了。從明天開始,大概要忙了吧。”
    我向他行了一禮,道:“李兄,多保重,以后有空多來吧。”
    一個士兵牽出了他的馬,李堯天跳上了馬,在馬上向我行了一禮,忽然嚅嚅地道:“楚兄,說不定,我們相見無期了。”
    我本要進去了,聽他這么說,不由大吃一驚,道:“怎么了?”
    李堯天眼里閃動著一絲異樣,道:“希望我猜錯了。聽南宮大夫之言,我覺得,文侯大人似乎似乎”
    他吞吞吐吐地沒說下去,我急了,道:“到底是什么?”
    李堯天一驚,道:“沒什么,我多半是想錯了。哈哈,我突然覺得,大人可能想遠征倭島。”
    “什么!”
    這句話才真正地讓我大吃一驚,我覺得文侯要李堯天督造戰船無非是大力發展水軍,想在海上與五羊城取得聯系,怎么也沒想過竟然會遠征倭島。我道:“你到底是怎么會如此覺得的?”
    李堯天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勉強笑了笑道:“也沒什么根據,只是我覺得,建這么大的船,似乎只有遠航才用,否則不免大材小用了。不過倭人雖然狼子野心,現在遠征的話,不免有點不分輕重緩急,哈哈,楚兄,我多半是胡猜的。”
    他向我告辭了,打馬回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卻一陣陣地發寒。
    李堯天是個絕世的名將之才,他的感覺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我暗自下了決心,明日定要求見文侯,當面問問這些戰船究竟要派什么用場。
    第二天是個好天。盛夏季節,雨水很多,隔個三天兩頭便會下一場雨,但一旦旱起來也會持續十多天滴雨不下。我起了個早,先和全營士兵出了一趟操,待出了一身汗,又洗了個澡,正在穿著戰袍,打好腰帶,準備去求見文侯,曹聞道忽然過來道:“楚將軍,文侯大人派人前來召見。”
    我扎好腰帶,走了過去,那傳令的正是文侯府兵首領汪海。他一見我,先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大人有令,命你速速前去。”
    我道:“真巧,我也剛想去見大人。”
    曹聞道牽過了我的飛羽,我跳上馬,道:“曹兄,這兒就托付你和錢兄了,讓兄弟們加緊訓練。”
    汪海的馬也是良駒,卻比飛羽要差好幾個檔次,我不時拉住飛羽,不讓它跑得太快,道:“汪將軍,你可知道大人召我有什么事么?”
    汪海道:“末將不知,聽說大人要去檢閱新軍,大概要叫你一塊兒去吧。”
    我道:“又有新軍么?”因為帝國軍損失太大,文侯加快擴軍,如今帝都駐軍又已經接近了十萬,其中有三四萬是新召集的,大概這批士兵在雄關城受訓完畢,剛抵達帝都吧。我不再多問,和汪海并馬向前走著。
    進了文侯府,汪海陪著我向里走去。其實文侯府我來過好多次了,根本不用他領路,只是他兢兢業業,一絲不茍,不管是誰都要陪到書房前的。到了書房門口,汪海大聲道:“大人,楚休紅將軍到。”
    “來了么?快進來吧。”
    文侯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我推開門,進了書房。一進門,卻不由吃了一驚,這大廳里門窗緊閉,窗簾都拉了下來,顯得很暗,一時間我都沒發現文侯在哪里,定睛一看,才看到文侯站在桌角的一張大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什么。我走到他身后,跪下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有禮。”
    “休紅,你來了。”文侯轉過身“過來,看看這兒。”
    我不知道文侯到底在看什么,走上前去。前些天還沒有那張桌子,大概是新鋪的。說是桌子,不如說是個方形的無蓋大槽,七八尺見方,中間堆著一些沙子。雖然很暗,但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張地圖,正中有一些白色細砂堆出了一個長條,正是大江的形狀,將整個桌子分成兩半。
    我道:“是地形圖啊。”
    文侯點了點頭,道:“這些日我命人整理各省地圖,讓工部以膠水調和細砂,給我做成了這張實景地圖。你看,此圖一尺相當于一千里,帝國東西南北之距大約都都有萬里之遙,一個人要踏遍帝國全境,十年都還不夠,如今卻盡收眼底。”
    雖然活了二十多年,我到過的地方也算不少了,一直到過南邊的高鷲城,看一旦在這地圖上看到,才知道我走過的僅僅是一小片而已。帝都位于帝國北部的東邊,以前總覺得帝都離海很遠,但在地圖上一看,帝都幾乎就貼在海邊。文侯說地圖上一尺相當于實地一千里,帝都離海還不到千里,在這兒一看,便連一尺都不到了。
    我看著這地圖,道:“大人,有了這地圖,天下形勢,俱在掌握中了。”
    文侯嘆了口氣,道:“不成呢,還是太粗糙了,拼起來時,相鄰兩省都是驢唇不對馬嘴,如今兵荒馬亂,要畫一幅好地圖就更難了,這圖只不能表示個意思而已,將來天下太平,我定要命人繪制一幅天下細圖,以造福后世。”
    我想說這地圖已經做得夠精細了,但文侯既然這么說,我也不敢反駁。不管怎么說,能將一個個省的地圖拼起來,已經相當了不起。我貪婪地看著這地圖,拼命想找出高鷲城的方位,只是還沒看慣,一時找不到。文侯忽地將手一指,道:“高鷲城在這兒。”
    他的手指指著的,是一座木制的小城堡。這樣的小城堡有不少,代表的準是那些大城,代表高鷲城的是最大的一類。一看到這兒,我的心不由一震。在文侯指下,高鷲城僅僅是這么個玩具一樣的木頭城堡,但是當初,有十萬帝國軍的尸骨都埋在了這兒。
    我呆呆地看著,動也不動。文侯忽然拍了拍我的背,道:“休紅,你想不想有朝一日領兵回去,祭祀陣亡的帝國軍將士英靈?”
    我一下跪了下來,道:“大人,此恨日夜未能釋懷。為雪此辱,末將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文侯淡淡地一笑,道:“現在可不成。現在那兒準是蛇人的巢穴了,以我們的力量,還攻不到那兒去,坐吧。”
    我有些失望。今天文侯叫我來,我隱隱地還希望他是因為畢煒和鄧滄瀾兵勢不利,想讓我取畢煒而代之,畢竟現在畢煒和我都是偏將軍,這并不是不可能的。但聽文侯的意思,好象并沒有想讓我領兵。我坐了下來,道:“大人,末將久未征戰,心向沙場,望大人能讓末將出陣。”
    文侯看著我,道:“你想出戰么?”
    我本已坐下來,又站起來道:“是。”
    文侯默默地站著,嘴角帶著些淡淡的笑意,忽道:“休紅,你覺得這一場戰事,我們究竟能取得勝利么?要說真話。”
    我本來想說“我們必勝”之類,但被文侯一句話頂了回去,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文侯笑了:“你真是老實人,畢煒就跟我說,我們一定會勝利。”
    我道:“我不敢說我們一定會勝利,但我只知道,面對蛇人,就算勝不了,我要戰到最后一刻。”
    文侯道:“不錯。勝負,天命也,然事在人為,縱然天命有歸,只要不懈努力,人亦能勝天!”
    他說到最后,聲音也響了起來。我心中一陣激動,卻也有些害怕。文侯說的“天命有歸”到底是什么意思?僅僅是指蛇人么?我不禁又想起了在觀景臺上,路恭行自盡前對我說的話。
    文侯非池中物,絕不甘久居人下。當時路恭行是這樣說的。難道,他真的有不臣之心么?如果沒有郡主,就算文侯真有不臣之心,我也會追隨他的。但是現在,我已經無法再這么做了。
    文侯自然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他慢慢踱了兩步,嘆道:“帝都被圍時,我已準備孤注一擲,將帝國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一戰,那時覺得敗固不可收拾,萬一取勝,則事有可為。但是畢煒與滄瀾先前一敗,看來那時想得也簡單了,帝都之戰雖然取勝,卻只是讓我們履滅的日子推遲了一些而已。”
    “不可能!”我驚叫起來。雖然知道文侯有點悲觀,但沒想到他已經對我們失去了信心。我道:“畢將軍和鄧將軍雖經小敗,但元氣未傷,這幾個月來有攻有守,不是證明了我們一樣可以與蛇人相持么?”
    文侯苦笑了一下,道:“你可知道畢煒帶的是一支什么樣的部隊?當我聽到唐生泰全軍覆沒之后,就知道事已危急,那時就在加緊征召新兵,到了此番出戰,這支部隊可說是帝國最后的力量了。如果畢煒和滄瀾兩人能夠一股作氣,勢如破竹地勝下去,那么這一注算是押對了,可現在已是兩軍相持。你想想,蛇人的兵力僅僅是一支一敗涂地,惶惶不可終日的敗兵,我軍卻挾大勝之威,一路追擊,結果仍然成了不分上下。這一戰,不能勝,便已是敗了!”
    我啞口無言。的確,畢煒和鄧滄瀾帶的是帝國最后的精兵,而且又是借帝都大勝的余威出擊,在東平城被蛇人阻擊了那么久,士氣再難恢復到當日的情形了。而蛇人則相反,由敗退轉入相持,又有生力軍加入,優劣消長,不言自明。現在畢煒和鄧滄瀾仍在相持,沒有大敗,那已經說明這兩人確是名下無虛的名將了。我道:“可是,我軍消耗雖大,卻也有新兵可以補充,縱然相持,我們也未必不能取勝。”
    文侯喃喃地道:“新軍訓練,已跟不上士兵損失。現在全軍沒有崩潰,只是帝都這個勝利還讓人記憶猶新。如果再吃一個大敗仗,那么這場大勝積蓄起來的信心也如空中樓閣一般,徹底崩塌,那時兵敗如山倒,誰都無法挽救了。”
    我聽得心驚肉跳。我根本沒想那么遠,便是李堯天,似乎也沒想到這些,也有可能他想到了,只是怕我多擔心,才沒說。我道:“大人,難道我們沒有半點勝機么?我”剛說到這兒,我腦海中突然一閃,想起了什么來。
    文侯道:“你想說什么?”
    我道:“大人,末將突然想到,蛇人已控制了大江以南,但是這兒卻還有一個地方仍是未知數。”
    我走到那桌前,看了看那實景地圖。文侯對我指出過高鷲城的位置,那么五羊城就很好找了,我指著五羊城的位置道:“大人,我覺得,五羊城應該還有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
    文侯眉頭一揚,但沒有半點意外,只是微微笑道:“你為什么覺得五羊城仍可利用?”
    我道:“五羊城應該還沒有被攻破。如果五羊城攻破,那么難民定會不顧一切北逃,我們也一定可以聽到消息。可現在我們對五羊城已一無所知,什么消息都得不到,這也證明了五羊城并沒有被攻破,所以城中的軍民還沒有逃散。”
    文侯道:“可是你覺得五羊城主憑什么可以支持到現在?蛇人為什么不先掃平他們?”
    我一陣語塞。方才一席話其實也是剛從李堯天那兒聽來的,我吞了口口水,道:“五羊城主慣會見風使舵。我覺得,他有可能已經臣服蛇人,換得茍安。”
    文侯眼中突然一亮,一掌擊到我肩頭,喝道:“好小子,不錯!的確擔得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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