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泊舟聽見鑰匙捅鎖的聲音，回過神來。屋里忽然靜了下來。
    門開了，走進(jìn)來的是身材魁梧，眉宇軒昂、從容自若的一位中年男人。
    夏泊舟估計是李端秀丈夫，她馬上站起身來讓座：“叔叔好！”
    李端秀起來扶著夏泊舟肩膀，笑著對丈夫說：“這是我的新同事小夏。”
    李端秀丈夫何源眼睛笑得像彎月一般，熱情地說：“小夏，在家里吃晚飯！”
    接著對李端秀說：“多炒兩個菜。”
    “不了，謝謝叔叔，回家還有事呢。”夏泊舟回應(yīng)道。
    夏泊舟看見張齊翔跟在后來，她趕緊欠身：“張叔叔好。”
    張齊翔猛然發(fā)現(xiàn)夏泊舟，眼睛一亮驚訝道：“是舟崽啊！”
    李端秀笑道：“小夏是我同事。”
    “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孩子老實肯干。”張齊翔對李端秀說道。
    “夏老師好嗎？”夏泊舟問候夏青。
    “她好呀，現(xiàn)在評上高級教師了。”張齊翔笑道。
    李端秀張羅倒茶，夏泊舟從李端秀手上接過杯子放到他們面前。
    陸陸續(xù)續(xù)又有開鎖開門的聲音，何致暉兩個弟弟前后腳回來。
    李端秀指著上高中清秀的老二說：“這個精鬼，學(xué)習(xí)好。”
    接著攬過胖乎乎的小兒子：“這個孻仔是貪吃小懶豬。”
    他們歡聲大笑。
    夏泊舟起身告辭：“何叔、張叔你們坐，我先走了。”
    何源站起來說：“端秀，送送小夏。”
    何致暉在家門揮手。
    李端秀送夏泊舟到大門口，她拉著夏泊舟囑咐：“記得有空上來坐哦。”
    夏泊舟點頭，揮手轉(zhuǎn)身。
    坐定后，河源對張齊翔說：“小張，你要做好準(zhǔn)備，給你加擔(dān)子了，市里任命你做農(nóng)業(yè)局局長的文件已下發(fā)。”
    “謝謝何部長。”張齊翔緊張地不斷搓手，他顫抖地說。
    何源給他倒茶：“現(xiàn)在國家就需要像你這種有文化有技術(shù)的人才，是政策好！”
    何源端起茶杯：“國家以后要靠你們這批人了。”
    “我一定好好干！”張齊翔漲紅著臉說。
    一九七九年以后，漲工資、評職稱不再論資排輩，而是按成績、按貢獻(xiàn)晉級。
    這沒有量化的東西不好評定。百貨公司領(lǐng)導(dǎo)小組成員達(dá)成共識：實行民主集中制——開大會，大家提名評比。
    五六百號人，女人占90%，十來二十個名額，爭得不可開交。
    夜晚，會場人頭涌動，嘰嘰喳喳。
    雷振新在臺上用手拍拍麥克風(fēng)，清清嗓門，大聲宣布會議議程，會場才漸漸安靜下來。
    接著分組討論評比，氣氛緊張，平日親如姐妹的也弓拔弩張。
    臺上讀到初選名單有許蓮英，坐在門角的賴勤娣突然站起來，手指許蓮英大罵起來。她們同在公司后勤飯?zhí)觅I菜做飯。
    賴勤娣先發(fā)制人，她“義正詞嚴(yán)”，用食指點著許蓮英的鼻子大聲道：“你說怕你老公有外心，讓我?guī)湍阒狄拱啵∧愫⒆由∥規(guī)湍沩敯啵瑳]要回你的補休！你還好意思說……”
    “你積極啦！你哪里積極了！你幾點上班？！你說你一大早要伺候老的小的，讓我替你頂早班，也沒有要回你的工時……”許蓮英委屈地帶著哭腔也指著賴勤娣。
    賴勤娣不甘示弱，口水噴天、發(fā)瘋似地用手指指到許蓮英鼻尖，干瘦的許蓮英蹲在地上，掩面擦淚、奪門而出。
    許蓮英綽號“屎坑雀”，她嘴巴多，像屎坑雀叫個不停，她碰上賴勤娣就沒詞了。賴勤娣花名“蠄鼠婆”，她暴眼、大嘴、扁鼻，滿面紅光，一看就是荷爾蒙旺盛、巴辣無人敵的。她肥胖的身軀，蹲下活像蠄鼠婆（癩蛤蟆）。
    夏泊舟看她們?yōu)榱藥讐K錢工資撕破臉，不寒而栗，喃喃道：“為了幾文雞，不值當(dāng)。”
    蠄鼠婆和女人們嗤她：“你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
    嘈雜聲不斷升騰，經(jīng)理雷振新眼看開不下去了，起身宣布散會。
    雷振新大聲補充：“過幾天再考筆試！”
    大家不歡而散、悻悻而出。
    蠄鼠婆年輕時和李端秀同宿舍，李端秀的同鄉(xiāng)在公社做干事的何源來宿舍找李端秀，蠄鼠婆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是靚仔，她馬上熱情地說：“李端秀上夜班沒在。”
    蠄鼠婆年輕時雖沒那么胖，但也屬于穿大號衣服的，她放電挽留何源：“進(jìn)來坐一會吧。”
    何源謝絕：“不用了，謝謝。”轉(zhuǎn)身走了
    癩蛤蟆偷偷送吃喝到何源宿舍，她敲何源宿舍門，何源不應(yīng)答。等她走了，他打開門，門口放著一包餅干，還有一包王老吉，他隨手送給了鄰居小孩。
    她心知肚明和他不會有結(jié)果，后來她就嫁給瘦萌萌的司機(jī)。
    幾個男人女人戲謔蠄鼠婆兩公婆：“肥婆配瘦鬼，晚黑生猛又好睇。”蠄鼠婆兩公婆聽了哈哈大笑。
    蠄鼠婆雖然長得困難，但在家最受寵，她父親擅長副業(yè)，把她吃的肥堂堂、滿面紅光，她自信爆棚，從不含糊羞澀。
    屎坑雀找經(jīng)理雷振新訴說蠄鼠婆欺負(fù)她：“經(jīng)理，你要把我調(diào)開，我沒辦法和蠄鼠婆一起干活了……”說著說著泣不成聲。xしēωēй.coΜ
    雷振新詼諧說道：“你們這些‘夫娘嫲’沒說兩句就鼻涕壓壁，我怎么知道你說的什么呢。”
    屎坑雀這才止住哭。
    雷振新對屎坑雀說：“我讓黃姨治治這個蠄鼠婆，你先回去，會調(diào)解好的。”
    黃姨50出頭，是土改干部，現(xiàn)在是工會領(lǐng)導(dǎo)。她威望高，公平公正，大家都信服她。
    她讓蠄鼠婆上辦公室來。
    黃姨讓蠄鼠婆坐下，給她倒水：“勤娣，你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蓮英是你多年的好拍檔，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說呢，非要在大庭廣眾吵。大家又怎樣看你們呢，這樣更難評上。”
    黃姨三言兩語說得蠄鼠婆恭恭敬敬、雞啄米似的點頭。
    回到飯?zhí)茫埵笃虐褍深^尖中間大的甲魚身靠在椅背，兩腳托在案板上，大聲八卦工資。
    屎坑雀像一條藤，她蹲在地上摘菜，干澀的臉點頭附和蠄鼠婆。
    一個月后，工資晉級張榜。紅榜前人頭攢動，榜上有名的笑不攏嘴；落榜的罵罵咧咧，大聲嚷嚷要找公司評理！接著天天罵大街。
    李端秀榜上有名。蠄鼠婆對著她的名字指指點點，把毛筆寫的“李端秀”戳破：“她不就是仗著老公是組織部長嘛，不然怎么會輪得到她呀！”
    屎坑雀挽著蠄鼠婆的手說：“你不要眼紅，人家不占公司指標(biāo)，局里特批名額。”
    她們同樣落榜，所以又重結(jié)“金蘭”。
    蠄鼠婆大聲：“真是同人不同命，同傘不同柄啰！”
    女人議論紛紛，用鄙夷目光射擊李端秀背影：“切！組織部長的老婆很了不起咩？！筆試成績還沒我高就給她評上，太不公平了……”“看她那個樣，比她老公起碼老十歲！”
    夏泊舟這才知道李端秀的丈夫是組織部長，她不知道組織部長是什么官，比局長大？比經(jīng)理粗？她不去關(guān)心這些。
    李端秀沒架子，主動與人打招呼。她的心大，見了說她不是的人笑臉相迎。李端秀是自信的，丈夫的思想行為干干凈凈，與這樣的人舉案齊眉她滿足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