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泊舟跟著楊臨風回婆家。
他家在大山里頭偏僻窮困的北隘縣九峰鄉。
楊臨風姐姐和堂兄出來迎接。
到家,楊臨風再客廳給到客紛紛派發香煙糖果。
夏泊舟大方地喊:“媽好!姐好!”然后把禮物掏出:“隨便買了幾件衣服和糖果,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心意。”
楊臨風姐姐楊麗霞馬上接過喜滋滋地:“多謝泊舟!太好了!”
“這是給外甥的玩具。”夏泊舟說完掏出小汽車。楊麗霞的兒子馬上抱起玩具跑了出門。
楊麗霞丈夫在西安部隊服役,少尉軍銜,楊麗霞去過西安探親,見識不短。
夏泊舟偷偷看婆婆,中等個,黑皮膚,臉上的皺紋遮不住眼瞼邊的一塊疤。老太太眼神閃爍,但像是和善的。老太太忙前忙后,她偷偷端詳夏泊舟:這媳婦有禮數、大方。
楊臨風母親梁招娣早年喪夫,她在1968年到1972年經常上臺演講。
她是童養媳,苦大仇深,在婆家受盡欺凌。
公婆張嘴就罵,伸手便打:“你這個食浪米的,這么懶,豬還沒喂就想吃飯?!”一個耳光下來,打得她一個趔趄,頭撞倒在廚房當凳坐的大石頭上,血汩汩流了出來。
公公命令:“趕緊用煙絲給她摁上!”
從此她右眼角就有了一塊大瘌疤,瘌疤延伸到眼皮。
她像驚弓之鳥,戰戰兢兢數著日子過,剁豬菜到半夜,累得快剁到手指頭。在廚房打盹,聽雞啼一遍,驚醒,趕緊下米做早飯,漚豬食,飯好了又趕緊喂豬。
再大些婆家動則不給飯吃,餓著肚子一早上山砍柴,下午下地,傍晚回來燒水做飯,夜晚剁豬菜,周而復始。
她那男人比她小五歲,偶爾用有余光掃她一下,算是對她最大的溫情和鼓勵。
等到圓房,生了女兒,婆家:“又生了一個賠本貨!”不要說吃雞,雞蛋也沒有。她自己做黃酒撈飯,生姜炒飯,是婆家最大的恩賜。婆家也不想她身體壞掉,還指著她干活,再生兒子。
第五年終于生了兒子,一家人高興,像過年。
婆家馬上吩咐殺雞,給接生婆3塊錢,一般是1塊的。接生婆眉開眼笑說了許多恭維的話:“你們家一定會興旺發達,你們這個孫一定會大富大貴的!”
楊家人連忙拱手:“多謝!承你貴言!”
但過了兩年,梁招娣老公一病不起,沒了。
她頭扎白布到他的新墳頭哭泣唱到:“你這短命的,丟下我和孩子就走了,家里只有你對我好,咱們夫妻情分就這樣斷了……”
全村,數她的經歷最苦,村里推舉她憶苦思甜,從村講到公社,從公社講到縣。
梁招娣滾瓜爛熟:“我從小給富農家做童養媳,吃不飽穿不暖,常常挨打……走日本走散了,日本仔炸死好多人,半夜我從死人堆里醒來,滿臉是血一身痛,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慢慢爬逃出來……解放了翻身得解放,吃得飽穿得暖,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了。我進了掃盲班讀書識字……婦女得解放!感謝共產黨!”她走出講臺向聽眾一鞠躬,臺下爆發雷鳴般的掌聲。
1968年,他們家來了一位從省城下放的戴眼鏡的白面書生,做“三同戶”——同吃同住同勞動。
這個人叫駱楠,犯了錯誤下放到這里勞動改造。駱楠為了孩子和老婆不受牽連離了婚,老婆兒女留在了省城,他一個人到這里。
那天傍晚,妻子文秀和兒女送他到車站月臺。
駱楠絕望地對妻子說:“你要好好過,帶好兩個孩子,有好人家考慮結婚吧。”
妻子文秀流淚凝噎:“我不會再結婚了,我要等你。”
駱楠用手幫妻子抹淚,列車汽笛響了,他才趕緊轉身上車,在窗口伸出手對兒子駱馳說:“好好照顧媽媽和妹妹。”樂文小說網
“放心爸爸!”兒子駱馳大聲道。
他和妻子隔窗無語,四目凝哀,揮手,千言萬語不用表白,她把隱痛匿埋。
列車徐徐開啟離站,一會就沒了蹤影。
文秀久久不愿離去,她望著:
兩道鐵軌一直伸進蒼茫,
月亮在望不盡的枕木上,
數著他們分離的日子需要多長?
你要去看不見的遠方,
你是我眼下紛紛墜落的星子。
怯怯問歸期,待到雪花落盡時……
駱楠獨自上山砍樹,每天他要打一百公斤的柴火給村里的養豬場。干到夜幕降臨,他把兩捆柴挑下山,在山腳的草坪,他放下擔子,平躺仰望天空,他仿佛回到童年的春夜:
煙雨把江水釀成氤氳的醉語,
枕水,煙火粥艇,槳聲燈影……
回眸,碉樓寂寞的旗袍孓行。
醺,秦淮柳絮;
嗅,西泠芳曲;
瞰,長安宮宇;
聞,渭城新雨;
信手拈花香格里拉;
暮臥,孤煙大漠;
星月,悄悄棲在我衣;
仰望夜空,長庚星啟明星走失。
我把手卷成圓形,將這個春擎起!
他相信未來:人生赤道沒有極晝天,也沒有極夜年。每個太陽都有過中天,潮起潮落,日出日落,是永恒的不變。
既來之則安之。但他又有些后悔,當初會上提那么多的意見,說錯了還不知道,最不該的是連累了家人。他握柯的手長滿了水泡。
他回到屋里,喝了口涼水就躺了下來。
第一夜睡泥磚房,潮濕發霉味道和墻壁上爬行的臭蟲,令本來就神經衰弱癥的他一宿未眠。
第二天夜晚回來,梁招娣溫和地說:“你回來了,我幫你燒好水,可以洗身了,洗完了再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