髙宴沒有堅持派人去山上學習鑄造手藝,蘇亦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明知高宴留人不懷好意,但蘇亦梨無法拒絕髙宴的命令。
好在高宴并沒有命人越過陷阱,而是下令回船,顯然是為了堵住這唯一的出口,以免刀家村的人逃離。
蘇亦梨直到高宴帶著剛才忿忿的士兵乘小船離去,其他士兵全部上了戰船,才心事重重地與刀勤碰面。
兩人拐到樹林邊緣,蘇亦梨便停下腳步,看著滿臉掛著猶疑的刀勤,誠懇地說道:“刀四哥,赫野之事等眼前的難關過去,我會原原本本和大家解釋,現在說出來,只會令大家分心,于事無益,你可愿相信我?”
刀勤直視著蘇亦梨熠熠又坦誠的雙眼,不答反問:“曲姑娘,不,蘇姑娘,我需要向你確認一件事,請你如實地回答我,可以么?”
“三丫頭的死絕對與赫野無關,我用性命保證。”蘇亦梨搶先道。
為什么急著替赫野澄清?話一出口后,蘇亦梨也有些迷茫。也許,只是不想在這繁亂的情況下,再讓眾人糾結赫野的身份和行事動機。
刀勤搖頭,說道:“不是此事。”
發覺自己誤會并沖動,蘇亦梨臉上一紅,但情不自禁的,心里松了一口氣。
“你單獨去木逢生府上,可是拜托木逢生派人去祁國你的家里報信,將我們刀家村之事……”
“絕對沒有!”蘇亦梨嚴肅地打斷了刀勤的話,抬起右手,指天發誓,“那只是對高宴的緩兵之計。我離家后再沒有與家中聯系,因為一些原因,我也不想與家人聯系,若有不實之言,叫我不得好死!”
刀勤沒有阻止蘇亦梨用誓言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必須要確認蘇亦梨的立場,否則,蘇亦梨參與的計劃很可能會徹底葬送刀家村的所有人性命。
沉默良久,刀勤才緩緩說道:“蘇姑娘,你瞞了我們太多事,因此,你過去所說之事,我已無法相信,但你對刀家村的保護我不會視而不見,這一點上,我相信你。”
“眼下刀四哥能相信我,這便夠了,先度過眼前這一關,再說其他。”蘇亦梨微微一笑,說道。
刀勤只輕輕嘆口氣,點點頭,別開蘇亦梨投來的感激的目光,卻沒有說話。
蘇亦梨并沒有注意到刀勤的異樣,急切道:“走吧,上山。我們要抓緊時間撤退,高宴如此‘好心’讓我們遷走,不過是想一網打盡罷了。”
剛邁出一步,刀勤已開口道:“蘇姑娘,刀勤有個不情之請。”
蘇亦梨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刀勤,親切地說道:“刀四哥請說,不要這么客氣。”
“那些人很可能趁夜闖過陷阱,你可否留下來,繼續穩住他們。”
蘇亦梨恍然大悟,說道:“刀四哥倒是提醒我了,我確實該留下來。”轉而又補了一句:“不過要麻煩刀四哥,請四嫂將小寒送下來。”
“你……與高宴……不怕被他的人看到么?”
蘇亦梨臉色一變,眼簾垂了下去,陷入沉默之中。
半晌才輕輕地說道:“請四嫂照顧一下小寒……”
“你放心。山上一切就緒后,我馬上派人來接你。”刀勤這一次答得很快。
若是想送曲不寒下山,刀勤只需再找一個哺乳的婦人抱著孩子下來便可,但刀勤卻沒提出,只因他對蘇亦梨還是有些疑慮。她曾經的話如今看來,只有三分真,七分都是假,他必須要做一下防范。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將曲不寒留在山上,讓蘇亦梨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保護刀家村人之上。
太陽已偏西,匆匆分開,蘇亦梨獨自返回村中,刀四嫂做的早飯還留在灶臺上,簡單熱了一下,蘇亦梨填飽肚子,帶好骨哨、柴刀和水囊,重新回到陷阱附近。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高宴的話,也不相信高宴留下的人會乖乖呆在船里。
今日,她與高宴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都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山中那兩個跟蹤刀四嫂的人,仿佛這兩人從未出現過。實則,彼此都清楚對方的心思,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孰難預料。
蘇亦梨能做的,仍舊是拖延時間,哪怕只有一盞茶、一炷香的時間,也是好的。
天色很快黑了下來,一輪彎月剛剛爬上山頭。
一個人坐在野外,山上是各種野獸的鳴叫聲,河邊是一群虎視眈眈的祁國士兵,蘇亦梨突然有些害怕。
在祥和的刀家村呆得久了,哪怕是在三丫頭剛被害那段時間,被“軟禁”的蘇亦梨仍有一個兒子陪伴,而現在,的的確確只有她一人,不怕孤單獨處,只怕孤立無援。
上一次有這種無助的感覺,還是從龍溪谷出來,與赫野獨處時。
赫野!怎么又想起了他!
蘇亦梨煩躁地甩了甩頭,將赫野這個名字和那張臉、那個人,努力甩出腦海,卻始終不成功。因為在赫野身邊,還有她的女兒。
不停地和腦海里的那個赫野較勁的同時,蘇亦梨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忘記了周遭的恐懼。
“小——蘺——”
“小——蘺——”
有人壓低了聲音,呼喚蘇亦梨。
蘇亦梨霍然清醒,微涼的身體忽地涌上一股暖意。
“四嫂——我在這里——”蘇亦梨也同樣壓低聲音,提醒刀四嫂。
刀四嫂循聲摸了過來,就著一點清淡的月光,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蘇亦梨。
“四嫂,你怎么下來了?東西都裝好了?”蘇亦梨悄聲問。
刀四嫂坐到蘇亦梨身邊,用肩膀碰了碰蘇亦梨的,悄聲答道:“還沒有,不休息的話,半夜能忙完。山上多我一個也不會加快多少速度,把消息送到山上,我就下來找你了,就怕你決定一個人在這里,沒有伴兒。”
轉而又補充一句:“小寒我安頓在山上了,比較安全。”
內心的感激無以言表,蘇亦梨強忍住鼻酸,紅著眼眶輕笑道:“謝謝四嫂。”
“謝啥,這不是應該的么。我下山的時候還撞見四哥,埋怨他不該留你一個女人面對那些當兵的……只是……哎!現在能拖延住他們的,可能只有你,真是難為你了。”
就刀四嫂這貼心貼肺的一番話,蘇亦梨便什么恐懼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腔熱血,哪怕眼前是千軍萬馬,她也覺得自己必須要一力抗住,才對得起刀四嫂的信任和關懷。
“大家各司其職,才能度過這難關,哪里就為難了。”蘇亦梨微微笑道。
刀四嫂性格豪爽,不喜惺惺作態,既然蘇亦梨已經表示她最適合留在這里,便不再將這視為苦惱,而是關心起另外一個問題:“等這難關過去,你會留下來么?”
蘇亦梨沉吟了片刻,說道:“要看高宴的態度。他若不放過我,我留下很可能會連累大家。”
“你們……的婚約,是真的么?”刀四嫂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蘇亦梨目光一垂,低低地應了一聲。
“你是因為這個,才和赫野私……離開的?”
蘇亦梨不喜歡聽到這個問題,但也知道當刀家村人知道她、赫野和高宴的身份后,她必須直面這個問題。
刀四嫂急公好義,先說與她知道,若是她也同情自己的遭遇,日后便容易面對刀家村人的質疑。
緩緩抬頭,看著漫天眨眼的調皮星子,很想將發生的一切細細道來,然而話到嘴邊,卻只是輕輕一嘆,幽幽答道:“不是……說來話長……”
到底,蘇亦梨還是不想回憶那段過去……
她卻不知,刀四嫂的心在她的輕嘆聲里也沉了下去。
四哥說得不假,她的確隱瞞了許多事,更編造了許多謊言……刀四嫂暗忖。
不想就此懷疑蘇亦梨另有目的,刀四嫂嘴唇動了動,最終問道:“你曾經說過,高宴在通緝文書中說他的屬下被驪戎細作殺害,而赫野正是驪戎人,所以,高宴說的,其實是真的?”
意識到刀勤與刀四嫂說了赫野的身份,并且夫妻二人應該有過一番討論,甚至可能懷疑自己與驪戎有密切關系,蘇亦梨連忙堅定地否認:“絕對不是!”
隨即才補充道:“那人根本不是赫野所殺。”
“那……”
刀四嫂正要繼續追問,便聽到河面上傳來叱咤聲,在夜里聽起來十分清晰。
“什么人!”
“有人偷偷上船!”
“抓住他們!”
“他們身上有火油!快攔住他們!”
……
“山上有人下來偷襲?”蘇亦梨詫異地問道。
“雖然有人提議下山偷襲,但被刀伯阻止了。大家正在做最后的整理,只等山下傳來信號便撤離。”刀四嫂搖頭。
“所以……很可能是有人偷偷下了山?”蘇亦梨猜測。
她知道刀勤與木逢生的商隊對抗過,今天更看到了村民的身手,他們如果當真反抗,高宴留下的人不一定占到便宜。
刀四嫂只能繼續搖頭,她不能肯定。
“起火了!”
看著西邊露出一點紅光,伴隨著“救火”的呼喊聲,蘇亦梨起身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