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帝果真沒能醒過來,他的身體一直反復發熱,藥雖撬開牙關喂進去一點,可也無濟于事。
他整個人似乎被無邊的夢魘包裹住了,眉頭緊蹙,臉上滿是痛苦掙扎的神情。
這兩天來,所有皇親國戚都來看過他,希望他能早點醒來。大臣們每日點卯時也要問上兩句,得知他仍在昏迷,大家都愁容滿面,不敢露出一絲喜悅,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彈劾。
漸漸的,民間也開始傳出風聲,百姓們的反應比起大臣們還要大些,這幾日無論是道觀還是寺廟,俱都是人頭濟濟的樣子,他們真誠地祈愿,他們的圣上能夠早一日好起來。
三日之后,朝中重臣開始商議要不要立太子。一來國不可一日無君,就算是個儲君也能安撫民心。二來圣上的情況不妙,民間自古以來都有沖喜的說法,說不定一立太子,圣上就會好起來。
絕大多數的臣子表示贊同,在他們看來,太子早就該立下了。如果當初圣上聽他們的早點立下太子,說不定就沒有這場禍事了。
既然已經有了決斷,人選也是現成的,就有人遞了折子上去,請關太保主持一下立太子儀式。
按理來說,三公之中,應是太師太傅太保依次下來??商珟熇顫赡昙o老邁,自前年起就一直在家榮養,現在連床都下不得了,天和帝昏迷不醒的消息,他家里都還瞞著他,怕他一時激動,追隨先帝而去。
再說太傅溫冰,此人一直如同閑云野鶴般行跡成迷,除了天和帝初上位時他留了下來輔佐朝政,大半時間都在大魏各處和人探討學問,增長見識。也不知道溫海有沒有寫信給他老子,但就算他知道了一時也趕不回來。
所以這個重任只能交給關太保了。
關太保整個人看著憔悴了許多,像他們這樣的輔國老臣,平時雖不太參與朝政之事了,可對圣上的敬愛,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既然諸位肯信任關某,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由我來處理,那么明日就在早朝之上,舉行立太子儀式?,F在,就請諸位與關某一同前往皇宮,請趙王出面接任太子之位?!?br/>
一群臣子浩浩蕩蕩趕往皇宮,然后在秀春宮門前一起請虞秩出來。虞秩一身孝衣,雖面露倦色,但依然難掩周身風度。
他對于大臣們的到來顯得十分驚訝,待聽清楚他們的來意后,虞秩苦笑著拒絕了。
“父皇臥病在床,母妃又慘遭殺害,請恕秩無法在這種時候接下太子之位。大魏有各位大人在,應是可以撐到父皇醒來的那天的?!闭f罷,便轉身往里。
大臣們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可虞秩卻十分堅定,無論別人怎么說都不肯松口。
這時,一位臣子突然很是氣憤地說道:“此時正值大魏危難之際,趙王殿下只顧那點兒女情長,絲毫不把國家大義放在心上,是何緣由?”
虞秩一臉愧疚不安,想要說些什么。那些大人一看此法奏效,立刻也跟著拿國家大義施壓,逼他接下太子之位。最終,虞秩“臨危受命”,答應明日早朝上,暫時接受太子之位。但他也要眾人保證,等天和帝一醒過來,這太子之位就立刻奉還,無論之后他要立誰當太子,都不可再提及此時。
一番高義發言,瞬間讓這些大人們臣服。有人離開皇宮后,發出了一聲感慨:“往日見到趙王殿下,還覺得此人心里深沉,但此時此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真君子。”
此言瞬間獲得了大家的肯定,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再也一人對這位準太子提出任何異議。
……
“……皇次子趙王虞秩,人品貴重,乃天意所屬。臣受托付,擔此重任,謹告天地,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
“不可!”
一聲帶著些許急促的嗓音在門外響起,眾人一看,來者竟是淳親王。他那日來宮中看過天和帝后,一時情緒激動,回去就病倒了。因他一直不問朝政,現在又生病了,眾臣也就沒去打擾他?,F在他竟然站出來反對,可就要讓大家多想了。
虞秩原本帶著笑意的表情瞬間消失,下一秒,又重新掛回了臉上。
“侄兒拜見皇叔,皇叔此來,是來幫父皇監朝的嗎?”
他這話十分微妙,大家立刻想到了謀朝篡位一詞,難不成,淳親王也有小心思了?
淳親王沒有看他,而是拿著手上的東西一步步走上了高臺,然后將被袖子遮擋的東西舉了起來,大家這才發現,原來他手上拿著的竟是一封圣旨。
虞秩瞳孔一縮,兩手緊握,指甲戳在掌心帶來一陣陣刺痛也絲毫不顧,他總感覺有些不妙。但他安慰自己,虞稷已絕無再上位的可能,這封圣旨對于結果來說,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本王不過病了兩天,爾等就急著改朝換代了嗎?此等大事,竟無一人知會本王,若不是有人提醒,讓本王及時趕到,爾等就要鑄成大錯了!”他兩頰有些凹陷,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一雙厲眼盯著朝堂上的眾臣,把他們個個都看得心虛不已。
還是關太保站了出來,問道:“淳親王一向不問朝政,又聽說你身體不適,大家才沒有去勞煩你。此事確實是大家做的不對,只是臣想知道,親王口中的鑄成大錯是什么意思?”
對于關太保,淳親王還是很敬重的。他面色稍霽,道:“太保定是被他們哄騙了,關于太子之位,圣上早有定奪?!?br/>
關太保急忙問:“那圣上圣旨中定的是何人?”
底下的人也議論紛紛,說如果是虞稷的話,那么他們是絕對不同意的。
淳親王冷哼一聲,道:“各位稍安勿躁,圣旨如今就在我的手中,還請各位接旨吧。”
底下的所有人跪倒在地,認真聆聽他宣讀圣旨,可隨著他一句一句往下面,大家的表情越發的迷惑,圣旨上說,要立皇六子為太子,這……是真的嗎?
皇六子?有人回憶了一下,似乎還是個稚童,圣上怎么會立他為太子呢?而且圣旨上說,他讓人卜出了一個吉時,定于十二月廿八日在宗廟舉行冊封儀式,距離現在還有近十天的時間。
“敢問淳親王,這圣旨是圣上什么時候交給你的?”張大人起身問道,眼見他外甥馬上就要當上太子,卻橫空出現了一封圣旨,要立那個八歲小兒為太子,簡直是可笑至極!
淳親王瞟了他一眼,說道:“張大人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質疑本王手中圣旨有假?”
“不敢,”他立刻低頭行禮,“只是這旨意來的太過蹊蹺,如今圣上又昏迷不醒,實在讓人難以信服?!?br/>
“哼,是讓你難以信服吧?底下還有誰質疑這圣旨的真假,一并站出來,也讓本王看看,都是哪些人想趁著圣上昏迷造反!”一頂大帽子壓下來,嚇得大家馬上噤聲,可他越是這樣,就越讓人懷疑。
淳親王似乎也知道光靠說是沒有用的,于是冷著臉叫出了左右二相,并說:“圣上平素最為倚重你二人,想來你們應該也最熟悉圣上筆跡吧?就請你二人上來看看,這圣旨到底是真還是假!”
左右二相接過圣旨,首先入目的就是上面蓋著的大印。圣上筆跡可能仿造,但傳國玉璽卻做不得假,他們匆匆檢查過一遍,然后道:“淳親王手上的圣旨,確實是圣上親手所寫?!?br/>
底下的大臣們有些尷尬,不禁埋怨起淳親王來,有圣旨您倒是早點拿出來啊,早拿出來,他們哪還用得著來這一招?至于太子人選,在這種時候,即使只是一個奶娃娃,也無關緊要了。只要大魏后繼有人,民心就不會動蕩。
但此時最尷尬的還是虞秩,他站在臺下,臉漲的通紅,恨不得從地道里鉆進去。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為什么天意如此弄人!
……
坤德宮,宣儀殿中,皇后與虞秩對面而立,兩人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氣急敗壞?;屎笏愕搅艘磺?,卻沒防備到天和帝的后手,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直接下手,就算名不正言不順,也好過現在這樣。
“您說,現在該怎么辦?”虞秩從齒縫中逼出這句話。
皇后臉一沉:“淳親王在早朝時宣了旨,如今朝野上下都已經知道,還能有什么辦法?”
虞秩胸口劇烈起伏:“難不成這些事都白做了?虞秋,竟然是虞秋!父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寧愿選一個八歲的孩童也不肯選我!”他此刻有些埋怨皇后,當時為什么要將他倆換了,要不然以父皇對她的寵愛,再加上他的手段,帝位根本不會旁落。
可他也不想想,如果他是嫡長子,又表現得很出眾,張貴妃背后的勢力,早就對他下手了。這么多年,要不是皇后誤打誤撞,把虞稷培養成一個廢物,那些人早就容不得他了。
“別管他是怎么想的,只要讓這人選消失不就行了。”玉常宮可以失火,那別處也可以發生其他事故。
……
當夜,皇后派出人手去明華宮,可卻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三位皇子根本就不在里頭。
“不可能!難不成他早防到我這一手了?”皇后恨不得去到乾元宮搖醒龍床上的天和帝,質問他到底把那三個人藏在哪里了。
“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現在好了,等十日之后虞秋成為太子,一切都晚了!說不定父皇也會醒過來,等他查到這一切,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了!”虞秩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不,等等!”皇后突然意識到一點不對勁,為什么是十日后呢?
“你想一想,自從你三位皇弟被關進玉常宮,你有沒有見過他們?我是說親眼看見他們出現?”
虞秩強壓下心里的恐慌,回憶了一下,然后篤定地說道:“沒有見過??墒?,上次失火時,你不是見到他們了嗎?”
皇后搖頭道:“我是見到了三個人,可只看見他們的身形,正臉卻看不清,而且聲音也不太像!”
回想這么久以來天和帝的做法,似乎一直都在掩飾著什么?;屎笸蝗灰庾R到,也許他們根本就不在宮中了!圣上為了掩人耳目,使了障眼法讓大家以為他們都在。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一向體恤的天和帝為何會在此事上格外固執,甚至連他們的親娘都不能看他們一眼。
“哈哈哈!本宮明白了,十日后舉行冊封儀式嗎?那就讓他舉行好了!”
“為何……”
“你那三個弟弟,根本就不在京城,這十日,應該是讓他們趕回來的時間??梢?,他們趕不回來呢?”
虞秩心中大喜:“那圣旨自然作廢!只能另選他人了!”
“屆時只有你一個皇子,本宮看他們還怎么說!”
皇后眼中露出一抹狠意,她籌劃了這么多年,絕不能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