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慎行離開后的第三天,連城下起了大雨。</br> 沐晚坐在窗邊,看著桌子上的東西大皺眉頭。</br> “還是沒有人愿意接種疫苗?”</br> 于術也有些愁眉苦臉:“宣傳早就做了,新城報上也刊登了,大街小巷也貼滿了告示,但,就是沒人敢來。”</br> “這也不奇怪,雖然世人懼怕天花,可總存有一定僥幸的心理,只要不得這個病,就會覺得自己逃過了一劫,相反,他們對于天花疫苗這種新生事物反而存在著懷疑的心理,寧愿相信自己不會染上天花,也不愿意防患于未然。”</br> “那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br> 沐晚道:“只能繼續宣傳慢慢來消除大家的疑慮,只要有人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螃蟹就會變成美味。”</br> 說話間,有人敲了下房門,聽著這隨意的敲門聲,沐晚便知道是誰。</br> 尤墨染穿了件灰色毛衣,頭發似剛洗過,有些軟軟的蓬松,一雙眼睛瞇著,也是半睡半醒的樣子。</br> “HI!”他掃了一眼于術,“我來得不是時候?”</br> “你先坐吧。”沐晚指了下對面的位置,又轉向于術:“于先生,宣傳力度再加大一些,盡量消除人們心中對疫苗的恐懼。”</br> 于術說了聲好,剛要出去又被尤墨染叫住,他舉起一只手:“于先生,我是來扎疫苗的,你最好多準備一些,不但是我,我們尤家軍火廠里的每個人都要扎。”</br> 于術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后才不確定的問:“尤少主,你愿意注射疫苗?”</br> “難道這還有假?不過是扎一針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尤墨染凝視著自己的手臂:“一針可以換一輩子的安心,何樂而不為。”</br> “我記得,你可是很怕打針的。”沐晚笑著看向他,“上次要給你扎針,你可是從醫院里翻窗跑了。”</br> 尤墨染干咳了一聲,尷尬的看了眼于術,好在于術并非那種喜歡聽別人笑話的人,臉上一本正經的像是沒聽到。</br> 尤墨染這才道:“我看你們的宣傳上說,這個疫苗扎胳膊,上次……上次那個要扎屁股,你想啊,背對著一個人,然后把屁股露出來,等著人家往上面捅一針,這情景光是說著都覺得毛骨悚然。”</br> “那你最后不還是扎了嗎?”</br> 說起這事兒,尤墨染幾乎要跳起來:“沐晚,我告訴你,這醫院要不是你開的,我早就告到你們破產了,有醫院指使幾個膀大腰圓的保安把病人按在那里扎針的嗎?”</br> 尤墨染想著,屁股仍然覺得痛。</br> 沐晚撲哧一聲笑了:“好了,好了,這次的針我親自替你扎,求求尤少主不要去告我們醫院。”</br> 尤墨染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br> “還有……謝謝。”</br> 尤墨染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旋即抿了抿唇:“不客氣。”</br> 有尤墨染開了頭,又拉攏了許多道上的朋友造聲勢,一時間醫院倒是忙碌了起來。</br> 沐晚在大廳看到了上次“帶頭”退股鬧事的趙天立。</br> “夫人。”趙天立上前畢恭畢敬的打了招呼:“我帶兒子來扎天花疫苗,還說動了平時要好的兄弟和領居,他們也帶著孩子過來了,夫人一言九鼎,巾幗不讓須眉,就憑這樣的智慧,我趙天立也愿意相信夫人。”</br> 沐晚欣慰的笑了。</br> 趙天立帶著人進去了,沐晚轉身就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這些孩子一下就把沐晚圍住了。</br> 沐晚認出天牛,他比上次生病的時候健壯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一雙眼睛像寶石一般明亮。</br> 天牛媽笑道:“上次天牛得天花的事情是虛驚一場,多虧了夫人的妙手回春,我聽說夫人的醫院可以免費注射天花疫苗,立刻就帶天牛和這些孩子過來了,以后,我們再也不必害怕天花這個惡魔了,夫人對于我們的恩情如同再造,我們連城的百姓都不會忘記夫人的大恩大德。”</br> 說著就要給沐晚跪下來。</br> 沐晚急忙扶住她:“謝謝你們大家的支持,如果沒有你們的信任,我這個疫苗也沒有辦法推廣,你們放心,我們同仁醫院還會生產更多的疫苗,盡可能的讓大家遠離疾病的困擾。”</br> 周圍的人漸漸聚攏過來,聽到沐晚的話,都忍不住稱贊起來。</br> “大帥在前方打仗,夫人在后安頓民心,連城能有大帥和夫人這樣的伉儷,也是我們大家學習的榜樣。”</br> 聽著眾人的夸贊,沐晚不好意思的笑了。</br> 人群后,一雙眼睛帶著冰冷的溫度看過來,在看到那些人對于沐晚的簇擁愛戴時,眼底蒙上一層嫉恨的暗色。</br> 福山愛子喬裝回到了領事館。</br> 租界現在已經被凌軍包圍,租界里的居民被勒令離開連城。</br> 這些東洋人習慣了租界里舒適的生活,現在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領事館的門前被東洋人圍得水泄不通。</br> 福山愛子從后門進入領事館,還沒進福山的房間,就聽見里面傳來說話的聲音。</br> “愛子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這么久都沒有消息傳回來。”這是福山焦急的聲音。</br> 福山愛子心中一暖,正要伸手推門,又一個聲音響起來:“我看愛子跟她媽媽不一樣,倒是規規矩矩的,應該不會就這樣丟下領事自己跑了。”</br> 聽到媽媽的名字被提起,福山愛子的手一頓,沒有出聲。</br> “她可千萬別學她的媽媽,背著我偷男人也就罷了,還要在我面前裝作貞潔烈婦。”福山冷哼了一聲,“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跟人跑了。”</br> “要說這異地分居就是有風險,女人一旦寂寞了,只需要一點點的溫柔體貼就能讓她心猿意馬,春心萌動,你也不要怪令夫人,她大概也是被人誘惑了。”</br> 福山的聲音比剛才大了幾分:“這個賤人,等我回去就跟她離婚。”</br> 慕凌飛眼珠子一轉,小鳥一般投到福山的懷里,委屈的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國家有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只要帶我走就好,千萬別跟你的妻子產生隔閡。”</br> 福山心疼的摸著她的臉:“那個賤人要是像你一樣善解人意,我也不至于……”</br> 砰……大門被人一腳踹開。</br> 福山還沒反應過來,懷中突然一空,慕凌飛已經被福山愛子從榻榻米上拖拽了下來,慕凌飛嚇得嗷嗷亂叫,大呼救命。</br> “愛子,你這是干什么?”福山怒道。</br> 福山愛子扯著慕凌飛的頭發,迫使她的臉對著自己:“你說誰心猿意馬,春心萌動?”</br> 慕凌飛被福山愛子駭人的表情嚇得一時結巴了,她沒想到福山愛子竟會聽見她和福山的對話。</br> 頭發像是要脫離自己的頭皮一樣,慕凌飛痛得五官變形。</br> 福山急忙下了榻走過來,瞪著一雙三角眼斥道:“你那下賤的母親早就背著我跟管家私通了,她做出這等丑事還不準別人說三道四,飛飛好心的替她說話求情,你竟然不分青紅皂白的這樣對她?還不把手松開。”</br> “不可能,母親不會做背叛父親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br> “我要是沒有證據,怎么會這么肯定?我把你從東洋找來,就是為了讓你遠離那個賤人,跟著那樣品德敗壞的人,早晚你也變得跟她一樣。”</br> “不。”福山愛子突然一腳將慕凌飛踹開,一雙眼睛如同發怒的獅子,“是這個女人,一定是這個女人。”</br> 她惡狠狠的瞪向慕凌飛:“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虧我把你從大街上救回來,你竟然還要挑撥我父母的關系,你這種為了錢和權可以出賣身體的女子,我連看一眼都覺得臟。”</br> 叭!</br> 福山愛子的臉頰一熱,火辣辣的疼了起來,她看向暴怒的福山,再看向正朝著福山爬去的慕凌飛,一股邪火直沖頭頂。</br> 她轉頭看到桌子上擺放的武士刀,不加思索的將刀抽了出來。</br> “福山愛子,你敢……”</br> 福山的話音未落,福山愛子已經一刀砍了下來。</br> 慕凌飛直覺得脖子一熱,銳痛撕裂了她的感觀,她看到近在眼前福山穿著白襪子的腳,她想伸手去抓,卻有什么東西從額頭上流了下來,頓時模糊了她的視線。</br> 她驚訝的緩緩伸手去摸,在摸到一片粘稠的時候,頭一歪倒了下去。</br> “你,你干了什么?”福山大驚,沒想到福山愛子會一刀從慕凌飛的頭上砍了下去。</br> 他顧不得許多,急忙俯下身去探慕凌飛的鼻息,在她的鼻端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她竟然……死了。</br> 福山震驚暴怒,抬起頭怒瞪過來,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面前刀光一閃,他的面頰被生生的從中劈開。</br> 福山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如銅鈴,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瞪著福山愛子,她的眼中一片血紅,濃裂的殺氣翻涌著。</br> “既然你已經不愛我的母親,那就不要污辱她,她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所有詆毀她的人都要付出代價。”</br> 福山肥胖的身子向后一仰,直挺挺的栽了下去。</br> 對著地上的兩具尸體,福山愛子拿出手帕,動作緩慢的擦拭著刀上的鮮血。</br> 一個下屬聽見聲音闖進來,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br> 福山愛子的手帕上已經滿是鮮血,出口的聲音也不帶一絲感情:“讓外面的人進來,就說凌慎行派人殺害了領事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