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醫院在一步步走上正軌，而租界的醫院也在匆匆忙忙中開業了。</br> 因為之前被大鬧過，除了租界當地的東洋人，連城這邊的百姓卻是鮮少光顧。</br> 一時間門前冷清，福山覺得沒臉跟上級交待，著實和福山愛子發泄了好一通。</br> 福山愛子憋著氣，有一陣子沒有出門。</br> “那邊的醫院取了名字叫德濟。”尤墨染拿出打火機準備點根煙抽。</br> 沐晚玉手一指，墻上貼著四個大字：禁止吸煙。</br> 尤墨染只得乖乖的把煙收了。</br> “再去拍個片子看一看。”沐晚盯著他的傷腳皺眉：“明明有一陣子可以下地走路，現在怎么越發的嚴重了？”</br> 尤墨染目光一閃：“傷筋動骨一百天，被那棵樹砸中，這條腿還在就是萬幸了，至于什么時候能好，慢慢養著，總會好的。”</br> “我讓你好生休養，定時做復健，你是不是當成了耳旁風。”沐晚盯著他明顯有些躲閃的眼神，沖著門外喊了聲：“陽升。”</br> “沒，哪有，我都是乖乖的聽沐院長的吩咐。”尤墨染眨眼。</br> 尤墨染的貼身侍從陽升立刻推門而入，恭敬的喊了一聲：“夫人。”</br> “你們家少主不按時吃藥，也不定時做復健，平時還要舞槍弄棒，明明應該多坐輪椅，卻要經常走路，這些事情，你怎么不告訴我？”沐晚眼帶厲色，一下子就把陽升唬住了。</br> 陽升急忙去看尤墨染：“少主，你都招了？”</br> 招個屁。</br> 尤墨染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真是個沒心眼兒的家伙，被人家一詐，就說了實話。</br> 沐晚把陽升叫到桌子前，將寫好的單子遞給他：“若是不想看到你們家少主下半生都跟輪椅作伴，以后就按照單子上寫的時間，定時給他做復健，我會每天都讓人去問你。”</br> 陽升苦著臉，他也想啊，可是少主是個天馬行空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動，他一個小小的侍從哪來這么大的權利。</br> 沐晚看出陽升的難處，眼睛一瞄就落在尤墨染的臉上：“要我派人時刻盯著你嗎？身體是你自己的，折騰到最后，吃虧的還不是你？多大的人了，還跟個三歲小孩一樣，你若是再這樣不聽大夫的話，我以后就不管你了，你是瘸了，還是截肢，我都不會再問半句。”</br> 尤墨染一聽這話，再看她板著小臉十分嚴肅，頓時頭皮發麻，立刻表決心：“沐院長說得是，我以后一定按時做復健。”</br> 看到自家少主那狗腿的樣子，陽升心中頓時不恥，平時只會在他面前耍威風，到了夫人面前立刻就變成了一只哈巴狗，愛情這東西真是會讓人沖昏頭腦啊。</br> 沐晚總算滿意了，讓陽升帶著尤墨染去拍片子了。</br> 尤墨染在下面看到了雪秋，她穿著粉色的護士裝，戴著護士帽，頭發都挽在腦后。</br> 乍看之下，還有幾分認不出來。</br> “雪秋？”尤墨染被陽升推著走過來，眼中帶著一抹笑意：“你這樣一打扮，像個大姑娘了。”</br> 凌雪秋正打算去給病人送藥，聽到熟悉的聲音，驚喜的轉過頭：“尢大哥。”</br> 又看了看尤墨染的腳：“你的傷好些了嗎？”</br> 一旁的陽升忍不住插話，“剛被夫人罵了一頓。”</br> 尤墨染瞪他一眼：“我看你的嘴巴欠收拾了。”</br> 陽升撇了撇嘴，雪秋笑起來。</br> “工作做得辛苦嗎？”</br> 雪秋道：“我現在跟著護士長學習，還不能給病人扎針打吊瓶，只是負責送送藥，做些日常的護理。”</br> “有你嫂子那么厲害的師傅，你可要好好學。”</br> “我會的。”雪秋信心滿滿。</br> 這時，病房那邊喊著要用藥，雪秋急忙端起托盤，邊走邊抱歉：“尤大哥，改日再和你聊。”</br> 雪秋照顧的是十一床的病人，這人的腿在田間勞作時受了傷，行動不能自理。</br> 雪秋給他吃了藥，他的目光便在她的臉上打轉。</br> “小姑娘，你幾歲？”</br> 雪秋抬起頭，在他的眼底看到一絲猥瑣的目光，她不由心生厭惡，但本著照顧病人的原則，還是溫柔的答道：“我才工作不久。”</br> 并不說自己多大。</br> 男人討了個沒趣，又看向那雙柔軟白皙的手：“我要上廁所，你扶我去。”</br> 雪秋震驚的看向他：“你的家人呢？”</br> “我就一個六十歲的老娘，還得在家里看家，怎么，你不愿意？”</br> “這并不是我們醫院的負責范圍。”雪秋直接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br> 男人一聽就惱了：“你們同仁醫院不是救死扶傷的嗎？外面宣傳的口號那么響，沒想到卻是這么對待病人的，難道你要看到我拉尿在床上？”</br> “如果你沒有家人照顧，我去找一個男大夫過來。”雪秋說著要走。</br> 那人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強硬的說道：“我就要你扶我去，你要是不去，我就到外面宣揚你們醫院是狼心狗肺，徒有外表。”</br> 雪秋氣道：“你快放開。”</br> 男人冷笑：“快扶我上廁所。”</br> 雪秋想要掙開男人的手，那男人卻是做粗活的，力氣大得很，她用力掙了幾下掙不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br> “放開她。”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大步沖了進來，緊接著雪秋手上一松，那男人已經被人一把推倒在了床上，大概是碰到了傷腿，頓時痛得一聲慘叫。</br> “怎么樣，有沒有傷到你？”雪秋的手被人小心的捧了起來，她抬起頭，看到穿著一身軍裝的沐文羽。</br> 雪秋驚訝的張了張嘴巴：“文羽哥？”</br> 沐文羽檢查了她的手腕，并沒有受傷，卻是紅了一片。</br> 他轉過身，上前提著那個男人的衣領將他從床上拽了起來，眼神兇狠的斥道：“你再敢動她一下，我讓你這輩子都只能躺在床上。”</br> 男人見他目露戾氣，驚嚇過后就高聲喊道：“欺負人了，同仁醫院欺負病人了……這哪是治病救人，簡直就是殺人啊……救命啊。”</br> 那男子的喊聲越來越大，雪秋急了，若再讓他這樣喊下去，不知道會驚動多少人，到時候壞的只會是醫院的名聲。</br> 沐文羽毫不猶豫的一掌劈在那男子的后頸上，男子雙眼一翻，暈倒在床上。</br> 雪秋：“……”</br> “這下清靜了。”沐文羽從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br> “這可怎么辦，等他醒了，不知道會怎么鬧呢。”雪秋一急，跺了跺腳。</br> 沐文羽拉著她去了走廊。</br> 走廊里的人也不多，哪怕他剛才喊了一通，也沒驚動什么人。</br> “雪秋，這份工作不要做了。”今天是被他撞見了，如果他沒有恰好路過，她是不是就要被欺負了。</br> 雪秋搖搖頭：“護士長跟我說過，她剛做護士的時候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情，我經驗淺，遇到這種情況就慌了手腳，但這并不能動搖我繼續做下去的決心，嫂嫂可以憑一已之力建這么大的醫院，我總不能連一個護士都做不好，那也顯得我太沒用了。”</br> 沐文羽凝視著面前這張嬌弱美麗卻又帶著堅毅的臉，心頭涌過一絲異樣，既然想支持她的決定，又想就這樣帶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br> “你放心，這個人我會想辦法處理，絕不會讓他四處敗壞醫院的名聲。”沐文羽輕輕嘆了口氣，明明想要給更最多的呵護與寵愛，卻是……</br> “對了，你怎么在這？”雪秋笑著問他。</br> “我來找二姐有點事情，辦公室那邊說她去病房了，我就挨個病房的找，結果就碰到了你。”</br> “沐院長可能在西區的病房，這邊是東區，東區的設備剛剛才上齊全，西區那邊裝不下的人才會轉到東區。”雪秋熱情的道：“我帶你過去吧。”</br> “好。”沐文羽看著她的笑容，心頭微癢。</br> 雪秋一邊走一邊向他介紹醫院的情況，地上不知是誰灑了一灣水，兩人都沒有看到。</br> 雪秋一腳踩上去，頓時腳底一滑，慣性的向后跌去。</br> 沐文羽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兩只手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臂，她太瘦了，讓他覺得有些可憐，情不自禁的就想要照顧她，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把她養得像小豬一樣。</br> 沐文羽這樣想著，忽然聽到后面傳來驚訝的聲音：“文羽？”</br> 熟悉的聲音讓沐文羽轉過頭。</br> 今天真是個偶遇的好日子，站在面前的人應該遠在河圃。</br> 沐文羽一愣，忘記了他還保持著扶住雪秋的姿勢，看在別人眼里，就像是在抱著她一樣。</br> 那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臂上，旁邊那雙眼睛也微微沉了下去。</br> 沐文羽發覺之后，這才松了手。</br> 雪秋也有些尷尬，看這兩個人應該是和他認識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