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是負氣而來,這個模樣落在別人眼中,不知要把人嚇成什么樣子,但在沐晚眼里卻是只紙老虎,一捅就會破的。</br> 沐晚靠過來,故意朝著他的嘴巴吹了一口氣:“傳染給你。”</br> 瞧著她眼底的笑意以及孩子氣似的口氣,凌慎行板了一路的臉終于破功,他就是對她冷不下臉,哪怕是裝一裝也是裝不下去。</br> 抬起修長的手指捏了一下她的臉:“好事情倒不傳給我。”</br> 沐晚順勢拉過他的手,走向那幾個病著的孩童:“其實這幾個孩子得的并不是天花。”</br> 凌慎行皺眉,這幾個孩子的癥狀確實跟天花很像,所以外面也傳得神乎其神。</br> 凌慎行之所以會放下軍務匆匆趕回來,一是怕她被傳染,二是天花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讓人如臨大敵,因為這個病一旦傳染起來爆發(fā)成為災禍,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凌軍歷經(jīng)兩次大戰(zhàn),政局不穩(wěn),若是再發(fā)生天花疫情,那可是雪上加霜,很有可能讓周圍虎視眈眈的敵人趁虛而入。</br> 凌慎行乍聽到消息,還以為是沐晚不顧自己的身體硬要逞能,但后來一想,她這是為了他才不惜冒著被傳染的風險來看這些病童。</br> 就像她明明更喜歡住在這座安靜的小院,卻為了不讓他左右為難而在暗中做著努力。</br> 這個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這讓他如何還能生出一絲氣悶,余生除了將她奉在手心里寶貝著珍藏著,哪舍得她再受一點委屈。</br> 說來話長,這些心思在心頭飄過只是一瞬之間,凌慎行驚訝:“不是天花,為何會有這些天花的癥狀?”</br> 沐晚給一個孩子換了頭上冷下來的毛巾:“這不過是普通的急疹,每個孩子出生后都會出一次,一般是在兩歲之內,這幾個孩子的體質比較特殊,我打聽過了,他們的父母都在藥田工作,大概與他們平時接觸的藥材有關,所以這幾個孩子才會在七八歲時才出急疹,大多數(shù)人以為兩歲之內不出疹就不會再出了,其實是因人而異,所以他們的父母才會以為是得了天花。”</br> “原來如此。”凌慎行似松了一口氣,“幸虧夫人懂得多,不然這幾個孩子就要被丟到荒山上活活餓死了。”</br> “其實這件事倒提醒了我,天花病毒并非不可防御,只要在體內種下天花的抗體就可以避免被傳染,但是現(xiàn)在缺少疫苗和正規(guī)的注射單位,而且我聽天牛的母親說,來過一個大夫診斷天牛得了天花,其他的大夫就嚇得不敢登門了,若是紅袖沒有恰好聽說這件事,天牛和那幾個孩子真要無端送命了,阿行,越來越多的事情告訴我,連城缺少一家醫(yī)院,如果這間醫(yī)院建成了,不知道會挽救多少人的性命。”</br> “夫人說得極是,我明天就讓杰撒過來同夫人商議,這醫(yī)院越快的建成越好,只不過修一座醫(yī)院怎么也要用上兩三年的時間,我之前倒是去看過一家英商留下來的公館,有三層樓,里面也十分干凈,如果改造一下的話可以做醫(yī)院來用,至于新醫(yī)院,就等著這醫(yī)院開起來之后再動土修建。”</br> 沐晚一聽,眼睛也亮了起來,她之前的確考慮過,建一座醫(yī)院工期太長的問題,既然能買一個現(xiàn)成的來改造那是最好不過了。</br> “只是這英商回國后就把公館賣了出去,我正在尋找買公館的人,若是他答應轉賣給我們,就可以馬上進行修葺改造了。”</br> 這事說得簡單,但能出錢買下一座公館的人必然是不缺錢的,凌慎行想將那房子買下來恐怕要費點周折。</br> 似看出她的顧慮,凌慎行道:“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會安排妥當。”</br> 床上的病童突然嚶嚀了一聲,沐晚這才收回思緒走過去察看。</br> 凌慎行道:“我先讓門外把這里的隔離解除了。”</br> “還是等一等吧,現(xiàn)在外面都在傳這些孩子得的是天花,這孩子若是沒好就解除封鎖怕會鬧得人心不寧。”她走過來笑著看向他:“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在這個地方受委屈,不過三天時間而已,很快就會過去了。”</br> 凌慎行說了聲好,他匆匆趕來,那邊還有軍務等著處理,又交待了錢隊長幾句便離開了。</br> 于是剩下的幾天,這小院子里一直好茶好飯的供奉著,就像供著一尊活菩薩。</br> 城西一帶不少人聽說了這件事,有好事的跑來看熱鬧,但都離得遠遠的,半步不敢靠近,天花猛如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br>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錢隊長終于忍不住扣了扣門,若是那孩子還沒好,就要被丟去荒山了,這事若是再耽擱引起更大的疫情他的罪過就大了。</br> 不久,院門打開,沐晚帶著那三個孩子出來了,后面還跟著喜滋滋的天牛家人。</br> 天牛母親一開口就是喜笑顏開:“好了,好了,我家天牛好了。”</br> 其他幾家的父母早就等在了門外,此時看到自家的孩子都是爭先恐后的撲了上去,摸臉的,看身子的,像是驗貨一般的里里外外看了個遍。</br> 錢隊長帶著人站在一邊,本來還是全副戒備,此時看到這幾個孩子面色紅潤,臉上已經(jīng)不見了那些紅色的斑點,看到自己的爹娘都在脆生生的喊著,心中頓時大呼驚奇。</br> “少夫人,您,您竟然治好了天花?”這般妙手,不是神仙又是什么,要知道天花這種病癥可是所有人的夢魘,家里有孩子的從一生下來就開始惴惴不安,就算平安長大也逃不過天花的魔手,數(shù)千年來,人們一直在想辦法對付這種病癥卻是收效甚微。</br> “原來這位大夫是哪家的夫人。”天牛媽一直都在猜測著沐晚的身份,現(xiàn)在聽到錢隊長稱是少夫人,便以為她是哪位商人的妻子。</br> 錢隊長往這邊看了一眼,罵道:“有眼不識泰山的東西,少夫人治好了你兒子的病,你竟然不知道她的身份。”</br> 天牛媽和眾人都是一臉茫然。</br> 錢隊長恭敬的向沐晚行了個禮:“這位是少帥夫人,宅心仁厚的妙手菩薩。”</br> 少帥夫人?</br> 眾人皆是愣了半晌,這個年紀輕輕絕美無雙的女子,竟然就是最近風口浪尖上的那個少帥夫人。</br> 傳言都在說少帥夫人背信棄義水性楊花,但面前這位儀態(tài)端莊,妙手回春又是仁慈善良,明知道這些孩子得的是天花還敢靠上前救治,或是真如傳言一般,怎么可能會有這份淡定從容與大義凜然。</br> 天牛媽等人立刻跪在地上,齊齊謝恩。</br> “少夫人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啊。”</br> 沐晚笑道:“你們不必跪我,這些孩子本來得的就不是天花,只是普通的疹子。”</br> 沐晚的解釋實在是沒什么效果,這些人不懂病理,在他們眼中就是沐晚治好了天花,一個個都跪在地上道謝,最后錢隊長讓人把這些人送回去才總算清靜了下來。</br> 錢隊長對于沐晚又多了幾分崇拜之情,回到警局把今天這事一說,立刻就在警局里傳遍了,大家都似打了雞血一般,直說哪天要見見這位女菩薩。</br> 沐晚回到宅子洗了個澡,換上新衣,攤開信紙拿起筆寫東西,沒寫多久于術就來了。</br> 沐晚不在的這段日子幸虧有于術打點幾家店面,本來生意倒是同從前一樣,但最近不知道是誰在散布對于沐晚不利的消息,生意自然也受到了影響,甚至成衣鋪子還有許多顧客來退貨,說是沐晚作風不好,穿了她店里的衣服會降低自己的身份。</br> “于先生怎么看?”沐晚替于術斟了茶。</br> “謠言止于智者。”</br> 沐晚笑道:“可惜市井民眾并不是智者,而是喜歡盲目的跟風偏信。”</br> “本來我想先用降價的方式來減少損失,可這樣似乎就坐實了那些傳言,所以還是靜觀其變。”</br> “降價倒不必,相反,我們還要漲價。”沐晚笑瞇瞇的道:“等到局勢扭轉,我相信店里的東西應該是不夠賣的,于先生還是多存些貨吧。”</br> 于術是聰明人,臉上的驚疑也只是一閃而過,起身拱了拱手:“一切都按照少夫人的意思來安排。”</br> 他相信沐晚定會為自己洗脫這些流言的,而且后面還有少帥支撐,那些蓄謀不詭的人最后也撈不到什么便宜。</br> “還有一件事要跟少夫人商量,近兩個月來,全國上下都在禁煙,連城也在一個多月前頒布了禁煙令,幾乎所有的煙館都被查封了。”</br> 沐晚想起沐老爺曾經(jīng)跟她說過,沐文柏改邪歸正開了煙館,她當時是不支持的,但沐老爺尋思著能讓他定定性便也同意了,現(xiàn)在看來,這煙館八成也是被封了。</br> “我想開一個洋煙鋪子。”于術指節(jié)輕敲著膝蓋,“鴉片不讓抽了,但洋煙卻沒有禁,這個時候開個洋煙鋪子一定能賺錢。”</br> 沐晚覺得有道理:“于先生照著自己的想法做吧。”</br> 于術走后,紅袖忍不住氣憤的說道:“竟然連店鋪的生意都影響了,這些人還真是可恨。”</br> “人言可畏。”</br> 沐晚的信已經(jīng)寫好了,她的字一向不太好,若是放在古代,這樣的字可難以拿出去見人,無奈她做醫(yī)生習慣了龍飛鳳舞,想要一筆一劃卻是十分困難。</br> 她將信疊好裝進信封,又用膠水封了口遞給紅袖:“照著這個地址寄給楚南風。”</br> 紅袖嚇了一跳,這個時候小姐竟然還給楚南風寫信,本來關于他們兩個人的流言已經(jīng)鋪天蓋地了。</br> 沐晚似看出她的憂慮,輕聲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楚南風想從我這里拿到藥方就必須照著我的條件來做,不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父親剩下一年壽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