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慎行率大軍回連城自然要大費周折,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半個月后才回到了連城的邊界,而這途中必然要路過河圃,沐晚的娘家。</br> 沐晚心中惦記著沐老爺,卻不便明說,要想回河圃的家,就要再耽擱一日,這一日對他們來說不足為道,但對軍隊來說卻不是小事,安營扎寨,生灶吃飯都是麻煩事。</br> 縱然她和他現在關系親密,這種事情也不好意思隨意出口。</br> 沐晚坐在后面的汽車里,除了司機就是紅袖。</br> 紅袖顯然想到了她的心里去,望了眼窗外道:“河圃就快到了,也不知道小姐有沒有時間回家看看,算一算,也有大半年沒見過老爺了。如果沒時間,小姐便讓人把特產給老爺送過去吧。”</br> 沐晚知道回程會路過河圃,在遼城的時候就買了許多當地的特產,裝了滿滿兩箱子,沐老爺喜歡小飲,她特地給他買了當地的燒酒,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br> 沐晚想到這些,回家的情意更是切切了,家里的其他人她自然不喜歡,唯一牽掛的只有沐老爺而已。</br> 就在此時,前面的車隊突然停了下來,紅袖把腦袋探出去看了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br> 河圃,沐家。</br> 沐鴻德放下手中的報紙,旁邊一雙玉手遞過一塊點心,他搖搖頭,沒吃。</br> “老爺,你是不是在擔心二小姐?”說話的是三姨太,也就是沐錦柔和沐文柏的親娘。</br> 沐鴻德前些日子接到沐晚的電話才知道她去了北地,生氣的同時更是擔心,北地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女孩子是哪來的膽量。這些天看到報紙,北地的戰事暫時平息,少帥也很快率軍隊直奔連城,而河圃是他們回連城的必經之地。</br> “也不知道晚兒怎么樣了?”沐鴻德嘆息一聲。</br> 三姨太又安慰了幾句,心里卻是酸溜溜的,沐老爺一向最疼這個女兒,在他眼里,連嫡出的大兒子都是次要的,更何況庶出的沐錦柔和沐文柏。</br> 三姨太回到住處,沐文柏就來了。</br> 他回到家就被關了緊閉,但沐老爺到底是個護短的,耳根子又軟,經不住三姨太日日念叨,沒關上幾個月就給放了出來,照樣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務正業。</br> “母親。”沐文柏提了一個食盒進來,“聽說您最近一直胃口不好,我特地從西廂酒樓訂了幾道您愛吃的小菜。”</br> “怎么又去酒樓了。”三姨太嘴上嗔怪,“不是讓你在家跟著師傅學做生意嗎?本來你父親就不待見你,你還整天這樣吃吃喝喝的不求上進,難道真要把這萬貫家財都拱手讓給你大哥嗎?”</br> 這樣的絮叨每天都要聽上幾遍,沐文柏的耳根子都起了繭,他把食盒打開,將里面的山珍海味一一擺上桌,又討好的親自布了碗筷:“母親,我知道進退,可人不能不吃飯啊,我去酒樓也是為了拉攏關系,有了人脈,將來的生意才好做。”</br>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關系都是些不務正業的,每天溜鳥逛大街的,哪有一個正經家的公子。”三姨太說著說著,無奈的嘆了口氣,拿起筷子開始吃飯。</br> “母親,您不必擔心,這沐家的家業早晚是我們的。”</br> “有你大哥在,怎么輪也輪不到你,更何況還有那個嫡女,你父親那么偏心,將來還不把一半的家產都給她。”三姨太氣不打一處來,又覺得委屈:“誰讓我是姨太太呢,生得兒女天生低人一等,將來你大姐要是生了孩子,也要被那沐晚壓一頭,想想就覺得不值,憑著沐家的家產,你大姐嫁個什么樣的男人做正室不成,非要去給人家做姨太太,我這輩子是受盡了姨太太的苦楚,她還要前仆后繼。”</br> 三姨太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飯也不想吃了。</br> 沐文柏聽著鬧停,也只能好言相勸:“母親,您別哭了,大哥雖然是正經的嫡子,但他遠在軍中,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戰場上子彈不長眼,說不定哪天大哥就光榮了。”</br> 三姨太嚇了一跳,“你可不能說這樣的話,傳到你父親耳中,他非再關你半年不可。”</br> 沐文柏冷笑一聲:“我只是實話實說,那些上了戰場的,有幾個活著回來了,大哥就是死在外面也不足為奇,到時候他一死,家業是誰的,還不是我這個兒子的。”</br> 三姨太道:“你別忘了,還有個小的呢。”</br> 沐文柏不以為然的道:“比起大的,小的才好對付,現在的孩子活不過幾歲也是常有的事情。”</br> 三姨太看著沐文柏冷肅的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她也沒說什么,拿起筷子繼續吃飯了。</br> 吃完了飯,三姨太說道:“少帥率大軍回連城,河圃是必經之地,聽說你二姐也在軍中,不知道會不會回來?”</br> “她也在軍中?”沐文柏聽到沐晚的名字,恨得一咬牙,眼中閃過濃烈的陰芒,“母親,你可別再小看了這個嫡女,她現在可是厲害的很,我已經被她算計的夠慘的了,這個仇,我早晚要報。”</br> “她現在是少帥的正妻,聽說被寵得無法無天,你可千萬別招惹她,縱然不喜歡,也要表面做做樣子,得罪了她就是得罪少帥,對我們沒什么好處。”</br> 沐文柏點點頭:“這點深淺我還是知道的,母親盡管放心,而且,這么大的隊伍行軍,停一天就要大費周張,就算少帥再寵她,也不會讓大軍留在河圃,讓她巴巴的過來探親吧?”</br> “說得也是。”三姨太仿佛卸下了一塊心頭石,“我真是不樂意見到她。”</br> 母子倆正說著話,就聽見小丫頭急促的腳步聲,這丫頭是沐老爺院子里的,一進門就笑著說:“三姨娘,二少爺,老爺說小姐和姑爺來了,讓你們趕緊去前院迎接。”</br> “什么?”</br> 母子倆面面相覷:這還真來了。</br> 前院此時一派繁忙的景象,沐老爺聽說女兒回來了,恨不得帶了全府的人來迎接,再加上十幾個大兵進進出出的搬著東西,看著十分忙碌。</br> 沐老爺看到女兒站在一身戎裝的凌慎行身邊,粉面俏紅,儀態萬千,沒有半點受過苦的樣子,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br> 他笑呵呵的迎過去:“不知道少帥駕臨,有失遠迎。”</br> 凌慎行習慣了冷漠的面孔,對誰都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今天卻一反常態,難得沖著他這位岳父笑了笑:“岳父客氣了,叫少帥太疏遠了,叫我一聲希堯就好。”</br> 沐老爺愣了下,沒想到會受到這般禮遇,當初他登門看望女兒,這位女婿可是連面都不露的。</br> 這就是失寵和得寵的區別呀!</br>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沐老爺笑著道:“你們長途跋涉,也別在這里站著了,快到里屋喝口茶歇息歇息。”</br> “好。”凌慎行答應的很痛快。</br> 沐老爺這才倒出工夫看向自己女兒,笑得十分燦爛:“晚兒,快進來。”</br> 此時,三姨太和沐文柏出來了,后面還跟著二姨太和四姨太,二姨太的懷里抱著一個孩子,裹得嚴嚴實實的。</br> 沐晚驚喜的走上前,“二姨娘,這就是文宣嗎?”</br> 沐老爺中年得子,這事早就在電話里告訴她了,現在看到這個白白胖胖的小子,沐晚真是說不出的喜歡。</br> “是啊,已經五個月了。”二姨娘笑瞇瞇的討好:“都說眉眼長得像他二姐呢,你瞧是不是?”</br> 沐晚拉著孩子的小手逗弄,那孩子一看到她就笑了起來,小嘴里只長了一顆牙,看起來特別喜感,胖胖的臉上還帶著一對酒窩。</br> “真是可愛。”沐晚喜歡的不得了,將自己手上一只金鐲子摘下來套在了孩子的小胖手上,鐲子對他來說太大,他立刻就抓在了手里玩耍,還想要放到嘴里咬。</br> “我從北地過來,也沒準備什么禮物,這鐲子就當是見面禮,以后再給文宣補足禮物。”</br> 二姨娘推脫了幾句,最后還是收了下來。</br> 以前沐晚不受寵的事情,沐家人盡皆知,但是看到她今天的排場,這樣的謠言不攻自破,再加上她本來就是老爺最寵愛的女兒,對她熱絡一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最好能把這位二小姐拉攏到自己這邊,那么扶正就更有希望了。</br> 二姨太之前處處受三姨太的壓制,現在生了兒子立刻覺得揚眉吐氣,沐老爺中年得子自然是喜不自禁,三天兩頭去她房里看孩子,兩人的關系也日漸親密。</br> 三姨太在一邊看著二姨太討好沐晚,心里又氣又悶,偏偏四姨太也上前湊熱鬧,大家把沐晚圍在中間,極力的逢迎。</br> 三姨太只得厚著臉皮走過去,笑盈盈的道:“二小姐舟車勞頓,你們就別叨擾她了。”</br> 沐晚看了她一眼,繼續低下頭逗孩子,不冷不熱的說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叨擾的,莫非三姨娘不喜歡二姨娘的孩子,看不得我逗他玩嗎?”</br> 三姨太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哪能啊,文宣是老爺的親骨肉,我喜歡還來不及呢,只是文宣現在是家里的寶貝,老爺的心頭寶,我想親近都插不上隊呢。”</br> 二姨太一聽就不樂意了,這三姨太明擺是故意挑撥,要知道,沐晚才是沐老爺真正的心頭寶,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