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兒看見凌慎行掀開簾子走進來,立刻同老太太道:“老夫人,少帥來了。”</br> 老太太這才睜開眼睛。</br> 今天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她至今沒回過神,等她終于冷靜了去從頭到尾仔細的捋順一番,這才驚覺沐文柏是中了別人的連環計,而他們這些看客都是這個連環計的參與者。</br> “奶奶。”凌慎行恭敬的喊了一聲。</br> “坐吧。”老太太直了直身子,指著旁邊的矮榻,“希堯,你坐到我身邊來?!?lt;/br> 凌慎行依言坐了矮榻的另一側,離得近了,老太太的白發愈發的明顯,臉上的皺紋也更加清晰了。</br> “這一切是不是沐晚安排的?”老太太也不拐彎抹角了,她知道那兩姐弟素來不合,沐晚不想讓沐文柏從軍搶了沐文羽的風頭,自然更不希望沐文柏娶了凌雪秋再壓沐文羽一頭,想來想去,除了她,不會再有別人。</br> 她倒是越發的詭計多端,這一招一擊即中,幾乎讓沐文柏永無翻身之日,而他們這些看客也被她耍得團團轉,什么竹葉心,不過都是她用來引誘他們去竹林的幌子。</br> 凌慎行目光淡淡的看向老太太,平聲道:“奶奶怎么會想到是她?”</br> “哼,用一盤竹葉心把我們引去竹林,除了她還會是誰?”</br> 凌慎行皺眉:“可提議去竹林的是敬安大師。”</br>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雖然點心是沐晚做的,可提議去竹林的確實是敬安大師,她就算能提前算計,也不敢保證敬安大師想要去竹林吧?畢竟敬安大師不是普通的和尚,這世上鮮少有事情能勾起他的興趣。</br> 老太太卻不知道,沐晚早在第一次看見敬安大師的時候就已經暗中留意他了,他的穿著打扮十分普通,但是僧鞋的一側卻繡了竹葉,是那種十分不明顯的暗紋,不仔細是看不到的,而且,她從敬安大師的身上聞到了竹子的清香,想必敬安大師的住處一定種有竹子,他本身也是愛竹之人。</br> 沐晚正是抓住了這一特征,才把地點選在了竹林,因為她料定敬安大師一定會對七節竹感興趣。</br> “奶奶不用再猜了,這件事是我讓人安排的?!?lt;/br> “什么?”老太太驚訝的看向他,“是你安排的?”</br> 竟然不是沐晚?</br> “奶奶為什么會覺得驚訝?”凌慎行神色坦然,“我早就看出沐文柏不是善善之輩,如果只憑我一已之言,恐怕奶奶也不會信的,索性,我就讓奶奶親眼看到這個人華麗外表下的真面目,也讓雪秋知道她曾經信任的朋友不過是居心叵測?!?lt;/br> 老太太細細一想,凌慎行所說的十分在理,憑著沐晚的本事,她怎么可能找到那三個調戲雪秋的流氓?他們明明是李和北帶進來的,沐晚再厲害,也支使不起凌慎行面前的第一紅人啊。</br> 老太太想到此,頓時了然,自嘲般的笑道:“沒想到我活了這么大歲數,竟然也有看人走眼的時候?!?lt;/br> “這怪不得奶奶,那沐文柏本來就擅長掩飾?!?lt;/br> 老太太想起沐錦柔,一時心緒復雜,要不是沐錦柔一直在她的耳邊說沐文柏的好話,她也不可能放下戒心,沐錦柔明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是什么德形,還要讓他娶雪秋,真是……</br> 不過,老太太又嘆了口氣,她倒也能理解沐錦柔的心思,想當初她不也為了弟弟妹妹的親事操碎了心嗎,不管他們是什么品行,在她這個做姐姐的眼里,就算是缺點也能被輕易的掩蓋了。</br> “這沐錦柔也真是的?!崩咸肓讼胍矝]說出什么狠話,她一心想要扶正沐錦柔,此時數落她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臉嗎,更何況,她也不想讓凌慎行對沐錦柔留下不好的印象。</br> “沐錦柔給奶奶的藥,奶奶不能再吃了。”</br> “為什么?”老太太一臉疑惑:“多虧了錦柔的藥,我這頭疼的毛病才得已緩解?!?lt;/br> 凌慎行便把藥中查出鴉片的事情同老太太說了,老太太聽后十分驚訝。</br> “雖然用量極少,但是久食也會上癮,而且那補藥中含有的大補之物是引發奶奶高血壓的罪魁禍首,奶奶只要停止服藥,按照大夫所開的藥方及時吃藥,頭痛的病癥也能有所緩解?!绷枭餍须m然說所緩解,可老太太的頭痛病是頑疾,恐怕一時半會兒是治不好的,也只能慢慢的調理了。</br> 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這個沐錦柔,我要再多罰她一個月,讓她好好閉門思過想清楚吧?!?lt;/br> 凌慎行聽了也未置可否,表情始終平靜如湖面。</br> 老太太道:“再過幾日,你也要去北地了,準備的怎么樣了?”</br> 北地戰事一觸即發,凌慎行安頓了這邊的事務,自然要去助督軍一臂之力。</br> “已經準備妥當了,奶奶不用擔心?!?lt;/br> “我也有些日子沒見著你父親了?!崩咸珖@息,“可憐我們凌家子嗣單薄,你四姨娘好不容易懷孕,結果……”</br> 老太太本來有五個兒子,她親生的有兩個,其他三個是姨太太生的,而督軍在其中排行老四。</br> 老大和老三先后戰死,老二和老五也因為染了疾病不治而亡,最后只剩下督軍。</br> 這樣一算,凌家的男丁十分稀薄,只能指著凌慎行了,偏偏他結婚兩年,兩個老婆都沒有動靜,現在他又要去北地,老太太怎么能不著急。</br> 凌慎行怎么會聽不出老太太話里的意思,他倒是無所謂,在他眼里,延續香火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這萬里河山重要。</br> “希堯,不如奶奶再為你娶兩個姨太太吧?!崩咸彩潜浦鴽]辦法,連人多力量大這種方法都想出來了。</br> 凌慎行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有孩子的原因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對男女之事一向不太熱衷,并非他冷淡,只是沒有遇到那個讓他激情澎湃的人而已。</br> 想到此,他的唇有些發熱,又想起沐晚那柔軟香甜的唇以及她嗔怒害羞的模樣來。</br> “奶奶,現在戰事頻發,實在不適合娶妻結婚這樣的事,而且我也沒有那樣的閑心思?!?lt;/br> 老太太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可是除了嘆息,她還能說什么。</br> “對了,沐晚后天就要去同濟寺了,聽說那里匪患嚴重,你多派幾個人跟著吧?!?lt;/br> 凌慎行道:“我正好有事情要同奶奶商量。”</br> 他從衣袋里取出一張白紙:“這是我連夜畫好的圖紙,奶奶看一看?!?lt;/br> 老太太滿心疑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畫著的是一座三層的閣樓式建筑,這圖紙畫得十分細致,連閣樓里的陳列擺設都畫得一清二楚,老太太信佛多年,一眼便看出這是一座佛堂。</br> “佛堂?你畫佛堂做什么?”</br> “奶奶喜歡嗎?”凌慎行并不正面回答。</br> 老太太看著圖紙點頭:“這佛堂莊嚴又肅穆,建筑樣式又是中西和壁,很是別具一格,只是不知道你畫這圖是想?”</br> 老太太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可又不太敢確定,但臉上已經難以抑制的露出了期待之色。</br> 凌慎行指著那圖紙道:“早就想在竹林給奶奶修一座佛堂,一來連山路途遙遠,奶奶往來同濟寺諸多不便,二來這也是父親的意思,只不過今日才把圖紙畫好。”</br> 凌慎行留學國外的時候,副業修的是建筑設計,這凌家宅院里許多新起的別苑都是他一手設計的,包括他自己的住處。</br> 老太太震驚之余歡喜非常,她平時喜歡念經誦佛,房間里卻只擺了一個神翕,對她來說很不解渴。</br> 凌慎行繼續道:“佛堂建好后,奶奶可以請敬安大師來講佛經,也可以邀請和你一樣的信徒一起聽大師講經,一道參悟,奶奶覺得可好?”</br> “好,當然好?!崩咸陲棽蛔∽旖堑男σ?,“你能有這份孝心,奶奶知足了。”</br> 凌慎行點頭:“既然奶奶同意了,我就找人馬上動工,奶奶如果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可以在圖紙上指出來。”</br> 老太太興致勃勃的說道:“我想在這處樓梯間前設個供案,供奉行部佛像;這個次間對著竹林,如果按一個檻窗會更好一些……”</br> 老太太一連提了數條建議,凌慎行都仔細的記了下來。</br> “我回去之后再按照奶奶的意思重新修改,晚上再拿過來給奶奶過目。”</br> “好好。”老太太連說了兩聲好,喜上眉梢。</br> 以后,她不必初一十五都去連山祭拜聽經了,修了這處富麗堂皇的佛堂,自然會吸引許多游僧高僧,到時候,她再聚集各種佛友一起吃齋念佛抄寫佛經,那場景想想就十分的期待。</br> 等凌慎行走后,老太太還沉浸在喜悅當中。</br> 竹兒替她捶著肩膀,見老太太高興也附和著說道:“少帥如此孝順,老夫人真是有福氣呢。”</br> 老太太微笑道:“這其實也不是他的主意,是督軍之前的意思,只不過督軍連年征戰,倒把這件事淡忘了。”</br> 竹兒忽然想到什么,順著嘴就問:“少帥突然這么殷勤,不會是有什么事要老夫人幫忙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