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長得很快,短短月余,整個身子都圓了一圈。謝準來的時候,玉簪正巧窩在金月的腳邊睡覺。白絨絨一團,像個雪球。
金月正在翻看醫術,一抬頭看見謝準盯著自己的腳邊,一臉的疑惑。把書卷合上,金月探頭問他:“怎么了?”
謝準蹲下身子伸手戳了戳面前的玉簪:“這是什么。”
玉簪動了一下,兩只長耳忽得豎了起來。
謝準唬了一跳,連連退了幾步:“竟是個活物。”
難得見他這樣好奇又窘迫的樣子,金月哈哈笑出了聲音。
謝準尷尬地直起身子,指著地上圓絨絨的小東西問道:“哪里來的這個物兒。”
“大……大哥送來的禮物。”不知道為何,突然之間有些心虛。
謝準盯著雪團兒,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終于沒再繼續玉簪的話題:“我今兒來有正經事情跟你說。”
“什么事情?”
“有件事情,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他的表情稍顯凝重,金月只覺心里突突跳了幾下。
沒等她回答,謝準又繼續說道:“你也知道,因著近幾年連年天災,到處都是生事的流民,各地都在用兵,斷斷續續的就沒停過……”
“你想說什么?”
“你有近一年沒有回娘家探望了,岳父寫了幾封信來,說想念你……”
“我不想再說這件事情。”金月皺著眉打斷了他,“我們不是之前早就說好了,你不會讓我回去。”
“我知道,所以,我說想聽聽你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一個小女子什么都不懂,你不要來問我。”心里沒來由一陣委屈,不知道為何,金月莫名地發了一次火。
謝準嘆了一聲,半晌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好,這件事情以后都不再說了……那,我回去了。”
“等一等。”他的腳步還沒跨出門檻,身后金月的聲音又突然傳了過來,“人人都說,趙國的上將軍被京城的繁華迷花了眼,我想聽一聽你的看法。”
謝準回過身來,看像她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后卻只淡淡笑了一下,輕飄飄回了一句:“你這個好哥哥,豈止是被迷花了眼,根本就是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真的?”
她看過來的眼神充滿了期盼,謝準突然不敢與她對視,慌忙移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金月還想再說,被謝準一揮手打斷了:“最近忙的很,只怕不能常來看你,若是想看書,找謝年去我那拿。”
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跨了出去,挺拔的身影漸漸遠了。
金月砰地一聲將房門重重關上,聲音驚得玉簪忽得炸了起來。金月蹲下身子輕輕安撫著地上的小團兒,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管你們在謀劃些什么。可是,為什么在我面前,你要裝作毫不知情。兩年多了,這么多的日子,還不能讓你相信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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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方庭院,每一個日子都重復不變。抬頭可以看見四方的天空,如果沒有緩緩移動的白云,似乎連時間也是靜止的。
從那次謝準來過,金月就沒再跨出過院門。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又想要證明什么。胸口處某一個地方,被牽扯著,隱隱作痛。未來似乎是一團迷霧,看不見光亮,看不見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小玉簪叼著一片葉子飛快地咀嚼著,小小的嘴巴有著巨大的力量,源源不斷將食物帶進肚中。
金月看著它,眼中有毫不掩飾的羨慕:“如果可以像你,沒有煩惱,無憂無慮,多好。”
“小姐,進屋吧。”身后,田青憐拿著披風走了過來,打斷了她無休止的胡思亂想。
金月對她笑了笑,沒有起身,由著她將自己包裹嚴實。
夕陽最后一縷余暉隱進沉沉暮色里,果然是深秋了,天剛一黑,氣溫就冷得厲害。
“今日是中秋,侯爺進宮去了。”田青憐的語氣中夾雜了點點責備,“雖說小姐你跟他鬧了點小別扭,可也不能這樣,一句交代都沒有,就將小姐你一個人丟在府里過中秋啊。”
“鬧別扭,誰跟他鬧別扭了。”金月有些心驚,“不是一直這樣。”
田青憐幫她緊了緊衣襟:“沒鬧別扭,為什么一直悶悶不樂?小姐,你知道你多久沒有開心地笑過了嗎?”
金月側過頭去,盯著院角的天空,黑蒙蒙的一片,早已沒了刺目的日光。可不知道為什么,那越來越暗的夜空卻灼痛了她的眼睛:“竟然又到中秋了,時間過得真是快……乳娘,今晚我們在院中賞月吧,你去準備些敬月的點心。”
田青憐還想再說,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中秋的月,清冷、圓亮,靜靜地掛在夜空,俯瞰著世間的一切。小小的院落里,夜霧升騰起來,朦朧中,精致的樓閣章臺美得不似人間景物。金月倚坐在亭邊,滿是期待的雙眼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迷茫起來。自己這固執地守候,究竟在等些什么。
抬頭看看天上的月,還是那樣明亮,還是那樣寂寞:“你看過多少人間的悲歡離合,紅塵中的癡男怨女,是不是太可笑了。”
第二日清晨,天色尚未亮,宣平夫人阮妍竟突然造訪了。
院中的小幾上,幾樣點心原封不動地放在原處。原以為金月還沒起身,誰知竟看見她靠坐在院中,眼中一片迷蒙。身側的書卷早已掉落在腳邊,衣擺處沾染了濕潤的露水,夾雜著點點塵土。
“你,你就這個樣子在這里坐了一夜?”阮妍嚇了一跳,忙走過來,推了金月一把。
金月回過神來,揉了揉跳痛的額角,好半晌才認出面前的人:“表姐,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看你是不是還好好地待在府里,還好,謝準終究還有些擔當。”
金月有些迷糊,聽不太懂她說的話。阮妍扶著她進屋:“你怎么回事,臉色這么難看,身邊連個下人都沒有,乳娘呢?她怎么也沒跟著。”
“昨晚陪著我坐了半夜,好不容易才將她哄去休息,表姐你小些聲音,別把她吵醒了。”
“你。”阮妍怒其不爭,“有什么事情想不通,要在院子里坐上一夜?多大的人了,還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終于有小侍女起身,見阮妍來了,趕緊端了茶水進來。
阮妍揮了揮手:“先顧著你們夫人吧,打洗漱的水來,再傳些早膳,要熱熱的米粥,趕緊去弄。”
屋子里的下人被她指揮地團團轉。金月晃了晃她的胳膊:“表姐,你就別操心了,我沒事,昨日是中秋啊,我不過在院子里賞月而已。”
“賞月需要在外面待上一整夜?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這樣子折磨自己。還是你跟謝準鬧別扭了?”
她竟跟乳娘說一樣的話,每個人都看出了自己的不對勁,可到底哪里不對勁,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愿再想,金月歪到床上,瞇了瞇眼睛:“表姐,我實在是太累了,我想休息一會,你自己招呼自己……就一會哦,半個時辰你就叫醒我。”
阮妍拉了被子給她蓋上:“睡你的吧,別擔心我,等你醒了,我們再說話。”
真是太累了,剛剛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是年少時,與澄硯在一起那些快樂的日子。夏日里,他拿著長長竹竿,幫她追捕彩色的蝴蝶,趴在樹蔭底下為她挖出一只只小小的幼蟬;冬日時,他又會拉著躲在屋中的她,去雪地里、去結了冰的河面上,為她捧上一團雪球……那樣無憂又歡喜的歲月,恍若就在昨天,可又好像隔了上萬年。
小小的澄硯漸漸長大了,長成一個挺拔俊朗的男子。他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前方有溫暖的光,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幸福快樂的世界。可身后有一聲一聲殷切的呼喚,那樣熟悉,熟悉到揪痛她的心,卻又記不清楚是誰的聲音。她掙脫開澄硯的手掌,將澄硯推向那個溫暖的世界,澄硯的身影漸漸遠了,與她隔開了幾丈的距離。終于,他回身叫她,讓她快些過去。
她的胸口像是被扯開般難過,幸福就在咫尺之間,她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追隨澄硯的腳步。熟悉的呼喚又響了起來,她回過身,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誰想要留住她,可身后是一片迷蒙的大霧,滿眼都是讓人窒息的白,看不清楚那個人是誰,也看不清楚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