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火堆徐徐跳動著,偶爾還有巡夜兵丁的腳步聲傳來。靜謐的夜里,耳邊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澄硯轉(zhuǎn)了個身子,勾著她的手指清晰地感覺到她正一點一點放松手中的力量。這幾日她真的太累了,安靜下來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澄硯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她迷糊地吧唧下嘴,眉頭微微皺著,夢里也像是有著太多的憂慮。
穿上鞋子,努力撐著上半身,將她抱到了塌上,腹部的傷口傳來一陣錐心的疼。澄硯披了件衣服,靠坐在榻旁的那堆稻草上呼呼喘著氣。昏暗的火光下,她沉睡的眉眼溫潤柔軟,澄硯漸漸平靜下來,揚起手掌輕輕覆蓋上去感受著她的呼吸,她的溫暖。
軍帳外走近一個身影,靠近帳簾處時堪堪停了下來。澄硯皺著眉盯著那個修長的身影,他一直立在那里,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澄硯緊握雙拳,起身走了出去。
謝準(zhǔn)對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會出來。”說完也不等他回答,抬腳繞到了軍帳一側(cè)。
澄硯猶豫了一瞬,咬著牙跟了過去。
謝準(zhǔn)背對著他許久都未曾出聲,澄硯低著頭沉默,像是一場無聲的競賽,讓安靜的夜晚增添了點點殺意。
“男人與女人不同。”不知過了多久,謝準(zhǔn)突然說了一句。
澄硯抬頭看他,沒接話。
“月兒如今如花的年紀(jì),你卻給不了她一個安穩(wěn)的家。或許多年之后你能功成名就,可她已經(jīng)垂垂老矣。我不信到那個時候你還能像今日一樣堅持。”
“我能。”
謝準(zhǔn)笑著轉(zhuǎn)身,看向他的眼神里包裹著理所當(dāng)然的質(zhì)疑:“好吧,就算你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可是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只怕就算她陪著你一起等了多年,你也無法由著自己的性子娶一個比你大七歲的老婦。”
澄硯憤怒地盯著他,他討厭聽到別人這樣說他的月兒。
謝準(zhǔn)卻只是一味的笑,他的憤怒在他看來像是一個爭奪玩具失敗了的孩子。
“男兒有太多的欲望,女人只是其一,如今你一無所有,所以你的眼里只有你的月姐姐一個人。往后,當(dāng)你擁有了金錢,擁有了地位,她對你的意義卻再也無法同日而語了。你……”
“所以你的心里,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澄硯大聲打斷了他的話,盯著他的眼神越發(fā)狠厲:“不是所有人都與你一樣的,你有的那些欲望,別人不一定感興趣。你在乎金錢,在乎地位,我管不了,我只在乎她,我不想要什么功名利祿,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有一個家,生一群兒女,就算她老了,也沒關(guān)系,還有我,我可以照顧她,等我也老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他憧憬著幻想了無數(shù)次的場景,語氣漸漸平順,帶著滿足的幸福。仿若有魔力一般,他平淡的敘述讓謝準(zhǔn)也有了隱隱的酸意。
金月突然間醒了過來,似乎是被一個噩夢嚇醒的,仔細回想?yún)s又什么都記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地盯著帳頂,身下是久違的溫暖,好久不曾睡得這樣安慰。意識漸漸清醒過來,金月猛得坐起身子,四下看了一圈,沒有看到澄硯的身影。
心里有些慌亂,趕緊披衣起床,到帳外看了看,依然沒看到他,剛想轉(zhuǎn)身進屋,陣陣?yán)滹L(fēng)卻送來了依稀的交談聲。
金月放輕步子,順著聲音尋了過去。
兩個身影面對面地站立著,雖然隔了距離,卻一眼認(rèn)出正是澄硯和謝準(zhǔn)。
澄硯努力地抬頭瞪著身前的人……他只能仰視著他,謝準(zhǔn)比他高出了半個頭。金月不禁失笑,到底還是個孩子,這樣劍拔弩張的氣勢卻終究無法平等的對視。心里莫名一個激靈,那一點笑意僵在唇邊,他二人為何深夜在此交談。難道是謝準(zhǔn)對澄硯也起了心思,想要將他收入那一眾公子小倌中。這個念頭冒了出來,嚇得金月一身汗。
謝準(zhǔn)嘆了一聲,金月慌忙往后躲了躲。還好,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
“好,就算我說的話在你看來全然不是問題,那么月兒呢?你考慮過她嗎?你打算讓她與你一同面對別人的指責(zé)與議論?你以為我是你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你錯了,親人、朋友,甚至是那些不認(rèn)識的人,天下人的口水都能將你們所謂的真情淹死……你要她如何承擔(dān)勾引弟弟的名聲?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們被所有人背棄了,你后悔曾經(jīng)與她的海誓山盟,轉(zhuǎn)身離開。也許別人會為你開脫,說你年幼無知。你的生活與未來不會受任何影響,可是她呢?她的一生也許全都葬送了,再也無法重新開始。”
金月緊握著雙手,謝準(zhǔn)的聲音忽近忽遠,她心頭的恐懼漸漸擴大,卻依然摻雜著惶惶的期盼。
“為什么。”澄硯的聲音低了下去,整個人迅速地萎靡,“我只想和她在一起,為什么這么難……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大魏多少兒女,我就不信,沒有女人比男人大的夫妻。”
“當(dāng)然有,但是你們不同,她是你的姐姐,你是他的弟弟……就算她與我和離,她可以嫁給別人,卻不能嫁給她的弟弟。”
“我不是,我不是她的弟弟。”澄硯瞪著他咆哮。
金月閉了閉眼,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謝準(zhǔn)輕輕轉(zhuǎn)身:“我說的你都懂,你只是不敢承認(rèn),你自己也無法保證再過多少年,你絕對不會變心。”
“告訴他,你能保證。”金月期盼地望著那個背影,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心里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告訴他,你不會變心,那么我愿意放棄一切,與你遠走高飛。”
遠處的那個人輕輕垂下頭,卻再也沒反駁一句。
金月躲開謝準(zhǔn)視線能看到的地方,跌跌撞撞往營帳走去。依舊躺回那個小小的榻上,被窩里已經(jīng)冷了下來,她哆哆嗦嗦地蜷成一團,只是渾身冰冷,似乎怎么捂都捂不熱。
“我想,等你傷好之后,就讓月兒回京。”謝準(zhǔn)沒在和他繼續(xù)糾纏,扔下這句話就大步離開了。
澄硯怔怔地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看了看眼前空無一人的營地,喃喃出聲:“我不是不敢承認(rèn)自己絕不會變心,我只是害怕,害怕我的堅持會傷害到她,害怕她會后悔與我在一起。”
澄硯一直沒有回來,天蒙蒙亮?xí)r,金月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不多久,軍帳外傳來整齊的練兵聲。金月掙開眼睛,澄硯好好地坐在小幾旁看書。
“醒了?”聽到動靜,澄硯轉(zhuǎn)過頭對她笑。
“我怎么睡得這樣沉。”金月揉了揉額頭,掀開被子下床。
端來水盆給他洗漱,繞過桌子才看見他衣衫上已經(jīng)干涸了的血跡。
“傷口又裂開了?”金月雙手一抖,故意忽略他袍角上沾著的露水。
“沒事。”澄硯低頭看了看,依然對她笑。
“我去找大夫來,怎么換了這么多藥一點效果都沒有。”
澄硯一把拽住了她,輕輕搖了搖頭:“無妨,我身子好的很。”
“可是你的傷口。”
“不要緊,不要緊。”澄硯笑著安慰她,頓了一瞬猶豫著開了口:“我想我得換個地方住,這里是大哥的營帳,我們已經(jīng)霸占好久了。”
“大哥不會怪你的,等你傷口長好了再走。”
“可是我會心里不安。”
澄硯起身去收拾床鋪。金月趕緊走過去扶他坐下:“我來,你不要亂動。”
她將被子疊好,又端來水盆幫他擦洗,最后才卷起臟兮兮的袖子自己洗漱起來。
澄硯一直笑著看她忙碌,心頭被什么包裹了一般,溫溫潤潤地飄蕩著。金月擦了擦手,抬頭看他:“你笑什么。”
“你開心嗎?”澄硯沒回答她的話,只是突兀地問了一句。
“恩?”金月愣了一瞬。
“我很開心。”澄硯笑著繼續(xù)說道,“不管以后怎么樣,我都會記得的……我以為我會死在戰(zhàn)場上,那些冰冷的刀劍是我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可是沒想到醒來還能見到你,這是我偷來的日子。我很開心,我真的很開心。”
他一直在微笑,只是眼角處滲出了幾點淚光。
“怎么突然說這個。”金月低著頭擺動手里的巾帕,嘴里揶揄:“你命大的很,當(dāng)然不會死在戰(zhàn)場上,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既然你想換個地方,我去找大哥給你安排。”
“不用麻煩他,我自有去處。”
“哪里?”金月警覺地抬頭。
“軍中傷者住在哪里,我自然住在哪里,哪能因為你和大哥的關(guān)系,一直賴在這里。”
金月一下子想起那日去過的地方,滿屋的血腥味,痛苦的哀嚎聲。嚇得一個激靈:“你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