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酉時,府中的燈籠便點了起來。漸暗的暮色里,柔柔的燭光灑下來,在光潔的石子路上鋪就了一層溫潤的暖暈。
金月亦步亦趨跟在謝準的身后,隨著他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察覺出身后的人有意與自己拉開距離,謝準逐漸放慢了步子。待她跟了上來,往路側靠了靠,一把牽住了她的手。金月大窘,掙扎著掙脫了幾下。謝準絲毫不放松,拽著她的手就往懷里按。
金月嚇得兩腿發軟,腦袋昏昏沉沉,顫著聲喊:“侯爺,快些放手,讓別人看到了。”
“看到了如何,你我夫妻,被窩里躺在一起都是天經地義,何況拉一下手。”
沒想到看著一本正經的人,下流話說起來竟然這樣順溜。金月懊惱地掙扎著,還想再說,遠遠地瞥見府中的隨侍巡了過來。尷尬地停住了拉拉扯扯的動作,謝準順勢拽著她的手繼續往她的院子行去。
剛進院門,云華和云竹便躬身迎了過來。給兩人行了一禮,抬手接過謝準懷中的書冊。田青憐也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一眼看到兩人手牽手往廳里去,眸中的欣喜瞬間涌了上來。
謝準回身看了看田青憐,揚聲喊了一句:“乳娘上菜,早就餓了。”
金月扯了扯嘴角,這人真是厚臉,叫別人的乳娘叫得這么順口。
菜肴很是精致,是田青憐用了心思布置的,杏仁豆腐,龍舟镢魚,醬燜鵪鶉,素炒鱔絲……一盤盤菜端上來,擺好在兩人的面前。
金月垂著眼,只夾面前的清炒時蔬,謝準卻不客氣,筷子在桌上飛來飛去,吃得不亦樂乎。最后一碗蓮子膳粥端了上來,田青憐拿著勺子給兩人一人盛了一盅。
謝準從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抬頭看面前的金月:“快到中秋了,城中設了夜市,甚是熱鬧。待會要不要去逛逛。”
“不。”金月搖頭,話還沒出口,田青憐手一歪,滾燙的粥水灑了下來,沾濕了她的袖口。
“燙著沒。”田青憐趕緊拽過她的胳膊,左右看了看。
“沒事。”金月對她笑了笑,端過湯盅舀了一小勺。
“別喝。”田青憐大聲喊了一句,一把奪過她手里的勺子。將剛剛盛好的兩盅全都倒進碗里。端著往廚房去:“這,這粥沒熬好,我去重新做。”
金月疑惑地看著她落荒而去的背影,納罕地皺起了眉頭。
折騰了一通,兩人也沒了食欲。謝準擦了擦手,起身看她:“出去逛逛吧,中秋那天我要進宮,沒法子陪你。正巧最近得空,一起看看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怕掃了他的面子,只得起身隨著他往外走。
一路都未曾放開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的肩膀時不時貼過來碰一下她。金月懊惱地斜眼看他,他卻一派坦然,仿若真的只是無意。
兩人也沒坐馬車,就這樣一路走著往坊中去。街邊逐漸熱鬧起來,越往城中,攤子越多,一個一個錯落排開,也有講究的商家,在小攤外搭了個棚子,支幾張桌子,粗茶點心吃起來也別有風味。
金月被街邊的攤位吸引了目光,對身邊的人若有若無的碰觸逐漸放松了下來。遠處有攤子掛著首飾釵環,不多貴重,卻勝在樣式精巧。金月掙開他的手走了過去。
謝準一個不留意竟被她掙脫開了,心下惱怒。再看她,卻發現她正欣喜的挑選著那攤位上的首飾,雙眸亮晶晶的,閃著異樣的光彩。
臨陵縣并無夜市,像這樣每家掛上一只燈籠就支起一個攤位的場景,只在幼時經歷過。隔了近十年的時光,這場景如今看起來,既親切又美好。
挑了一只簪子捧在手里左右看了看,雖不是多貴重的材質,心里卻還是很喜歡。
身后的謝準跟了過來,伸頭看她手中的銀簪,嘴里揶揄:“太簡陋了,你這眼光真差。”
金月尷尬地頓在了當場,抿了抿唇,還是將簪子放了回去。前面有桂花糕的香味傳了過來,金月再次丟下謝準跑了過去。謝準一怔,只得繼續往前跟。
甜甜的花糕香味誘得金月嘴中直泛口水,摸了摸袖口,沒帶銀子。轉頭看身后的謝準,眼神里充滿了期待。謝準無奈嘆了一聲,摸出兩個錢扔在桌上,對老板說:“包一塊。”
“兩塊,要兩塊。”金月趕緊糾正,又拽了拽他的袖子:“買兩塊吧。”
那可憐兮兮的小眼神看得謝準一陣心軟,只得又扔了兩個錢,對老板點頭:“就兩塊吧。”
“好嘞,桂花糕兩塊。”老板熱情地喊了一句,雙手麻利地包好,遞到金月的手邊。金月迫不及待地拆開咬了一口,松軟的口感讓她滿足地嘆了一聲。
“慢些吃,沒人和你搶。”謝準接過她手中的另一塊,細心地幫她拆開。
身前那攤位的老板扯著嘴角對兩人笑:“公子對夫人真好,夫人您真是好命,有這樣貼心的夫君。”
“咳咳。”金月被他一句話噎地嗆了起來,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謝準趕緊幫她拍了拍后背:“我都說了叫你慢點。”一邊說著一邊嘆氣,“這吃相真是的……難不成你乳娘天天都沒讓你吃飽過。”
金月咳了好半晌才漸漸止住了,紙包里還剩的半塊糕點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謝準帶著她到茶攤前要了一壺茶,皺著鼻子將兩個杯子洗了兩三遍,滿滿一壺茶只剩下壺底一點。勉強倒了兩杯遞到她面前:“喝吧。”
金月也顧不得道謝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終于舒服了許多。眉頭舒展開來,眼神又飄到謝準手里的另一塊桂花糕上。謝準不禁失笑,將手中的糕點往前遞了遞。
金月接了過來,想了一瞬,將一整塊糕點掰成了兩塊,拿著一塊送到謝準的面前:“給你。”
“我不吃這個,女人才愛的玩意。”
“味道很好的,以前我母親經常會做這個給我吃。只是后來……”話說了一半,陡然停了下來,伸在謝準面前的胳膊逐漸低了下去。
謝準看出了她的異樣,趕緊接過來咬了一口,果然香甜爽口。
沖她點了點頭:“味道不錯。”
金月彎起眼睛沖他笑,兩人起身繼續往前逛。一塊桂花糕開了個好頭,兩人逐漸熱絡起來,逛了半條街,又買了好些小食。向來挑剔的謝準也隨著她吃得很是開心。最后要了一碗蓮子羹潤口,一摸肚子圓滾滾地漲了起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謝準的嘴角還沾著一點碎屑。金月忍不住發笑,謝準趕緊拿帕子擦嘴,看身前的人笑得開心,嘴角也不自覺扯起了一個笑容。
又逛了許久,身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一回身,竟是謝年竟尋了過來。
謝年對兩人拱了拱手:“侯爺多時未歸,身邊又未帶侍衛,屬下甚是擔憂。只得自作主張尋了出來,還請侯爺恕罪。”
“罷了。”謝準擺了擺手,抬頭看了看月色,“是我大意了,回去吧。”說著,轉身喚金月。
謝年跟在謝準的身側,低聲稟告著什么。金月斷斷續續聽到幾句中秋皇宮,獻禮準備好了。想來說的是中秋入宮宴會的事情。
無趣地四周看了看,還是街邊的攤位能吸引她。
遠遠地看見一個攤前擺著幾雙歧頭履,樣式甚是精致。金月走了過去,攤子里還擺了兩雙綿緞的軟靴,繡著祥云紋。針法細密流暢。
“小娘子看看,這是我家婆娘繡得,手藝好的很。”
不自覺拿起來仔細瞧了瞧,心里陡然間酸澀難當。答應澄硯在他十六歲生辰時送他一雙親手做的靴子,厚厚的靴底整整穿了七八日才納好,手指都被棉線勒出一道道紅印,誰知到底還是沒能完成便匆匆嫁進了京城。
那雙靴子還收在閨房的箱子里,只怕這輩子都送不去了吧。
手指摩挲著靴上的繡紋,眼角處漸漸濕潤。
謝準走了幾步回頭看她,見她竟沒跟上來,趕緊轉身。小小的身影在被攤前柔柔的燭光籠罩著,讓人不禁心疼。
趕緊折了回來,一伸頭看見她正出神地抓著一只靴子。謝準無奈地笑了笑:“你要想送我靴子還是自己做吧,這里能買到什么好的。”
金月回過神,慌忙將靴子放了回去。對那攤主道了聲謝,隨他慢慢往家走。
謝準生怕她又跟丟了,伸手牽著她一路都沒再放開。
掌心的溫暖逐漸傳了過來,糾糾纏纏包裹著她的手。無力地掙扎了一下,心里頓頓地疼了起來。或許這樣是最好的結局吧,她和她的夫君,從此夫妻恩愛,鸞鳳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