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有些遲疑, 片刻,一人上前一步,道:“卻是不知主子身體欠安, 來得不巧失禮了,不若這樣, 我等先行回去,過幾日再來, 還望姑娘且去回稟主子一二。”好歹這人沒說叫玉釧直接把賬本拿過去交給顧青瓷這話。
前兩回過來,說是核賬,可顧青瓷沒耐心,一時半會兒也理不明白那些道道, 只是略翻過兩頁,就叫人家退下了。
連話都沒跟這些掌柜管事們說幾句,更別說看出什么問題或者挑刺了。
如此一來, 你說這些人心頭能沒點想頭?
主子不大管事, 他們怕是覺得做手腳也沒人知道。
不論哪一家, 只要到了要查賬核賬的日子,下人們總要繃緊了神經,或把賬目弄平看上去了無痕跡。
若碰上個厲害的主子, 他們就是想動歪心思也不敢。
而顧青瓷手下這幾個, 大部分原是二太太手里的, 被劃給顧青瓷后,開始也擔心過一陣子,不知新主子是個什么路數, 怕人個狠厲不寬容的,那樣就只能緊著皮過日子。
老天保佑,去年里,頭一次見了顧青瓷,稍一試探就知道這是個不管事的,不管是鋪子還是莊子田地都糊涂得很,說是核對賬目,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們隨意撿著的說幾句,再利潤報上去。
幾人俱是面帶和氣笑容,匯完賬就離開了。
再等第二回來,依舊是差不多的流程,幾個掌柜就徹底放下心了。
今次再來,心里已然沒壓力,在門口是幾人還言笑晏晏相互打招呼,仿佛來匯報核賬是個極簡單輕松的事。
只是萬沒想到顧青瓷居然不見人,而是讓他們去給李成則對賬。
玉釧聽了那話就擰了一下眉,馬上又強調了一遍:“奶奶說可自去同大爺對賬,她身體乏累,怕是再過幾日都不愿見人也未可知,是以何必又多跑一趟,速速去稟了吧,大爺也就這點空閑了。”
掌柜們對李成則一無所知,心中自然打鼓,不是很情愿。
一人眼珠子一轉,面露為難說道:“這,這樣恐怕不很妥當,說出去也難聽,畢竟是少奶奶的嫁妝,大爺插手算什么事。”
玉釧更不高興了,似笑非笑了下,說:“咱們做下人的且只管聽著主子的吩咐做事,別的不該多管。走吧各位,我領你們過去,奶奶那里還等著人伺候呢。”
這些外面的掌柜管事,那些小子丫頭見了誰不巴結兩句,沒成想被一個內宅里伺候的丫鬟給指著鼻子說了,誰能有好臉色,只是不好與一個丫鬟計較。
便甩了袖子哼了一聲就跟著去了。
李成則正在書房里等著,人進來后頭也每抬,依舊在寫字。
不比見一個女娃娃時輕省,幾人未敢放肆,李成則到底是一個男子,女子多有不便,回話時還會隔著一面屏風,在李成則這里完全就不存在了。
半晌,李成則才放下筆,眼睛就那么云淡風輕掃過去,冷然模樣,叫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李成則沒空跟人拐彎抹角的打機鋒,直吩咐人幾遞了賬本過來。
幾人只能照做。
李成則接了過,一本接一本,拿在手里翻。
屋子里很安靜,李成則坐在案幾旁,臉上看不出情緒。
一時只聽見紙張嘩嘩的翻頁聲,格外清晰。
那幾人站在下首,等的時間越長,心中就越忐忑,甚至后背隱隱開始出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約莫該有兩柱香的時間。
李成則忽然將手里藍色封面的賬本合上,就那么往桌上一扔。
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讓那幾人心里狠狠一跳。
李成則就笑了,說:“這就是你們給主子看得賬本?真是好樣的。”
該說他們大意失了警惕,還是壓根沒把顧青瓷放在眼里,所以這樣的東西也敢送到主子面前。
“……東市的旺鋪,綢緞莊,玉器行,食味軒。半年的純利,一個結余一百五十兩,剩下兩個兩百兩。”李成則手指敲著桌子,說著自己都笑了,隨后慢悠悠道,“諸位,我若沒記錯的話,那三家鋪子只單論出租的話,租金一年一千兩不止,怎么的,你們就是這樣的本事?讓鋪子在你們手上虧損至此?既如此,我還留著你們有何用。”
那幾人擦了擦頭上的汗,想鎮定也鎮定不下來,誰能想到這位姑爺如此不容情,且連個多余的話都沒有,直直拿了話來質問。
之前顧青瓷哪里曉得那么多,鋪子是自己的不用租金,半年幾家店一起送錢過來,加起來也有五六百兩了,一年就是一千多兩,看著像是賺了許多錢,起先他們是試探一二,后見顧青瓷果然懵懂無知,才大了膽子,又多吞了些。
“大爺想必是不知,咱們這余潤已是不少了,那鋪子也并非一個人,養著一幫子伙計下人,且上半年生意冷清,哪里有那么多賺頭。”
說話的這一位,是綢緞莊的掌柜。
這分明是看輕李成則,或也可說其實還沒認清眼下的情況。
李成則笑了一下,淡淡道:“那你這個掌柜也不必再當了。”話落,就朝外間喊了一聲,“元寶——”
“主子吩咐。”
男人眼皮都不抬,呷了一口茶,“送劉掌柜出去。”
“是。”
劉掌柜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反駁都不及,就被元寶“送”了出去。
剩下幾人已經兩股戰戰,俱都看出來李成則這是在殺雞儆猴。
李成則捏著余下的基本賬本,扔到地上,道:“拿回去把賬重新做好了再來。”
出來李家宅子后,幾人才長呼了一口氣,早已不復剛才時的淡定,心里一陣后怕。
這位李姑爺,是個厲害人物。
另一頭,白氏之前送了翠竹過來,李成則沒收房,只讓人在院子里做活,白氏雖然不滿意但瞧著上頭還有老太太沒發話也不敢多嘴,只是過個幾日就要把人叫過去問問話,這是把人當做眼線,盯著顧青瓷那屋,總想窺點什么事出來。
只是沒想到沒過多久李成則就把人打發去了鄉下,理由都是現成的,老爺在老家沒人照顧,那邊地頭忙得很,連個收拾屋子做飯的人都沒有,說總不能什么都叫那佃戶家的做,人自己也有活計呢。
李成則說得誠懇,孫氏也心疼兒子,就沒說什么了,還覺得孫子孝順,想事情都比別人多。
白氏那里臉就垮了,抿著唇,不明白事情怎么三番兩次觸霉頭。
又覺得兒子娶了媳婦后變了許多,都是被顧青瓷那惡婦調唆的。
她依舊三天兩頭盯著西院。
就今日,見著有幾頂小轎子過來,從里頭出來的都是穿著綢緞衣裳的人。
于是悄摸摸使了些銀錢從幾個粗使婆子那套話,人家心里頭不屑但想著不是多重要的事,收了錢就說了,說是奶奶手下的掌柜們來送賬了。
白氏知道后更是撓心撓肺的難受,她知道顧青瓷有錢,比整個李家都富,看她庫房就知道了,尋常人哪個有自己的私庫,更別說還有那些鋪子田產。
前頭得知顧青瓷去了官家辦的宴會,白氏簡直哆嗦得說不出來,多少也有些害怕。
她覺得顧青瓷這樣的人根本不應該到她家來,既來了就該像尋常人家媳婦一樣知道個眉眼高低。
她一直想要的是個溫順聽話好掌控的兒媳婦,而不是想顧青瓷這樣的,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頭幾個掌柜一從側門進了院子,白氏就關上門縫,拍了拍衣裳就回轉去了院子。
孫氏在正用簸箕把昨天打理出來的新鮮野菊鋪開放好,準備拿到院子里去曬,菊花茶清熱解毒又能明目,夏天泡一壺放涼喝上一杯十分舒坦,比涼開水有滋味。
白氏瞅著孫氏弄好了,才湊過去說話。
先說了兩句別的,再把話頭引過去,說方才見著又幾個做轎子的人去了東院,她一問,原來是顧青瓷手下的人。
孫氏抬眼瞥了白氏一眼,“你管孫媳的的事做什么。”
白氏笑了笑說,“我是看她年輕,那些管事掌柜個個都是活了半輩子的人了,娘你說她一個丫頭怎么管得來那些人。”
老太太弄好簸箕,就往屋里頭走,一邊說,“我看你是操多了心,道是人家都跟你似的小門小戶出來的什么都不懂,她是侯府出身,什么東西府里不教?她就算管不好,也沒你插手的道理,你當人是什么,能由得你拿捏?再說還有則兒在,你自己有眼睛也看得到小兩兒感情好,孫媳她顧不過來難道還不會問自己相公?”
“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她太獨,心也大,雖嫁到我們家了,但瞧著還拿我們當外人一樣,且緊護著自己東西怕叫我們占去半分便宜吃虧了似的,你看哪家媳婦是這樣的,且這么久她還沒懷身子,也不知道到底生不生得出來。”
孫氏最聽不得這個,子嗣是她最看中的,之前被孫兒磨得不行答應了緩緩,但心里哪里能真正舒心。
這會兒直喇喇被白氏戳了心窩子,臉立刻放下來了,對方有小心思她知道,可這話聽著還是扎心,李家如今就孫兒一根獨苗,她是萬分想抱重孫,白氏竟然咒顧青瓷不能生。
別管心中怎么想,嘴上當即就罵了出來,“你個狠心毒腸的東西,你老白家斷根了我家還好好!要真閑得沒事就去鄉下照顧你男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眼酸孫媳的東西,看得見碰不著心里難受是不是,咱們家是缺你吃的的還是缺你用的了,這般眼皮子淺!”
白氏被罵得臉色乍紅又白,好不難看,蚊蠅般訥訥兩聲,低眉順眼認錯,“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是擔心啊。”
“你少動些心思比什么都強!”孫氏的厲聲又說了一句,隨后就轉個背回房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咳咳,來微博催更啊,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