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高家,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在眾人都以為要一敗涂地之時,起來了;在眾人認為要飛黃騰達時,又敗落了,讓人匪夷所思。”
玉淵用戰(zhàn)栗的聲音道:“如此起起伏伏,和貴妃有關(guān)嗎?”
“若說沒有,你信嗎!”
十七老王爺冷冷道:“但凡高家起來,必是貴妃與皇帝關(guān)系緩和的時候;反之,亦然。再后來,貴妃不知怎么的,落下一胎,此后,皇帝對她再無寵幸,她對皇帝,亦只有恨。”
“為什么會落胎,您知道嗎?”
“深宮里,鬼鬼魅魅,今天你得寵;明天你落冷宮……誰又說得清楚,若非我和高樸交好,我即便身為當朝王爺,也窺探不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有一點,我能以項上人頭保證。”
十七老王爺勾起一邊嘴角,指著李錦夜冷笑道:“你母親與高樸沒有半分奸情。”
李錦夜輕輕一笑道:“王叔為何如此篤定?還有,他為什么非要給自己安頂綠帽子?”
十七老王爺彎腰撿起地上的扇子,啪的一聲打開,目光凝視著那上面的落款,笑了笑。
“李錦夜,你可知道,我為何會被禁在這里?為什么這些年來,他允許你來看我,卻從不允許別人來看我?為什么他把我禁在這里,卻還要每逢初一十五,派太醫(yī)來替我診脈,生怕我死了似的?”
李錦夜提了一口氣,搖搖頭道:“王叔,這也是我心中的疑惑!”
“因為,高樸真正喜歡的人,是我!”
話落,本來就很寬敞的大廳里,突然變得異常空曠,三人對視,安靜到令人油然升起一種壓迫感的地步。
玉淵后背起了一層熱汗,手心也是,膩膩的與李錦夜交握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誰的手汗,更多一點。
十七老王爺起身,面無表情地走到門口,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頓道:
“我的生母是個宮女,走了狗屎運才被先帝寵幸,滔天的富貴撲面而來,命薄之人壓不住,生下我便走了。皇后待我如子,那是因為她自己的兒子八歲夭折了,她把我養(yǎng)在跟前,是想做太后。可惜,我資質(zhì)平平,這輩子只配做個閑散王爺,圓不了她的夢。”
“我五歲拜師高家,高斌是我的先生,貴妃是我的師姐,牧遙是我的師兄,十五歲出師門,整整十年。我是先帝最小的兒子,師門當中,亦是最小,他們都把我當小孩看。高恒與高惋歲數(shù)相差甚多,其長子高樸雖比我小了整整一輩,年齡上卻只小三歲,他整天介的跟在我屁股后頭玩。”
十七老王爺說到這里,眉眼柔了一下,那常年散不開的憂思化作的戾氣,也散了不少。
“后來,先生見他聰慧,就回稟了先帝,讓他做我的伴讀。雖是伴讀,且又年少,但無論是文章還是才情都是最好的,甚至把我們一眾龍子鳳孫壓得死死的,一手好文章不單是先生喜歡,就連素來傲氣的高惋也頻頻夸贊這個侄兒。我常對他戲言,說他將來是要進中書省的。”
玉淵心頭一跳。
進中書省做天子秘書,那是要為天子草擬詔令的,若給當時還是四皇子的寶乾帝聽到,怕又是給高家添了一宗罪:野心龐大。
這玩笑,開得不合適宜!
“是我先對他起的心思,沒說開。老先生說我這人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中,只有情這一字,藏得最深,也最長久,真真一語中的!剛開始是不敢說,到了后來,高家一天天敗落下去,我亦沒臉說,他也恨李氏一族。”
雖然年代過去久遠,但說到這里,十七老王爺?shù)男刂羞€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割得他五臟六腑生疼。
“他去葉爾羌,是我的主意,也是我求的皇帝。一來,我想保住他的命;二來,離得遠一些,愁恨也能淡一點,不必每天灼心灼肺的燒著。我哪曾料到,仇恨這種東西,并不因為離得遠近,而消退,我亦未曾料到,他暗下籌謀了那么一件天大的事情。”
十七老王爺轉(zhuǎn)身,從紅泥小爐上取下滋滋冒著白煙的水壺,倒了點熱水在自己的茶盞里,靜了片刻道:
“對于北狄,皇帝早有收伏之心,臥榻旁,容不得旁人酣睡,娶蒲類公主,其實就是緩兵之計,按理迎娶蒲類公主的事情,落不到高樸頭上,是我有日子沒見著他,這才想著辦法勸動了皇帝,哪知道這一趟,又生出事來!”
這時,李錦夜突然有些喘不上氣,將已然冷的了茶灌進嘴里。
玉淵察覺,眼神輕輕柔柔地看他一眼,掏出帕子,將他的掌心翻上,一點點擦試冷汗。
李錦夜彎曲了幾下手指,方才松弛下來。
十七老王爺瞄了夫妻二人一眼,自顧自道:“蒲類與大莘聯(lián)姻,北狄余下的部落只當大莘要扶持蒲類王一統(tǒng)北狄,這些愚蠢的人竟然派出死士,想刺殺公主和迎親官,好讓大莘和蒲類反目成仇。”
“我不知道外頭傳言到底是公主救了高樸,還是高樸救了公主,真相卻是高家的死士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舍身護主,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高樸暗下養(yǎng)了許多的死士。對了,高樸為了公主,后背上還挨了一刀,也正是因為這一刀……”
十七老王爺幽幽看向李錦夜,神色復雜。
李錦夜額上冷汗直冒,“老皇叔,正是因為這一刀怎樣?”
“才有了后面所有的事情。”
“這話什么意思?”李錦夜追問。
“哼!”
十七老王爺冷笑一聲,眼神陡然轉(zhuǎn)利,“公主因為這一刀,芳心暗許,對高樸一見鐘情,你們蒲類人……哼,不論男人、女人,根本不懂含蓄二字,根本不懂情為何物,只會野蠻的表白。”
“我阿媽向高樸表白了?”
“何止表白,她甚至還提議讓高樸帶她遠走高飛,真真是有傷風俗。”
十七老王爺嘴角譏諷,“這種人在咱們大莘,早就……”
“老王叔,陳年舊醋您就別吃了,人都不在了,您吃得有什么意義?我大舅舅既然喜歡你,就不會移情別戀。”玉淵實在沒忍住,無理的打斷他的話。
十七老王爺一聽這話,眼神不自覺的變了,變得柔和而溫暖。
是啊,若不是這一次,他和他之間還青不提,白不提,一切都隱在暗處,又怎會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