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無忌憚 ！
    當(dāng)年事發(fā)，王嘉禾始終記得女兒當(dāng)時看她的眼神，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情緒。
    后來，沈灼在哪里看到有句話說，不要妄圖去改變一個人的價值觀，尤其是人到中年的。她想，這句話放在王嘉禾的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王嘉禾是受中國重男輕女，深根樹大這種思維影響的一代人，沈家父親早逝，沈燁是她唯一能保住的。沈灼想，也許她該去理解，但她卻沒辦法選擇忘記——
    那日她離家出走前，也對王嘉禾說了今日同樣的話，卻更多了一句令人痛心的話。
    她說：“你今天趕我走，以后我就再也不會回來！反正你有沒有我這個女兒都一樣，你就當(dāng)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死了！”
    她不知道王嘉禾那晚哭了多久，更不知道她后來做了哪些改變。
    那日之后，沈燁找到她，勸她回家，好話說盡。
    沈灼回去后，王嘉禾對那晚之事只字未提，她總會擅長處理這種事情。
    沈灼想，既然這樣，她也將就過吧，終歸是親人，是這世界上最難舍的血親。
    而今日，往事重演。
    王嘉禾痛心疾首，“你說說我該怎么補償你？我能怎么辦！我那時候接到那幫混蛋打來的電話，我真想，如果你們出事兒，我就跟你們一起死算了！我也想過能救一個也好，總比兩個都沒了強……你說我偏心也好，說我鬼迷心竅也罷！你怎么能說我心里沒你這個女兒呢！我這么多年來，我盼的都沒別的！我就是想，你往后的日子能過好點兒，我也就踏實了！”
    “我也希望你跟衛(wèi)渠有個好結(jié)果——他就是家里再窮！我再討厭他媽！他再沒出息！只要他肯對你好就行了……可是你看呢，結(jié)果是什么？你要死不活的時候，我私底下流過多少次眼淚你根本不知道！”
    王嘉禾狠狠錘著自己心口，“你那個樣子，我都想拎著刀到他們衛(wèi)家人跟前，把他們都千刀萬剮了！可后來，譚思古出現(xiàn)……你以為我為什么非要讓你跟他在一起，你覺得我是圖他的錢，圖他的家底么？我還不是為了你！你跟他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了，我跟他伸手要過一分錢，求他幫我辦過一件事兒么！哪個當(dāng)父母的最大心愿不是希望兒女有個好歸宿！我王嘉禾文化淺，一路這么拉扯你們姐弟倆我吃了多少苦，你們誰知道！”
    沈灼身子一軟，外靠在墻上，已是淚如雨下。
    王嘉禾緩一緩，也覺渾身無力，像經(jīng)歷過一場浩大的災(zāi)難。
    她往后退幾步，抹了一把眼淚，啞著聲音說：“就那樣，我還怕你配不上別人……譚思古對你怎么樣，你自己覺不到么？他今天一來就把所有事兒告訴我了！他不是覺得虧心，他是怕虧欠你！你生孩子，是男是女人家也不說一句話！可你為他做過啥！你要離婚就離吧，我再也管不了你了！”
    王嘉禾說完，轉(zhuǎn)身回了房間，房門“砰”得一聲關(guān)上。
    沈灼扶著墻，緩緩坐到地上……
    隔日譚思古來的時候，沈灼還在睡夢中。
    她在夢里看到了幼時的自己，在父親懷里玩鬧，聽故事，父親穿著那件灰色襯衣，她的小手環(huán)住父親的脖子，咿咿呀呀地笑。
    時光機器把父親帶走，她來到另一個地方時，已長大，在黑漆漆的夜里行走，兩旁樹叢不斷向后倒退。她突然聽到有人喊她，身后火光乍現(xiàn)，人群沖過來，大喊著：抓住她——
    她嚇得拔腿就跑，雙腿卻被樹藤纏住，她怎么用力也掙不開！
    滿身大汗之時，她好像看到有人在她身邊，輕輕撫摸她額上的汗，將她緊握枕邊的手攥在掌心。
    她要張口，發(fā)現(xiàn)所有的力氣都在對抗樹藤的時候用完了。
    她實在累，又累又困，終于重新閉上眼睛……
    接著她聽到男人說：“……我這幾天估計沒辦法來看她，你們好好照顧她。等我回來會接她回家……”
    有人應(yīng)他：“好，你放心吧，快點把公司的事處理好……”
    她突然一驚，掙扎著醒來時，房間里落滿了清晨的光，黑夜早被褪盡，而她身邊沒有人。
    她坐起來，茫然失措，一時間，分不清到底那是夢境，還是真實。
    她心里想，應(yīng)該是夢，可又希望，是真的吧，哪怕他來過都好的……
    后來她在餐桌上，看到一份經(jīng)濟早報，頭條上印著的“mt”的字樣特別顯眼，大概內(nèi)容是，mt百貨公司受人舉報，部分名下產(chǎn)業(yè)疑有偷稅漏稅現(xiàn)象，已將涉案部門關(guān)閉，進行整頓，mt總負(fù)責(zé)人將協(xié)助檢察院進行調(diào)查。
    如果她沒記錯，家里是從來沒有定過經(jīng)濟早報的。這份報紙如果說不是王嘉禾故意放在這里給她看的，才是真的離奇。
    從昨晚到現(xiàn)在，王嘉禾很少跟她說話。該說的和不該說的，她都說了。
    王嘉禾做人太計較面子了，尤其是在小輩面前，更是要保留最后的驕傲，但是該做的，她還是會做。
    而事實上，她做這些，真的刺激到了沈灼——
    沈灼在家里暗自忐忑地等待消息，可除了新聞里短短幾分鐘的新聞陳述之外，她收不到任何消息。直到兩天后，譚思古還沒回來，沈灼終于坐不住，她偷偷請求沈燁帶她去療養(yǎng)院。
    走之前王嘉禾什么也沒說，就說讓她注意別吹風(fēng)了，到時候感冒。
    等到了療養(yǎng)院，沈灼卻沒見到老爺子。
    院長告訴她：“老爺子昨天被接走了，聽說公司出事兒，他也得協(xié)助調(diào)查。”
    沈灼大驚，老爺子一把年紀(jì)行動不便，又有些糊涂，他能怎么協(xié)助調(diào)查？他那樣的身體如果出個意外該怎么辦！
    沈灼借沈燁的電話，打給譚思古，他是關(guān)機狀態(tài)。她別人的電話記不得，只還記得諸躍然的電話，當(dāng)下也不顧面子和恩怨，直接撥了諸躍然的號碼。
    諸躍然聽到她的聲音，很是驚喜：“沈灼？是你么？”
    “是我，躍然，你幫我問秦準(zhǔn)肖助理的電話！”
    諸躍然一愣，正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電話那邊，秦準(zhǔn)接過來，他對沈灼說：“沈灼你先等等，我過些天告訴你怎么回事兒。”
    沈灼沖他大喊：“現(xiàn)在告訴我！老爺子去哪兒了？”
    秦準(zhǔn)遲疑道：“譚家老爺子現(xiàn)在在檢察院……”
    “他那么大年紀(jì)，為什么會在檢察院？”
    秦準(zhǔn)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沈灼心里滿是不好的預(yù)感，“你把肖助理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親自問他！”
    秦準(zhǔn)猶豫之后，喟嘆道：“沈灼……不用，我都告訴你好了。”
    當(dāng)聽過秦準(zhǔn)娓娓道了一切后，沈灼才終于明白，這是冉氏，或者說是衛(wèi)渠為譚思古下的另一個局。
    mt近期接受調(diào)查，并無大的漏洞，近幾年的空缺譚思古都基本補全，冉氏早知道，只是用這個理由根本無法將mt打垮，更不可能打擊到譚思古。
    于是他們將著手點放在譚耀城身上，借此打擊mt和譚思古……
    檢察院的人來的那幾天，譚老爺子突然很是清醒，且甘心承擔(dān)曾經(jīng)的過錯，協(xié)助調(diào)查。他去檢察院的那天精神頭特別好，秦準(zhǔn)見到他，望著他不怒自威的面容，心里都是不安。
    沈灼不懂這些內(nèi)部的爭斗，她只知道，如今譚家爺孫身陷囹圄，折磨才是剛剛開始……而勾劃這一切的，正是衛(wèi)渠。
    掛了電話，沈灼茫然地問沈燁：“怎么辦……”
    沈燁看著她，安慰她道：“沈灼，你別擔(dān)心，譚老爺子吉人天相，肯定沒事的。”
    沈灼搖頭，“不是……肯定會出事，肯定會的……”
    沈燁想再說什么，卻開不了口。
    他打算開車帶沈灼回家，路過百腦匯的時候，沈灼下車要買個手機，也把之前的卡補辦了，然后就一遍一遍地打著譚思古的電話，可那邊回復(fù)她的始終是機械的女人的聲音。
    回到家后，她把手機放在身邊，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一個電話，那電話卻不是來自譚思古——
    掛了電話十分鐘之后，沈灼背著王嘉禾悄悄出門，打車到畫廊。
    那段不長的胡同，平時走五分鐘用不了，可今天，她邁出的每一步都太過艱難，直到后來，終于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她已渾身汗岑岑。
    她在大堂的展廳看到衛(wèi)渠。
    他穿著白色的襯衣，袖子的扣子解開，挽到手肘的地方，正在仰頭認(rèn)真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幅畫。那是畫被吳宵帶走，留下了一個復(fù)制品。
    很奇怪，他這個樣子，讓沈灼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譚思古時的樣子。他也是這樣一身白色襯衣，輪廓分明，神情認(rèn)真。
    在她恍惚的那一瞬間，她以為站在那里的人真的是譚思古……
    可當(dāng)衛(wèi)渠轉(zhuǎn)過身之后，她猛然醒來，眼眶開始酸澀，簾前總有模糊。
    衛(wèi)渠回過身來，即便百般掩飾，也難擋住他的眼神在沈灼肚子上停頓的那短暫的一刻。
    多少不為人知的心酸，都飽含在那一刻之中……
    他走過來，到沈灼身邊。
    沈灼抬頭看著他，像多年前初相識。
    這么多年來，他長她兩歲，總是比她高上許多。
    少年時在他身邊，她能夠肆意地笑的時候，她會對他說：“你平時都吃了些什么？為什么能長這么高？”他說：“吃了好東西！”“是什么？”“不告訴你！”她追著他打鬧，處處歡笑。
    也有拌嘴爭吵的時候，她總是在關(guān)鍵時候因為嘴笨說不過他，于是她賭氣跑開，他便在后面追上來，如果在晚上，路上的燈會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她走在前面，低頭看到腳下他的影子追上來，心里便是竊喜……
    今時今日。
    衛(wèi)渠輕聲問她：“你最近好么？”
    沈灼垂下頭，遲遲道“……不好。”
    衛(wèi)渠像是被人捶了一拳，他強笑道：“我聽說有藝術(shù)投資公司和拍賣行看上你的畫了，你現(xiàn)在確實比以前進步很多，我早說過你會成為優(yōu)秀的人。”
    又有往事觸及心頭，沈灼忍住不去想過去說過的話，做過的承諾。
    回憶再美也都是過去，承諾再堅定也終有被攻破的時候。一旦攻破，便是滿地碎片玻璃，傷人傷己。
    她撇過臉去，隱忍道：“你叫我來，說有話要對我說。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衛(wèi)渠眼中暈出沉痛，他伸手過去，拉住沈灼的手腕，沈灼像被電到一樣，手臂一顫，卻已被他牢牢握住。
    他望著她，沉痛之中都是深情。
    他說：“阿灼，我回來了。”
    言語剛落，沈灼突然抽開手腕，會退幾步，驚恐地望著他。
    衛(wèi)渠擠出一個笑，向她逼近幾步，“你怎么了？我說我回來了——你等的我，今天終于回來了。沈灼，你不高興么？”
    她退到后面的沙發(fā)上，再無可退之路。
    她拼命搖頭，“沒有，你沒有回來，你已經(jīng)回不來了！”
    衛(wèi)渠像哄孩子一樣，湊近她說：“怎么會？你看我，我真的回來了——那個你愛你的衛(wèi)渠，真的回來了。”
    沈灼仍是搖頭：“你不是那個衛(wèi)渠——”
    “傻瓜……”他像以前一樣，摸了摸沈灼頭頂?shù)陌l(fā)，而后頓住，認(rèn)真道，“是真的。沈灼，我回來了……我以后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
    沈灼深吸一口氣，突然笑了，“回到以前？怎么回去？”
    衛(wèi)渠垂下眼睛看著她隆起的肚子，說：“換我等你。我不在乎你為譚思古生了孩子，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你還愛我。沈灼，這一切，我都不在乎。”
    日光熱烈，沈灼滿頭大汗終不能擦去，此刻風(fēng)起，便覺薄衫下面盡是涼意。
    “不是的衛(wèi)渠，我愛他……我愛的人是譚思古。”她一字一句說，“我不可能跟你回到過去了……永遠(yuǎn)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