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風月 !
窗欞吹進的夏風,似乎溫暖了寂寞。
時隔一年半,文天佑再度踏入了這間屋子,婆子丫鬟小心翼翼的打掃了喬姨娘原來住的地方,里頭的擺設布置絲毫不敢輕易改變。
前年,世子爺親自下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這間屋子半步,長信侯府的仆從對這個地方皆是退避三舍,生怕觸了世子爺逆鱗,身首異處。
不遠處的亭臺里掛著燈籠,可以照進屋內,一片昏黃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長。
文天佑走到梳妝臺前,妝奩匣里的首飾都是他親手挑選的,仔細一看少了幾樣,他知道是喬若婉拿去喬家了。
舊情猶在,故人卻早已輪回他世,獨留他這個精明一世,糊涂了一時的孤家寡人。
聽說她肚里的孩子本可以來得及存活下來的,又聽說是個男孩,在她斷氣之后,那孩子還在她腹中動呢.....
文天佑不知如何走到床榻上的,喬若素,你可曾知,我這顆心也是會痛的啊。
眼前越來越模糊,像是被柔和的風吹著,他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累了,想睡下了。
可突然,一道亮光射了過來,刺的他的眼睛沒法睜開,女子倩麗的笑撞進了他的眸底:“世子爺,您醒了?可是妾身吵到您了?既然醒了,妾身伺候您洗漱更衣吧,一會兒啊,還要去廟里上香呢,您答應過妾身,陪妾身一道去的,可不能耍賴。”
文天佑猛然睜開眼,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腕,細嫩光滑,與他今日在皇宮里頭捏的那只手腕一模一樣的雪白纖細。
可眼前...明明是入夜了,怎么天又亮了?
只聞女子又道:“世子爺,您該不會真的讓妾身給您穿衣吧?妾身這手腕...昨晚被你捏疼了。”她似嬌似嗔,眉眼間說不盡的嫵媚動人,卻不是少女的清媚,而是年輕婦人的美艷,是雨露滋潤后的嬌態。
文天佑坐直了身子,喉結不受自主的滾動,他面對這女子,身子竟不再聽使喚,意識也沒了抵抗力,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撒嬌。
他胸口一酸,溺愛的在她白嫩的臉頰上啄了一口,有茉莉花香的味道,文天佑特別喜歡:“素素真會貧嘴,你若老實配合,我又豈會捏疼你。你也知道我那樣喜歡你,總有控制不好的時候。”他對她壞壞的一笑。
“你...哼!世子爺就知道欺負妾身。”女子伸手在他身上捶打了幾下,文天佑甘之如飴,任由她刷著小性子,等她氣消了,一把拉近懷里,又不輕不重的細吻著她的唇角,珍惜無比。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爹爹,娘親,羞羞。”
床榻上的二人抬眸一看,三歲大的小男孩蹦跶著跑了過來,張開雙臂,索要抱抱。
男孩很眼熟,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文天佑喜歡的不得了,親了口懷里的美人,把她放開,這才俯身抱孩子。
轉眼間,外頭的旭日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烏云密布,屋子里暗了下來,文天佑擔心孩子害怕,便要安撫他,可待往懷里一看,哪有什么孩子,唯有一只血淋淋的包裹,甚至還是溫熱的。
文天佑一驚,手里的包裹用力拋了出去,內心的恐慌如排山倒海一樣襲來,撞擊著他破損不堪的意志力,他著急的往床榻上看去,想找到他最愛的女人,問問她是怎么回事。
“素素!”他急切的喚道,這種久違的急切是那樣熟悉,文天佑終于想起那日她生產,他就守在門外,婆子不讓他進去,說是不吉利。
聽到她在里頭痛苦的聲音,他焦躁的難以自控。
帷幔落下,被狂風吹的七零八落,文天佑此刻非常的害怕,害怕失去,于是‘失去’成了他的致命傷:“素素!你在哪兒?你別嚇我,你快出來好不好?我求你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我只求你,求你別走行么?”被風吹散的聲音,顯得無助惶恐。
堂堂七尺男兒,他這輩子確實從未求過任何人。
“世子爺,您找我?”一個嬌生生的聲音傳來,如珠落玉盤,每個字傳入人耳,都是美妙的享受。
終于聽到她的聲音了,文天佑大喜,朝著聲音撲了過去,借著外頭的光線,他看清了身下的人:“.....怎么會是你?素素呢?我的素素呢?”他開始歇斯里地了。
妙齡女子一雙水眸,墨玉一般的剔透,她輕笑道:“世子爺,您說什么胡話呢,我就是素素啊。”
文天佑使勁揉了揉眼:“白若素!怎么會是你!為什么會是你!”那人的樣子和眼前的女子漸漸的重合,最后就變了這個模樣了。
腦袋里一陣刺痛傳來,文天佑驀然間坐直了身子,四周平靜的落發可聞,哪里有風?哪里又有什么女子?
他抬手一模,滿頭的大汗,是夢么?
呵呵....他無聲的苦笑。
夢到闌珊處,最是酒醒時。
今日是喝多了,他本不該酗酒的,可是這個夢.....捫心自問,他有多希望白若素是那個人。
外頭傳來夜鶯的鳴叫,文天佑猛然從床榻上起身,他睡之前并沒有褪去衣裳,便直接去了書房,將得力的幾個手下都叫了過來。
錦衣衛職位特殊,日夜都有輪班的人在,可謂全年無休。
領頭的錦衣衛問道:“大人,您有何吩咐?”態度恭敬。
文天佑神色疲憊,卻還不至于淪落到勞累不堪的地步,書桌上擺著文房四寶,還有那人曾今研過的磨,墨跡早就干了,他也從未用過了。
“去調查白若素近兩年的所有事項,不論大小,一應上報,另外她與何人來往甚密,又曾與什么不想干的人走動過,都給我查出來!”文天佑望著掛在月門上的珠簾,仿佛找到了執念下去的生機。
白家如今今非昔比,尤其是這個白若素,她是褚辰的未婚妻,想來大人是有意對付褚辰,那錦衣衛想邀功,便提出了一個意見:“大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將那白若素殺了,白家要是與褚辰聯合,對咱們有害而無一利。”
“啪!”
一個巴掌狠絕的扇了過去,剛才說話的錦衣衛一臉蒙,可也知道自己觸犯了大忌,忙跪地求饒:“大人饒命,是屬下多嘴,屬下再不會有下次。”他不停的掌摑。
文天佑收了手,掌心微疼,冷冷道:“沒我的允許,不得傷她分毫,我不會再提醒第二次,滾吧!”
幾個錦衣衛如喪考妣的出了書房。文天佑終于坐了下來,腦子里有太多的線索,只可惜過于瑣碎,他暫時還不能連貫在一起,不過.....很快,他會知道的。
文天佑拿著錦帕擦著他隨身攜帶的繡春刀,逼人的寒光照在他青俊的臉上,片刻,邁步走出了喬府,消失在了夜幕中。
看方向,是奔著石橋胡同而去的,那里是喬家的地盤。
----------
喬府沉浸在一派過分的安靜中,尤其是大房,二房倒是無所謂得失,白若素到底是上了族譜的,是二房的義女,作廢不得。
褚氏在屋中踱步,口中喋喋不休:“我就知道那小蹄子不是個好東西,一開始就和褚辰勾搭上了,還閉口不言,真真是叫人看不出她的小心機!當真是氣死我了,要不是她,咱們云姐兒豈會嫁給褚紀!”
林慧晴不知如何安慰,她看了一眼沉默了良久的喬魏孟,總覺得夫君今晚比尋常更少言寡語了。
喬大爺不耐煩道:“你就知道事后算賬,一開始干什么去了?你是褚辰的姑母,近水樓臺這個道理不懂么?這下可好,讓旁人鉆了空子,還怪別人有心計,我看你是太缺心眼。云姐兒孩子都生了,你還想怎樣?”
褚氏哪里受得了丈夫這樣詆毀,天地良心,喬若云從小到大,可就是按照世子夫人來標榜著教導的。
“夫君,您如何能知道那小蹄子的狐媚性子?咱們云姐兒又豈是她的對手?”言下之意,不是自己和女兒不用心,而是若素太有心機。
喬大爺也不想待下去,起身欲往外走,被褚氏一把拉住:“夫君,您這么晚了,要去哪兒?西院的賤人就那么好?”
“你看你,像什么話?兒子和兒媳都在,你就不能注意點分寸!”喬大爺一把甩開了褚氏,女人過了四十便早就年老色衰了,再之又嘮叨,一般薄情的男子是忍受不了的。
褚氏被喬大爺臊的臉紅,眼看就要落淚了。
喬魏孟突然起身道:“父親,母親,時候不早了,您二位早些歇著,我帶慧晴回屋了。”他本來就不想過來的,那個粉團兒長大了,是該定親了,這是好事,他替她高興。
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是什么樣的人,喬魏孟心里比誰都清楚,就算沒有若素,褚辰也不會要喬若云的。
人吶,總愛癡心妄想。喬魏孟告誡自己,他一定要清醒,想要的東西多了,不一定非要得到,有些美好的東西,只要遠遠的看著就好。
夜半,翠玉閣的下人匆匆忙忙過來匯報:“大爺,大夫人,不好了,大小姐她不見了。”
喬若婉雖為二房嫡女,可喬二爺和王鳳就是甩手掌柜,自老太太仙逝后,喬家大小事宜皆有褚氏全權打理。
這廂,褚氏剛拉著喬大爺睡下,外頭就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響,火光照亮了喬府后院。
喬若婉名節有污,又與昔日竹馬茍且,此事在喬家是公開的秘密,眾人都知道文天佑已經不打算要喬若婉了,只是礙于休妻最后一道過程沒走。
可喬大爺和褚氏卻不得不對喬若婉重視,要知道宮里頭的喬婕妤可是她嫡親的妹妹,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
“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失蹤了呢?再去好好找找。”喬大爺一肚子陰郁,再這樣鬧騰下去,沒死在小妾的肚皮上,也得被府中諸事煩死。
翠玉閣的管事婆子道:“大爺,夫人,奴才們已經里里外外找了好幾遍了,實在找不到人才來叨擾您二位的。”
是以,喬府上下搜羅了一夜,連荷花池底,景園后山,小竹林,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不見蹤跡。
第二日,文家派人送了消息過來,說是喬家大小姐在文家墓地畏罪自殺了,并寫下了懺悔書,說是自己親手殺了喬若素和她肚里的孩子,因終日-被噩夢所擾,實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在喬若素墳前一棵菩提樹下,自縊了。
“荒謬!若婉已然癡傻,連府門在哪里都分不清,豈會去....去文家貴妾墳頭自盡?”喬二爺看了眼女兒尸體,難免傷懷,長女是他從小疼愛長大的。
王鳳已經出了月子,她勸道:“二爺,此事,你還看不明白么?是你的好女兒先弄死了旁人在先,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這二人都是你的女兒,你怎能如此偏心,想當初三姑娘是多好的性子。”
喬二爺垂在雙腿的手有些發顫,他當然知道喬若素脾氣有多好....可他不敢承認啊,這么多年,從沒見將她當女兒看,他付了柳慧,也害了女兒。
到底不是自己女兒,喬大爺就顯得鎮靜的多:“文家把尸身送回來,算是擺明了態度,三姑娘死了都能葬在文家的墓地,可嫡長女卻不行,可見文天佑是恨透了若婉,二弟,此事就這么了了吧,文家遺書都替她寫好了,她要怪只能怪她自己當初一念之差,竟然心狠到親姐妹都不放過。”
文家派來的人又遞了封信件過來:“兩位老爺請過目,我們家世子爺已經寫了休書,從今往后,與喬家嫡長女,今生來世,都是再無瓜葛!”
連來世都算在內了,可見文天佑有多膈應喬若婉。
喬家人只覺被打了臉面,人死了就算了,榮耀名聲不能壞了,更何況當初還是皇上賜的婚,這廂只聞文家的管事又道:“另外,我們家世子爺已經將喬三小姐抬為了正妻,牌位就供奉在祠堂里,特此知會一聲。”
喬大爺對這種事,聞所未聞,已是被驚的啞口無言,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做事,從不需要理由的。
喬二爺默了默,最終什么也沒說,依舊當他的甩手掌柜,一旦遇事,只會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