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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阿錦

    《驚雀》16
    拾星閣原是一座荒廢的院落,臨著荷池,楹窗眺望到的房檐,正是南祁王所住的瑯苑。
    瑯苑,書房……
    那些與邊城和父兄有關(guān)的密函,應(yīng)當是放在書房。
    她須得尋個機會進去一趟才行。
    沉溪推門而進時,就看到虞錦正眼巴巴盯著荷池對面的院子瞧,她無聲一笑,顯然會錯了意,道:“姑娘安置好再去給王爺問安也不遲。”
    虞錦倏然回神,接過沉溪遞來的紅糖水,含糊應(yīng)了聲好。
    沉溪又說:“白叔去請了姬大夫給姑娘診脈,說是王爺吩咐的,姑娘您瞧,王爺還是惦記您的。”
    聞言,虞錦嘴角彎了彎。
    她抿了幾口糖水,感覺小腹暖了,才問:“姬大夫是府里的府醫(yī)?”
    一般而言,顯貴人家常常會養(yǎng)幾個郎中在府上,以備不時之需,這也無甚奇怪的。
    沉溪遞過帕子過去,思忖片刻,小聲道:“倒也稱不上是府醫(yī),姬大夫的父親是老王爺留給王爺?shù)挠H信部下,前些年戰(zhàn)死,她又是獨女,王府對她多有照拂。姬大夫自小學醫(yī),元先生又醫(yī)術(shù)精湛,她便常來向先生討教,久而久之,白叔便在別院給她安置了一間歇腳的廂房。”
    沉溪又說:“不過姬大夫常于四處議診,行蹤不定,奴婢也鮮少瞧見她。”
    這樣。
    虞錦了然地點點頭,頤朝民風開放,對女子少以約束,行醫(yī)乃至習武也不在少數(shù)。
    “吱呀”一聲,落雁道:“姑娘,姬大夫來了。”
    虞錦應(yīng)聲:“請大夫進來。”
    落雁讓開身子,一白衣飄然的女子左肩背著藥匣進來。
    模樣清秀恬靜,身姿端如松竹,乍看之下,很有一番柔美之感。
    她微一福身:“三姑娘。”
    姬長云走近,看清端端坐在梨花虐木凳上、臉色有些許蒼白的人。短短半個時辰,府里傳了個遍,說是上京沈家的三姑娘隨王爺一并歸府,可她與王府往來多年,竟不知王爺還有個三妹。
    她輕輕皺了下眉頭,只覺得何處不對勁,但人是南祁王親自帶回的,連白叔都稱是三姑娘,姬長云很快就將疑慮拋之腦后。
    虞錦朝她露了個笑,將胳膊伸過去,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道:“勞煩姬大夫跑這一趟。”
    姬長云搖頭,邊診脈道:“三姑娘客氣。長云久居垚南,還是頭回見姑娘,姑娘是一直陪在太妃與老太君身邊?我上一回進京時還年幼,不知這么些年太君她老人家身子骨如何?”
    聞言,虞錦微微一頓,沉吟片刻,正欲開口時,沉溪先答話道:“姬大夫有所不知,姑娘在隨王爺赴原州途中傷了腦子,將從前之事都忘了干凈。”
    既然姬大夫尚不知虞錦身份,說明自家王爺并未言明,王爺都未言明,沉溪這個做丫鬟的自然要幫著一并瞞著。
    虞錦配合地作出一副傷心樣。
    姬長云有些訝然,但見狀又不好多言,只撿了些寬慰的話后,執(zhí)筆寫下藥方子道:“三姑娘來了小日子,又舟車勞頓多日,氣血有虧,其余倒無甚大礙,按這方子抓藥,一日一帖便好。”
    說罷,她拾掇藥匣欲要離開,恰見虞錦手心攥著的藕色帕子上提著“阿錦”二字。
    小字旁還繡著一朵藍牡丹,盡顯少女嬌俏心思。
    她匆匆一瞥,忽而怔住,呼吸猛地凝滯,記憶一下被拉至兩年前的一個冬夜——
    兩年前,邊境屢屢遇襲,南祁王親自掛帥反守為攻,連戰(zhàn)三個月,一舉殲滅蚩狼部敵軍,此戰(zhàn)大捷。
    慶功宴當夜,杯觥交錯,篝火狐鳴,饒是沈卻也多飲了幾杯。
    他并未醉得徹底,只人有些懶散,解了大氅,倚在院落的石桌旁,指腹一點點摁著眉心,眼尾處帶著一點醉酒的猩紅,不似以往那般凜不可犯,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誘人的欲望。
    姬長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沈卻。
    她端著醒酒湯走上前,輕聲喊他王爺。
    卻聽他薄唇喃喃自語:“阿錦,阿錦……”
    姬長云沒聽清,俯身下來推了推他,“王爺可是頭疼?”
    只見男人那雙被掌心陰影覆蓋的眸子緊閉,劍眉蹙起,眼睫都是濕的。
    姬長云愣住,才聽清他說的是“阿錦”。
    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纏綿入骨,支離破碎。
    她甚至能聽出他余音里的疼和苦,就像是用最鋒利的匕首從心口鉆進去,輾轉(zhuǎn)來回那般撕心裂肺。
    也正是那日姬長云才知道,原來清寡如沈卻,心里頭也早就有了人。
    不過翌日一早,他神色如常,似是全然不記得昨夜之事。
    姬長云望著那絹帕上的小字,如驚雷在耳,久久呆滯。
    虞錦順著的目光,狐疑地捏起帕子看了兩眼,道:“姬大夫,怎么了?”
    姬長云驀地回神,看向絹帕的主人。
    明艷張揚的模樣,似太陽一般扎眼,她與南祁王是最不相像的兩個人。
    是她嗎,那個人是她嗎。
    可她若不是沈家三姑娘嗎,那她是誰?
    姬長云揚起一抹實在勉強的笑,道:“姑娘的絹帕樣式很別致,倒是少見的精巧。”
    虞錦笑說:“閑來無事胡做的,姬大夫若是喜歡,我改日繡個新給你。”
    姬長云應(yīng)好,隨即慌慌張張地背著藥匣離開。
    虞錦蹙了下眉頭,疑惑地瞥了眼藕色絹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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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瀾一路勒緊韁繩騎馬狂奔至府郟
    方才聽到消息她便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手里甚至還拽著練武時用的長鞭,從側(cè)門邁進,與候在此處的丫鬟道:“什么三姑娘?哪來的三姑娘?我何時多了個小姨?”
    湘水是楚瀾的貼身侍婢,隨她往來上京,自是比王府里一般丫鬟要了解沈家內(nèi)情。
    她道:“奴婢在正門遠遠聽她喊了王爺一聲阿兄,落雁那丫頭方才去后廚要紅糖水,也是一口一個三姑娘,噢還有,白叔命人拾掇拾星閣,話里話外亦是三姑娘。”
    楚瀾傻眼。
    這……
    她的好祖父生前難不成是在外頭養(yǎng)了個外室女?
    那得多難堪啊!
    楚瀾腳下生風,一路趕至瑯苑,急得門都忘了敲,直推門進了書房。
    “小舅舅!那個三、三……我小姨,”楚瀾?yīng)q豫了一下,還是用了恰當?shù)姆Q呼,繼而說:“是外祖父的女兒?外祖父不是只有我母親一個閨女么1
    話音落地,書房內(nèi)靜了一瞬。
    就連白管家都訕訕垂下了頭,這老王爺若是聽了表姑娘的話,怕是得氣得從棺材板里蹦出來喲。
    沈卻掃了她一眼,穩(wěn)聲道:“她不是。”
    楚瀾一顆心落定,撫了撫心口道:“那她是什么人?舅舅帶她回府作甚?為何大家都稱她作三姑娘?”
    沈卻突然覺得她聒噪得很,他不耐道:“白叔。”
    “欸。”
    白管家熟稔地應(yīng)下話,將那段被繼母逼親逃婚、失憶錯認兄長的話本一樣的劇情轉(zhuǎn)而對楚瀾復(fù)述了一通。
    楚瀾懵住,隨即捏緊手中的長鞭,恨恨道:“簡直過分!若是叫我見到那勞什子繼母,定要抽得她皮開肉綻、跪地求饒1
    沈卻抬眼,聲色淡淡道:“勞什么?”
    楚瀾驀地捂住嘴。
    沈卻道:“我讓你練武,沒叫你學那些臟話,規(guī)矩呢?”
    楚瀾不敢頂嘴,她自幼便很怵沈卻,只好悶頭不說話。
    半響又問:“可舅舅你怎的就這樣將她帶回府了?你何時……”那樣好心了?
    沈卻壓在公文上的手指微屈,只說了一句:“元言之給她診的脈。”
    聽著就像是:是元言之非要將人帶回來,他懶得管。
    如此解釋,楚瀾又能理解了。
    元鈺清那個人盡招爛桃花,還同情心泛濫,小舅舅對她管教甚嚴,但對元鈺清倒是縱容得很,哼!
    楚瀾聲音弱弱道:“那我……不必喊她小姨吧?”
    沈卻眼尾抽搐,沒搭理她,只往椅背上一靠,無波無瀾道:“聽說你鬧了都尉府?”
    楚瀾杏眸瞪大,蹙眉看白管家:“老白1
    白管家撫須,瞇眼笑著偏頭不去看她,
    沈卻看她,道:“沒大沒小,兩日內(nèi),把你的《女戒》抄三十遍,送去都尉府門外朗誦一遍。”
    楚瀾還要說話,就聽他冷冰冰道:“楚瀾,我給你臉了?”
    楚瀾立馬噤了聲。
    書房之外,虞錦端著消暑茶挑了挑眉。楚瀾,沈家表姑娘,南祁王的親外甥女,算是王府除沈卻以外,唯一一個說得上話的人。
    她抬手叩了叩門,推門進去,與那位楚表姑娘打了個照面。
    楚瀾生得美,但與那些世家貴女的美大不相同,她一身青色窄袖勁裝,手里還握著黑色長鞭,許是自幼耳濡目染,她身上流露著不失頑劣的英氣。
    若是仔細打扮,不比上京那些自詡貌美的女子差。
    此刻她眼珠子瞪得有些直,好一個元鈺清,撿都能撿個模樣這樣上乘的美人。
    她上下打量虞錦,見她身姿端正,走起路來很有大家閨秀的模樣,那雙芊芊玉指沒有半點繭子,比她的手好看太多,怎么瞧,從前也是個吃穿不愁、受人疼愛的大小姐。
    四目相望,二人心思各異。
    虞錦朝她微微頷首,走向沈卻,將消暑茶遞上,說:“阿兄舟車勞頓,喝口茶解解熱。”
    乍一聽這稱呼,楚瀾沒來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見自家小舅舅眉頭都沒皺一下。
    沈卻抬眼,看她臉色好多了,便未多言。
    虞錦停頓一下,說:“阿兄,我初來此處,人生地不熟的,我想讓楚瀾陪我四處走走,你說好不好?”
    楚瀾猛一抬頭,想到那三十遍的《女戒》,忙點頭道:“我很愿意陪小姨四處走走,我對此處可熟了1
    沈卻還能不知道楚瀾在打什么主意,扯了下嘴角道:“讓沉溪落雁陪你去。”
    虞錦低落地應(yīng)了聲好,說:“也沒什么,我初來乍到,又誰也不識,只是想與阿姐的獨女多多相與,既然阿兄不許,那就罷了吧。”
    她說著,可憐見地嘆了聲氣。
    沈卻額心突突跳了兩下,他沉聲道:“虞錦,你好好說話。”
    這么些日子來,他倒也不是聽不出她話里究竟幾分是刻意,但偏偏她這矯揉造作的模樣有奇效。
    人就算失去了記憶,骨子里的性子也不會變。想必,她從前就是這么對付虞家父子的。
    這一點,沈卻倒確確實實沒猜錯。
    虞錦咳嗽一聲,戳了他手背一下,說:“那你究竟許是不許?”
    “啪嗒”一聲,楚瀾手里的長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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