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71
虞錦握著熄滅的燭臺站在門邊, 側(cè)耳聽了聽外頭的動靜,竟是三兩下便沒了聲響,且腳步聲似愈走愈遠(yuǎn), 她唇瓣輕抿,眉頭也隨之蹙起。
正轉(zhuǎn)身之際, 只聽“吱呀”一聲, 窗牖大開, 冷風(fēng)頓時從窗口灌了進(jìn)來, 呼了虞錦一臉, 她一時心驚,“噹”地一下, 手里的燭臺也滾落在地。
沈卻動作利索地落在窗前, 拍了拍衣袍上沾濕的雪水。
四目相對,虞錦驚愕地連道了好幾個“你”字,實在是翻窗這種行為,怎么看也不像是沈卻所為。
可男人神色鎮(zhèn)靜無比, 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只看了虞錦一眼,遂上前動作嫻熟地從架子上拿過羊絨披肩,攤開往她身上一罩,順勢將人攬進(jìn)懷里。
虞錦這才回過神來,掙扎了兩下:“王爺這是作甚?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
他沒松手,垂眸問:“我有嗎?”
“你有!”虞錦言辭義正地說:“你白日里的臉色比寒江道上的冰還冷,你還指責(zé)我不顧后果、不知所謂。”
誠然, 沈卻沒說過這話,但他氣頭上確有此意。
可說是氣倒也不全然是,多半還是有些怕, 一直到白日里同虞時也去營地,直至現(xiàn)在,他都尚未緩過神來。
虞錦見他不言,委屈更甚,抬腳踢了他一下,“你放開我。”
沈卻稍頓,果真松了手,但卻是低頭往虞錦腳上看去。
她沒穿繡鞋,也沒套足衣,兩只小腳白白凈凈地落下地面上,因被男人這么盯了一眼,還蜷起腳趾往后縮了縮。
適才因猜到來人是誰,實在有些……沒沉住氣。
虞錦窘迫地后退半步,正欲開口,倏地被人環(huán)腰抱起,她驚呼一聲,便已落座在床榻上。
沈卻撿起掉落的燭臺,燃了燈之后出門離開,但很快又回了屋,手里還端著冒著熱氣的盥盆,彎腰擱在床前,擰干盥帨,眼看就握住虞錦的腳腕。
反應(yīng)過來他要作甚后,虞錦忙去奪他手中的帨帕,“我自己來。”
沈卻沒給,神色自然到仿佛這種伺候人的事情已做了不下千萬遍一般,動作也格外嫻熟,道:“刺史府不比你住慣的房屋,炭火也燒不足,夜里冷,你睡一夜會著涼。”
雙足被溫?zé)岬膸溑涟。蒎\心頭一個激靈,略略有些失神,沒將沈卻的話往心里去,只恍惚地隨意應(yīng)了聲“嗯”。
直到沈卻收了盥盆,坐在床榻邊沿握住她一只小腳,包在掌心里握了握,說:“此處吃住都很寒酸,路程不遠(yuǎn)卻也危險,如若虞時也沒有事先預(yù)知換了小路,你可知會發(fā)生什么?”
虞錦驀地將腳藏進(jìn)被褥里,道:“可我阿兄行事素來謹(jǐn)慎,我也安然無恙。”
“萬一呢?”
虞錦蹙眉不言。
半響無言,氣氛倏然沉默下來。虞錦正心下腹誹男人的不解風(fēng)情時,忽聞“噹”地一聲金屬碰撞,抬眼便見沈卻正在解腰間的鞶帶。
“……你做什么?”
沈卻看她,眉尾稍挑了一下,但很一本正經(jīng)地說:“給你暖-床。”
虞錦適才還算怡然自得的面上出現(xiàn)一絲龜裂,她懵了半瞬,眼眸睜大地借著微弱的燭火去打量男人的神情,發(fā)覺他所言并非玩笑,竟是認(rèn)真的?
說實在話,屋子里是真的太冷了,爐子里的炭都被大雪天里的霧氣打濕,本就燒不出什么暖氣來,但、但——
虞錦將被褥團(tuán)成一團(tuán)裹了起來,耳根微微發(fā)燙,美目瞪大道:“我們,我們還沒成婚。”
沈卻停下動作,看她道:“快了。”
“那也不行!不行的!”虞錦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真的不行?”
“不行!”
聞言,沈卻沉默片刻,點(diǎn)頭說:“好,我去把我屋里的被褥拿給你。”
虞錦稍頓,問:“那你夜里睡什么?”
男人以余光回了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輕飄飄說:“我不冷。”
直到沈卻去而復(fù)返,將被褥壓在床榻上時,虞錦才堪堪回過神來,他還真……
沈卻神情平靜地替她壓了壓被角,“睡吧。”
眼看他就要離開,虞錦不知怎的,腦子一片空白,伸手便攥住男人的衣袖,說:“……合衣睡。”
沈卻嘴角微不可查地?fù)P了一下,淡聲說:“都是雪水,濕的。”
“那……那脫、”吧。
話尚未言盡,只聽“簌”地一聲,男人衣袍已然落地,他無比自然地掀開被褥一角,筆直躺下。
虞錦坐在一側(cè),愣愣地看他半響,一時有些捋不清事情如何就發(fā)展成眼下這樣子,她適才不是在生氣嗎?
虞錦懵然忖度著小心躺下,就被一只長臂攬了過去,她下意識掙扎起來,沈卻安撫地摸了摸她的烏發(fā),垂頭在她耳畔道:“不做什么,冷不冷?”
虞錦屏息搖頭,卻只惦記著他前半句話,心中不由腹誹道:不做什么……那他還想做什么呢?雖說再有不到四個月便要成親了,但此舉委實有些不妥當(dāng),若是叫虞時也知曉,恐怕要?dú)獾教_!
但不得不說,他比湯婆子要暖和多了。
思及此,虞錦匆忙道:“王爺明早離開時,小心避開我阿兄。”
沈卻抬了抬眉,想到白日里虞時也攔他的樣子,輕笑地應(yīng)了聲好。
虞錦其實并非是個囿于規(guī)矩之人,許是生來便養(yǎng)得過于恣意,她自幼便是想要甚說甚,對于喜愛之物,向來少了幾分矜持,是以現(xiàn)在也不過是自我譴責(zé)幾句,便又安了心。
她似是想到什么,仰頭說:“王爺前幾日給我捎了信。”
沈卻睜眼,在她頭頂“嗯”了聲,就見小姑娘往上蹬了蹬,輕聲道:“王爺可記得信里說了什么?”
“是要考我?”
虞錦看著近在咫尺的下頷,說:“信里最后一句,提了什么?”
黑暗里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依舊亮如星子,沈卻輕而易舉地能從那雙瞳孔里覺出女兒家的期待與歡悅。
其實正如周裘說的那樣,姑娘家都喜歡酸縐縐的東西,虞錦不例外,小公主也不例外,只是曾經(jīng)的沈離征給她時間太少了,以至于,給她的也太少了。
沈卻停頓一響,如她所愿地在她耳側(cè)低語了幾個字,隨后才慢慢道:“虞錦,我很高興。”
“很高興,你來看我。”
聞言,虞錦眨了眨眼,嘴角因克制而輕輕抖了兩下,道:“王爺這便有些自作多情了,我是怕我阿兄途中無聊,特意陪他前來的,如何就成……唔!”
燭火搖曳,屋里響起兩道延續(xù)許久的輕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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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灰蒙蒙,霜雪又降,似是比昨日又冷了幾分。
許是夜里太冷,虞錦一個勁往男人懷里鉆,整個人縮成一小團(tuán),沈卻碰了碰她的手和腳,確認(rèn)是暖和的之后,輕聲下榻,穿戴齊整,方才推門出去。
“吱呀”一聲,門扉上便抖落一地雪水。
他一腳堪堪邁出去,忽而頓住,就見周裘抱著一床毯子愣在廊下,臉色復(fù)雜到幾近有些扭曲。
沈卻只頓了一瞬,便神色如常道:“有事?”
周裘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內(nèi)人給虞姑娘備了早食,又從箱底里翻出條毯子,周某正有事請教虞公子,這順、順路……這……”
沈卻從他懷里接過毯子,說:“早食溫著,她還沒醒。”
“好、好……好……”
周刺史渾渾噩噩地轉(zhuǎn)身離開,路上還叫積雪絆了一跤,狼狽地扶了扶頭頂?shù)墓倜保氐轿堇飼r,急得打了好幾個轉(zhuǎn),錘著拳頭嘆息道:“這南祁王……竟是個好色之人!”
虞錦尚不知發(fā)生何事,朦朦朧朧清醒后,發(fā)覺被褥上壓著一件厚實的毯子,知曉是刺史夫人好心,用了早膳便去主院聊表謝意。
恰逢周裘與沈卻和虞時也從杏嶺山腳回來,正行至廊下,虞錦規(guī)矩地朝他福了一禮。
周裘忙扶了扶她:“虞姑娘不必見外。”
虞錦笑笑,她同這位周刺史倒是沒有多少交情,故而很快便要告退,但周裘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叫住了她。
他思來想去,虞家這位寶貝千金要星星不給月亮的,王爺既已有正妃,她又怎能委身做妾?那只有一個可能,便是這虞姑娘消息比他還閉塞!根本不知王爺已娶妻一事!
他本著一顆救人于水火的心,旁敲側(cè)擊地提醒道:“誒呀,不知虞姑娘與南祁王妃可相熟?”
虞錦眉梢一挑,南祁王……妃?
見她如此神情,周裘便確定了虞錦當(dāng)真不知南祁王已娶妻,忙說:“本官上回?zé)o意撞見王爺拿著王妃所贈藥囊睹物思人,且王爺還說,王妃是個溫婉賢淑的才女嘞!本官實在好奇,這是如何天仙一般的人物,能讓王爺這般牽腸掛肚呢?”
虞錦愣了愣,遲疑道:“他說……王妃是個溫婉賢淑的才女?”
“可不嘛!”周裘點(diǎn)頭。
虞錦笑起來,說:“周刺史今日這身衣裳真好看,瞧著比昨兒又年輕了十來歲呢!”
周裘鮮少被人夸獎,不由便高興起來,虞錦走后他樂呵呵垂頭打量自己一眼,忽地一頓,可他昨兒……不也穿著這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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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日頭高懸,掛在樹梢的雪有化開的趨勢。
虞時也提著虞錦來堂廳用膳,瞧沈卻在此,喉間不由發(fā)出一聲落井下石的譏笑,氣定神閑地往凳子上一坐,朝虞錦道:“愣著做什么,就算你瞧有些人礙眼,身子也是自己的,坐下用膳。”
虞錦念及周裘那句“溫婉賢淑的才女”,嘴角抑制不住上揚(yáng),偷偷往沈卻那兒看了兩眼,男人輕輕挑眉,給她遞了一碗熱湯。
虞時也只當(dāng)沈卻在哄人,并未多想,兀自沉浸在自家妹妹終于看破這男人的虛偽無情的喜悅中。
然,卻見虞錦手里的勺子忽然矯情地落進(jìn)碗里,說:“燙。”
虞時也幫腔說:“燙就別喝,吃這個。”他給虞錦夾了片竹筍。
虞錦將手縮進(jìn)袖口,嘟囔說:“手冷,不想動。”
……?
虞時也疑惑地看她一眼,這是在演哪一出?
正此時,就見沈卻捧過她手邊的碗盞,捏著瓷勺攪了攪,說:“冷就別動,張嘴。”
虞錦正是此意,于是只稍稍頓了頓,便從善如流地張開嘴,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伺候,且一臉春風(fēng)拂面,眉梢間都是笑意,絲毫沒有虞時也以為的怨氣。
沈卻看她,雖不知虞錦在折騰什么,但也不介意她這么折騰,只給她喂了幾口熱湯暖暖胃。
虞錦忽然道:“我想吃橘子。”
“飯后。”
“我就要。”
“……”
沈卻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嫣紅的唇上,放下碗勺,也不嫌麻煩地剝好橘子遞給她。
虞錦慢悠悠晃著腳,無聲用口型對他說了兩個字,就見沈卻頓了頓,一瓣一瓣喂進(jìn)她嘴里。
虞時也手執(zhí)木箸看了半響,只覺得碗里的飯也沒多大滋味,輕扯了扯嘴角:“真惡心。”
他起身往外走。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小情侶的事情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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