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發現沒有?”
肖玄輕顫顫巍巍舉起手, 快速瞥了數眼站在他面前的大神,他突然開口的做法導致兩尊大神都齊刷刷地看向他。
偽裝成小孩子那個嘴角含笑, 結合他的真實身份, 肖玄輕不由得覺得自個兒是砧板上的肉, 被盯上了。一心只有劍的那位,眸色淡淡, 仿佛直逼而上的冰窟,透心涼。
他身體哆嗦了一下, 但還是飛快的說:“我們遇到的人太少了……十有□□都是那些占據了人的身體的怪物?!?br/>
肖玄輕悚然:“我本來以為這兒會遍地是機緣、靈物,可現在看來, 我懷疑這根本是一個設計好的陷阱, 我們就是落入其中的獵物!”
“嗯?”陸知陵沖著他微微一笑,用小孩滿不在乎的口吻道, “那又如何?”
“離開前全部殺了便是!”
“離開前全部殺了便是?!?br/>
陸知陵和黎落瓊異口同聲的開口, 語氣都是如出一轍的冷然。
肖玄輕慚慚閉嘴, 笑容有點尷尬。
他怎么忘了這一荏,對面兩人可不見得在乎這種事,他們有著絕對的自信!
肖玄輕卻是說錯了一點, 靈海秘境并非是純然的陷阱,只不過它其下的寶藏絕大部分人都沒有資格觸及罷了。
不過這般,也讓洛執風發現魔界的境況實在不怎么好, 甚至連靈物都無力產出。
在原劇情里, 魔界對主角莫商的考驗不是擊殺怨魂, 它更是放縱怨魂逃竄到修仙界。
原劇情的處理方式, 說明魔界對修仙界修士和本土怨魂采取兩不相幫和兩相平衡的措施——現而今它卻借考驗為名,主動叫洛執風這個外來者去擊殺本世界的怨魂……
這正說明,怨魂身上已經被施加上去了什么不能放任離開的“污染”,讓魔界天道哪怕犧牲僅有的光暗靈根持有者也要將它們斬殺當場!
洛執風輕聲道:“……系統?”
果然,魔界隕落和系統們所做的手腳有天大的關聯。
他想著,一劍又卷落一個人身怨魂的頭顱。
跨境界的去對付高境界者還是太過困難,更不要說逐漸辨別怨魂的存在也變得更不容易,它們已不像個死去已久的怪物,僵硬、冰涼等最突兀的特征開始消弭。
現在的它們擁有人類的七情六欲,擁有以假亂真的柔軟肌膚、溫熱呼吸……躍動的心臟,也學會和幸存的同伴交流。
它們發現了洛執風這個“屠戮者”,商量著對他圍堵攔截。
青年的身體上已有大大小小的傷口,未干的鮮血順著一路流淌,鞋底沾染上了不知道是他自己還是敵人的血液,浸濕了土地。
一個瑟瑟發抖的修士捂住了口鼻,看著洛執風就像是看著要落下的死神的鐮刀。她恐懼地等待死亡,卻只見到平平無奇的劍劃出的利芒割破同伴的咽喉。
那剎那,修士的瞳孔緊縮得比劍襲來的時候還要厲害,她眼見親密的同伴化成只怪物,殘喘著倒在劍下!
她連滾帶爬地挪開,這一次不再將洛執風視作瘟神,倒以另一種角度用余光斜睨了青年此刻的模樣。
——他瞳孔清澈,姿容俊美,可惜大大小小的帶血的傷痕將這種無暇撕出一個小口。
噴濺的血液落到了衣服上,恍若斑駁紅梅綻放……
修士忍不住心揪了一下,她在青年身上看到了種凄然的、不可捉摸的美感,讓人不禁想要上前幾步。
可事實上,修士卻無聲無息倒退了數步,她的直覺引導她察覺到了某些更細微的地方。在青年輕輕瞥過來一眼時,她看到的不是個需要呵護的存在,而是朵纏繞在枯骨上的花。
這讓她的身體先于大腦躲避!
但洛執風看的不是這個修士,他看向天際,黑云滾滾如浪潮般侵入視野的每一角,余光可以瞥見渡劫般的紫雷。這處魔界殘域的天氣一貫是這樣,沒有引起除洛執風以外的人的注意。
洛執風之所以注意,是因了他聽見了魔界天道憤怒的咆哮!
這聲音幾近要震碎耳膜,讓人腦袋嗡嗡作響,好似有成百上千萬人聚集在耳邊嘶吼,大叫,聚攏出單調的、最為憎惡的聲線!
它就像匹茍延殘喘的狼,用聲音去威懾敵人,利爪、牙齒卻都被折斷,在仇恨中舔舐著自己的血液。
它無法做出什么實質性的舉措,只能用這種方式徒勞的警告著自己的敵人——外強中干。
身處這片地域的修士無法上達天聽,這里的原住民已經淪為了敵人的工具,魔界天道孤立無援……在嘶吼咆哮聲中,興許還有低低壓抑著的挫傷,它只能看著入侵者再一次如入無人之境地闖入。
但,到底還是有人聽見見魔界天道的聲音的,它的反應給予了洛執風一個提示和警告……
他在須臾間就判定出來了:“系統的力量?這就是它最后的招數嗎?”
洛執風往身周的虛空處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他的視線被遮擋,暫時斷了對抓起來的系統的感知。
緊接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將他的身體吞沒,修士目睹了這一幕,光是看到,整個意識就被連帶著吞沒。
“啊啊啊?。 毙奘客唇辛藥茁?,潛意識立刻讓她自行切斷了對外界的感知。她軟綿綿地癱倒了下去,嘴角溢出鮮血,蒼白的臉上眉頭緊皺,承受著莫大的痛處。
她僅偶然瞅見了一隅,就有這么強烈的反應——這來襲的黑暗是什么?
他在以無數個不同的視角感受著一些東西。
他成了即將處以極刑的罪犯——行刑臺上,行刑的工具已經準備好,架在他脖子上的卻是一把生銹了的斧頭,粗礪的繩索將他五花大綁,身后的人哆嗦得厲害,有另外個人在跟他交談:“找不到新的行刑工具了,就拿樵夫的斧頭湊合用吧!”
說完,身體哆嗦的行刑人就舉起了斧頭,朝著他的脖子砍去——嘩啦!脖子就要撕裂開,可他還有著意識,行刑人太過緊張、斧頭生銹得厲害,竟一斧沒有殺死他!
行刑人喘息著,他的每一聲呼吸都仿佛裹挾著風暴,他顫抖著手臂再一次地揮下了斧頭,一斧、兩斧……
劇痛蔓延,他感受到了胸腔中揚起的恐懼和絕望,我怎么還不死?好痛!!
這一陣疼痛還未散去,下一個舞臺又拉開了帷幕。他成了在沙場上奮戰的無名小卒,他們的軍隊已被追得倉皇逃竄,敵兵在他們身后步步您別,猖狂大笑著射出弓箭、炮彈!
他的手臂、腹部、腿上,胸腔都扎著白羽的箭,而又有無數的箭矢將他的身軀射得千瘡百孔,這是……萬箭穿身!
他仰面倒了下去,瞳孔大大的張開,凝著未散的希翼。
他父母尚在,他答應了他們要活著回去,可現在、可現在!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視角又一次的變化。
他被馬群踐踏而死,他被逼著飲下毒藥穿心而死,他被蠻橫富甲派人謀殺,他孤苦無依老死在床上……
這是凡俗人枉死的不甘與憤恨,全叫他給體驗了遍!
再之后,視角又是一轉——他成了手握力量的魔界修士,他被食人兇獸生生咬死,他在擂臺上被同伴生剝血肉慘死,他被居心剖測的師尊挖去靈根失血而死……
這一次的沖擊來得更加強烈,凡俗人沒有超凡脫俗的力量,修士卻已然擁有了登仙的可能,卻依舊因為背叛、算計和爾虞我詐慘死,手握力量無保護自己的機會。
更甚至因為擁有力量,修士會活得更久,會親眼見到別人在自己身上施加的一切。
這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比凡人的情感還來得更加猛烈!
最后,便是魔界天塌地陷的一刻,天在哀怮,一瞬間人的命不是命、修士的命也不是命。他聽見絕望的哭嚎,耳畔天在怒吼,不顧一切地怒吼——
無數的聲音在他耳旁咆哮,要將他徹底溺死在了這無邊的浪潮中。
“我恨我恨我恨!”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br/>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的巨大沖擊力讓他的身軀痙攣,那根神經的琴弦不堪重復發出了細微的斷裂聲。他大口喘息著想要將那些東西拋在腦后,可它們依舊在那里,無法抵御。
他似乎就要這么活生生痛死過去,痛苦壓塌了他的脊梁,全世界的恨與惡都纏繞在他的靈魂上,掙脫不了。
但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熟悉的、溫和的聲音,那個聲音說著:“孩子,過來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眼睛微瞇,恍惚間認出了這個聲音……這是他一切的起源,他的面前,一整個世界向他敞開了大門,金色的殿宇仿佛最親切的呼喚。熟悉又陌生的溫和女子便坐在敞開的大門處,目光充滿柔情,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我的……孩子,你回來了?!?br/>
那是他的母妃。
他近乎被蠱惑一般,緩緩地抬起步子要往敞開的世界走去,他迫不及待想要脫離這個滿是痛苦的地方,他馬上就能夠見到光明……
有聲音在背后發出尖利的竊笑聲,它們歡呼著,見著這個最大的敵人逐漸陷入無法離開的沼澤里。
這可是這個世界所有的惡!就算你再強又怎么樣?你的死期……已經到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它還在狂笑著,忽然地,它的笑聲卻在倏忽間生生停止了下來,像是空間都被連帶著一起凝固住了。
系統看見失神的,將要邁出一步的洛執風前進的動作突然停滯了下來。
它一下就卡住了,卡得死機,落下啊,這個步子快點落下去啊!給我落下去——
事與愿違的,它所一直凝視著的洛執風不僅沒有上前,更是慢條斯理地將步子給收了回來。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流光溢彩,卻像是死神扼住了它的咽喉。
“倒是,無法如你所愿了。”洛執風輕聲說。
系統無法理解:“你為什么沒有被惡給吞沒?!這是全魔界的惡!你應該無法抗拒你的世界才對!為什么?!”
“啊,這個嘛,”洛執風仿佛施舍般說,“大概是因為我只是洛執風吧?!?br/>
他的黑眸中還殘留著某些晦澀的意味,這恐怕是那些惡意浸染留下來的唯一一丁點兒的痕跡。
只可惜……
那些惡意再強,再有蠱惑力,也不及洛執風對自身的存在的掌控。
——他只是洛執風,哪怕滔天惡意浸染,他也絕不可能變成另一個人。
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