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還落在自己的脖頸上,景馥姝能夠察覺她指尖的溫度。微微的涼,讓她忍不住戰栗。
“你想做什么?”
顧云羨瞅著她半晌,輕笑出聲,“你怎么看起來這么害怕?”手指溫柔地撫摸她的肌膚,“你放心,我即使想讓你死,也不會選擇這種方法。”
她這么說著,手上卻在一點一點用力。
景馥姝冷冷地看著她,口氣如霜,“你以為這么殺了我,你能逃脫得了干系?我竟不知,原來我有這么大的分量,讓顧姐姐您甘愿與我同歸于盡!”
“是啊,你自然有分量。”顧云羨慢慢道,“在我心中,沒有誰能比得上你的分量。”
她的手掌下是她薄而細嫩的頸部皮膚,顧云羨甚至能感受到她節奏分明的脈搏。
伸手掐她脖子時她沒想太多,她雖對她心存殺意,卻從沒想過要用這樣直接的方式來報仇。可漸漸的,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控制不了情緒。
她看著眼前的景馥姝,思緒一點一點紊亂。
就是這個女人,半路闖進她的生命,一步步將她逼上死路。即使已經過去這么久,可只要閉上眼睛,她依然能看見從前的自己,是如何在她手中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如果不是老天有眼,讓她重來一次,她便當真只能含恨九泉了。
如今的她看起來是那么脆弱,仿佛一尊名貴的瓷器,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打碎。是了,她一貫如此,嬌怯堪憐的美人,弱柳扶風般,才能博得陛下的憐愛。
可這樣的脆弱也不全是好事。
現在她的脖頸就被在自己掌中,只要她再用一點力,就可以讓這張美麗的臉再也無法出現在她面前。是,這樣做她固然死了,但自己約莫也徹底完了。可這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景馥姝死了,她的大仇也就報了。她活著抑或死去都無關緊要。
宮人們都在外面,她命采葭采芷守住的殿門,不許任何人靠近。所以只要她動作夠快,他們便來不及救回她。
只要她用力地掐下去。
景馥姝感覺脖子上的力道變了,眼前這個人也變了。她的目光不再是笑中帶著深意,而是一種刻骨的仇恨。整個人仿佛陷入了一種狂熱的欲望之中,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她瘋了!
她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拼盡全力握住掐在自己脖頸上的手,“你放開!”
脖頸上的力道一松,顧云羨猛地后退兩步,立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她。景馥姝撫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雙眼睛卻也不曾移開,冷冷地與她對視。
良久,顧云羨終于反應過來。右手慢慢握成拳,她深吸口氣,擠出一個笑容,“看我,沒輕沒重的。嚇著妹妹了吧?”
景馥姝沒說話。
她重新坐回去,小心打量她的脖子,“還好,我松得及時。沒有淤青,只有一點紅痕,一會兒應該就消了。”
“姐姐怕什么?”景馥姝冷笑,“就算有淤青被陛下看到了,他也只會往別的地方想,難不成還會懷疑是姐姐您要掐死我嗎?”
她話中滿是嘲諷,顧云羨卻仿佛沒聽明白,竟點了點頭,“妹妹明白就好,陛下如今斷不會懷疑我。”笑了笑,“就如同他從前不會懷疑妹妹一樣。”
這話觸到了景馥姝的痛處,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沒說出什么可怕的話來。
顧云羨悠然轉身,走到案前斟了一杯茶,慢騰騰地遞給了她,“喝吧,沒有毒的。”
景馥姝接過瓷杯,飲了一口。茶水滑過她的喉嚨,讓那里輕微的灼痛紓緩了不少。
“你為什么放棄了?”
冷不丁的發問,引得顧云羨抬頭。
景馥姝一臉平靜,“剛才我能感覺到,有一瞬你是真想掐死我。是什么讓你放棄了?”
顧云羨想了一會兒,微笑道:“我太沖動了。”看著自己白嫩的指尖,口氣輕松,“我如果現在掐死你,豈不是便宜了你。”
如果她現在死了,便會永遠留在皇帝心中,成為一個美好的影子。自己會給她償命,她做過的那些事情就再也不會被揭露,她會帶著哀榮下葬。
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她要把她的罪行一點點挖掘出來,她要讓皇帝看清楚,他寵愛過的女人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她與太后承受過的苦,她要全部返還到她身上!
景馥姝沉默地看著顧云羨。她方才的口氣是那么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那分明是那樣怨毒的一句話。
她慢慢道:“你真的變了。”
顧云羨不置可否,“不變,又怎么有資格與妹妹你較量呢?”
別開目光,景馥姝問道:“陛下去哪里了?”
“半個時辰前他說前朝有點事,回大正宮了。不過這會兒嘛,我猜他應該去見薄熹微了。”
景馥姝聽出她話里暗藏深意,微微蹙眉。
“說起來妹妹你當真讓我驚訝。死里逃生,醒來之后第一件事,竟不是關心自己是因為什么中的毒。”顧云羨挑眉,“還是說,妹妹對此早就心中有數,所以才懶得發問?”
見景馥姝不答,她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甘草加鯉魚,以自身為誘餌,這招玩得真漂亮。”
“還不是跟姐姐您學的。”景馥姝微笑起來,“上回柔婉儀所中的鉤吻,是姐姐的手筆吧?”
“我也是沒辦法。柔婉儀怕你怕得要死,非要我護著她。我只好給她個機會對我表示忠心了。”
見景馥姝但笑不語,顧云羨道:“妹妹這一晚雖然昏迷著,卻依然運籌幄,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真讓姐姐佩服。”目光沉沉,“菜不是如芳華動的手腳,而是你自己。一開始讓人懷疑到薄徽娥身上不過是虛晃一招,為的是之后引出如芳華,把一切罪名都扣到她身上,對不對?”
想了想又忍不住感嘆,“那個叫明珠的宮娥,口齒倒真是個伶俐的,那么長的一串詞,又是當著陛下,她竟一句也沒說錯。”
顧云羨看著景馥姝,語氣里是真誠的欽佩,“妹妹好本事。害死了薄寶林在先,與如芳華結怨在后,這么大的過結,居然還敢去拉攏她們的庶妹。那薄熹微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就不怕她反咬你一口?”
景馥姝淡淡道:“我既做了,便心中有數。”
“我知道你是怎么做的。”顧云羨道,“無非是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薄熹微與她的嫡姐不睦,大家都看得出來,要想找個空子鉆進去,并不是什么難事。”
頓了頓,她拖長了聲音,“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以薄熹微那樣深沉多疑的性格,怎么會去相信一個害死過自己嫡姐的女人?一個會把依附者毫不猶豫犧牲的人,絕不能讓她安心效忠。你不怕她反咬一口,她卻怕你卸磨殺驢”
景馥姝瞳孔猛地放大.
嫻思閣建在永樺宮的東側,一共六間屋子,自帶小院。地方雖然不大,卻勝在環境清幽,是個靜心怡神的好地方。
薄熹微昨夜從合襲宮回來,就一直被關在這里。
皇帝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琴案前,兀自出神。日光中,她的背影窈窕纖細,自有一股氣韻。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她淡淡道:“是來送我上路了嗎?勞煩諸位了。”
久未得到回復,她困惑地回頭,待看清眼前人時不由一驚,“陛陛下?”
“是朕。”
薄熹微跪地長拜,“臣妾參見陛下。”微抬起頭,“陛下怎么過來了?”
他伸手扶起她,口氣溫和,“朕來告訴你,你可以出去了。”
“出去?”薄熹微面上驚訝更甚,“可可臣妾犯下大錯,原該賜死才是。”
“怎么你就這么想死?”皇帝笑,繼而伸手替她整理松散的發簪,“事情查清楚了,在菜里動手腳的是你的二姐,與你無關。”
“二姐?”薄熹微的表情仿佛是受到什么極大的驚嚇,“不!不是二姐!”
皇帝眸光一動,“哦,那是誰?”
薄熹微啞然,片刻后毅然道:“陛下,這件事真的是臣妾做的!與二姐無關!”
他唇畔笑意散漫,眼中卻隱有精光,“盡說傻話。你二姐的宮人都招認了,鐵證如山,你想替她頂罪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薄熹微眼大睜,里面全是驚愕。然后驚愕散去,浮上來的是了然,還有凄愴。
皇帝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你倒是忠肝義膽,居然愿意為了嫡姐舍去性命。奈何她卻并不領你的情。”
薄熹微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皇帝蹙眉,“哭什么?”
“陛下恕罪。”薄熹微道,“臣妾只是心中悲痛,一時失儀。”
“心中悲痛?為何?”
薄熹微只是搖頭哭泣,并不答話。
皇帝眼中閃過了然,方低了聲音,“對了,朕有個問題想問你。”
她低聲道:“陛下請問。”
“你的侍女說你因自小愛讀醫術,所以很早之前就知道鯉魚與甘草相克,小時候還曾及時發覺而救了家人上下。”他目光緊緊鎖著她,“既然你當初都能發覺菜里有甘草,這回的魚是做給貞貴姬的,應當更小心才對。你為何沒有發覺?”
薄熹微身子微微發抖,眼睫顫個不停,雙唇緊抿就是不說話。
“有話不妨坦白告訴朕。你放心,無論你說了什么,朕都不會怪罪。”
薄熹微抬眸,顫聲道:“無論臣妾說什么,陛下都會去調查么?”
“自然。”他溫和地看著她,眼神中隱有鼓勵,“你可以大膽地說。”
薄熹微深吸口氣,眼中閃過毅然。“撲通”一聲,她在皇帝腳邊跪下,重重磕了個頭,“陛下明鑒,那道紅燜鯉魚臣妾呈給貞貴姬前親口嘗過,里面根本沒有什么甘草!”
仿佛陡然降下一層寒冰,室內的溫度迅速下降。
“噢?”皇帝慢慢道,“你是說,沒有人在菜里動手腳?”
“是。臣妾可以拿性命擔保,那道菜在呈給貞貴姬時,沒有出任何岔子!”
“你的意思是,貞貴姬會中毒,與你的菜沒有關系?”
“也不能說沒有關系。”薄熹微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實鯉魚與甘草相克產生毒性并不需要混在一起。若有人在食用了甘草之后,緊接著又食用鯉魚,一樣會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