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折騰,外面的時辰已經(jīng)到了黃昏,等到顧云羨終于孤零零地走回靜生閣時,天已經(jīng)黑透。她的心腹侍女阿瓷早已急得跟什么一樣,立在門口不停張望,遠(yuǎn)遠(yuǎn)見她回來了不由喜形于色:“小姐可回來了!急死奴婢了!”
她疲憊地進(jìn)了房間,讓她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喝下,這才長舒口氣:“好在今日總算有驚無險。”
“小姐到底去做什么事情?”
“你別問了。”顧云羨笑笑,“如果不出我所料,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了。”
這個很快真的很快,僅半個時辰以后,呂川便帶著兩個小黃門親自過來了。
他給顧云羨行禮時,她側(cè)身避開:“如今我的身份當(dāng)不起大人的禮。”
呂川笑道:“娘子說笑了。臣這會兒前來是來替陛下傳話的。”
顧云羨跪下,呂川道:“陛下說,他知道今日之事您受了委屈,若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來,他會盡量滿足。”
顧云羨猛地抬頭,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當(dāng)真?”
呂川笑意不變:“君無戲言。”心里卻升起一絲警戒。
顧云羨低頭,沉默許久,再開口時語氣中已帶了一絲哽咽:“請大人告訴陛下,臣妾求陛下恩準(zhǔn),讓臣妾以宮娥的身份去長樂宮侍奉太后,伺候湯藥,略贖一下我的罪過。”
呂川微訝,然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太后已經(jīng)說過以后都不想再見娘子您,陛下也不敢違抗太后的命令啊。”
“大人誤會了。”顧云羨搖頭,“我自然知道太后已經(jīng)不愿意見我,我也不敢再去惹她老人家不痛快。我只求能去長樂宮為太后煎煎藥、做一些吃食,再為她抄佛經(jīng)祈福,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陛下并不需要讓太后知道這些是我做的,只要可以讓我藏在暗處為太后盡一份心力我便心滿意足了。”
呂川這回才是真正地驚訝。這位打的竟不是靠著太后東山再起的主意?當(dāng)真只是想要盡一份孝心而已?
他不由打量她的神情,卻見她雙眸含淚,眉心微蹙,周身不再有從前的戾氣難消之感,只是柔和嫻靜。再聯(lián)想下午她對邢柔華的維護(hù),忽然覺得兩個多月不見,這位心狠手辣的皇后娘娘當(dāng)真變了一個人,竟與她當(dāng)年初入東宮時一般無二了。
顧云羨見他不出聲,仿佛怕他不答應(yīng)一般,又道:“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在服侍陛下之前,曾在長樂宮伺候了兩年太后,對她的飲食起居一應(yīng)都是熟悉的。讓我去服侍她老人家,一定不會出什么岔子!還請大人代為叩請陛下!”
這個呂川自然知道。顧云羨是太后的遠(yuǎn)房侄女,十三歲那年隨家人一并入宮參拜當(dāng)時還是皇后的太后,卻意外投了皇后的眼緣,喜歡得不得了,就此留在宮中。十五歲時由皇后做主嫁給了太子殿下為太子妃,成為她最疼愛的媳婦,一直到三個月前。
由她去服侍太后想必對太后的病情有好處,但
見顧云羨還眼巴巴地盯著自己,他微微一笑:“茲事體大,臣不敢擅專,還要去請示陛下。”
顧云羨頷首,一臉誠懇:“這個自然,還請大人在請示陛下時能為我多說幾句好話。”
“臣明白。”呂川道,“除了這個,娘子還有別的要求么?”
顧云羨搖搖頭:“沒有了。”
“沒有了?”
“我如今也就這么一個愿望,陛下能答應(yīng)自然最好,若不能答應(yīng),我便只能在這靜生閣為太后祈福。至于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呂川見她一臉?biāo)魅唬瑴喨徊凰苽窝b,終于忍耐不住,道:“恕臣冒犯,臣覺得娘子似乎”
“嗯?”
“似乎變了許多。”
顧云羨微愣,而后自嘲地笑笑:“一朝大夢醒,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如今我只希望不要辜負(fù)這世上最在意我的人,能為她多做一點(diǎn)事情都是好的。”
呂川直到回到大正宮給皇帝回話時,都無法忘記顧云羨說最后那句話時眼中的悲傷和痛悔。他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自覺看人的本事不弱,今日這位廢后的種種表現(xiàn),若說都是裝出來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
皇帝從奏疏中抬起頭,沉思片刻:“她是這么說的?”
“是。”呂川道,“顧娘子只希望能去長樂宮服侍太后,并且還說不需要太后知道是她,給她個機(jī)會默默盡孝便好了。”
皇帝垂眸,手中的是西北冰災(zāi)的急件,旁邊的白玉小碟中盛著滿滿的朱砂。那樣嫣紅的顏色,讓他想起去年臘月,顧云羨手捧灼灼紅梅,立在梅林間嫣然一笑的場景。
“今天下午,你究竟看清沒有?”
知道陛下在問什么,呂川略一躊躇,謹(jǐn)慎道:“當(dāng)時臣隔得遠(yuǎn),并不曾見到薄美人伸手推顧娘子。”頓了頓,“但正如下午臣稟報陛下的一般,邢柔華之所以摔倒并不僅僅是因?yàn)槭芰梭@嚇,還因?yàn)樗_邊那塊土里被潑了水,面上結(jié)了一層冰,所以才會滑倒。”
“那你覺得,這水會是誰潑的?”皇帝漫不經(jīng)心道。
呂川垂頭:“臣不敢妄加揣測。”
“說吧,朕準(zhǔn)你隨便揣測。”皇帝道,神態(tài)輕松得仿佛他們正在談?wù)摰牟皇撬髮m的妃嬪之爭,而是話本里的故事,“這些折子太無趣,朕看得都困了。”
呂川看著自己這個一貫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子,有些無奈:“臣只能說,邀請邢柔華去梅園賞梅的是薄美人,開口讓邢柔華去摘那一處的梅花的,也是薄美人。”
呂川的意思很明白。今日雖是顧氏先到的梅園,然而她事前并不知道今日邢柔華和薄美人她們會去梅園,也就沒理由這么做。而薄美人
呂川這人他是知道,為人一貫正直,卻并不是一個好管閑事的,然而如今他話中對顧氏的維護(hù)之意卻十分明顯。
她竟那般有能耐,讓呂川也為她說話了?
笑了笑,他捏著紫毫蘸了一筆朱砂,在奏疏最后寫道“一應(yīng)事宜爾等盡皆聽從高長史吩咐,切記切記”,然后丟下筆:“她既然想去,便讓她去吧。”
靜生閣的被褥殘破單薄,顧云羨要裹得緊緊的蜷縮成一小團(tuán)才能感覺出一點(diǎn)溫暖。阿瓷知道她怕冷,總是會先替她暖熱了被窩再讓她進(jìn)來,幾次之后顧云羨就不許她再做了。尊位被廢之后,長秋宮的宮人獲罪的獲罪、處死的處死,留在她身邊的就只有這一個阿瓷。她是她從母家?guī)淼募疑九僦倚牟贿^。
也許以后的日子里,與她相依為命的就只有這個婢女了,她得對她好一些。
翻一個身,身后的阿瓷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卻睡不著。
白日在送邢柔華回寢宮之前,她狀似無意地說的那句“這地上怎會這般滑”應(yīng)該引起呂川的注意。他肯定發(fā)現(xiàn)了地上結(jié)的那層不同尋常的冰了。
景馥姝做事一貫周全,推了自己不算,還以防萬一在地上潑水結(jié)冰,確保邢柔華一定會摔倒。
而她正好利用了這一點(diǎn)。
這是她苦思一整天才得出來的計劃,為的卻不是重獲圣寵,而是能去太后身旁盡孝贖罪。
若不是那個夢,她無論如何也不知外表圓滑周全的呂川內(nèi)里竟是個那般忠誠厚道的,而他的忠誠厚道便是她計劃成功的最大助力。只要他相信她是無辜的,那么多多少少都會為她說點(diǎn)話,事情也就成了一半了。
她想起夢中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點(diǎn)醒了上一世的她,也點(diǎn)醒了這一次的她。
她不會再為不值得的人浪費(fèi)心思了。這個世界上,她虧欠最多的便是太后。上一世就是因?yàn)樗豢刂\害邢氏之子,而讓本就病重的太后大受打擊、就此不治。臘月初六那天她在長樂宮駕崩,兩日后自己被暴怒的皇帝賜死,一命償一命。
她不能害死她兩次。她承受不起。
顧云羨在兩日后搬去了長樂宮。
她果真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每日只守在廚下給太后煎藥和做吃食,從不到太后居住的長信殿去。因她從前服侍過太后,且二人關(guān)系不同于主仆,所以她知道許多太后從前的小習(xí)慣,知道該在膳食中加入什么來為她開胃。她還徹夜翻查醫(yī)書,跟太醫(yī)商量調(diào)配藥膳的事情。
呂川旁觀這一切,越發(fā)覺得這位顧娘子是真的不一樣了。
她搬到長樂宮半個月之后,皇帝突然踏進(jìn)了她居住的寢殿。
他進(jìn)來時她正在抄經(jīng),背對著大門,手下運(yùn)力,寫出來的是極美簪花小楷,清麗瘦潔。他是知道的,她自幼臨的都是衛(wèi)夫人字帖,十五歲那年太后還賜給過她幾帖衛(wèi)夫人真跡,她在這方面也十分用功,以致宮中少有女子能比得上她的墨書功底。不過今天她還是太專注了,竟沒注意殿內(nèi)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他立在她身后,視線在經(jīng)文上停了一會兒,又轉(zhuǎn)移到她臉上。
她瘦了許多,下巴尖尖,一縷烏發(fā)貼在耳畔,如同墨跡染上白璧,雪膩動人。一雙眼眸又黑又沉靜,仿佛世間除了手下的經(jīng)文再無別的事可讓她分心。
他從前一度喜歡過她安靜專注的神情,可惜后來她越變越偏激,眼神中也時常是算計與憤恨,再無嫻靜優(yōu)雅之姿。
作者有話要說:
附上本文的后妃品秩表,姬騫掛掉之后,他的孫子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修改并增加了后妃品秩,就變成下面這樣啦!(*≧▽≦)ツ
皇后
四夫人:
【正一品】貴妃、惠妃、淑妃、賢妃
九嬪
-上三嬪
【從一品】昭儀、昭媛、昭容
-下六嬪
【正二品】淑儀、淑媛、淑容、修儀、修媛、修容
二十七世婦
【從二品】充儀、充媛、充容(各一人)
【正三品】貴姬(三人)
【從三品】婕妤(三人)
【正四品】令儀、慎儀、妙儀、婉儀、麗儀、肅儀(各一人)
【從四品】美人(六人)
【正五品】才人(六人)
八十一御妻
【從五品】柔華、芳華、穆華(各三人)
【正六品】瓊章(十八人)
【從六品】寶林(二十七人)
【正七品】徽娥(二十七人)
散號
【從七品】御女
【正八品】采女
【從八品】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