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媽媽趕緊道：“九姨娘昨兒個晚上是和三小姐擠了一個房間，誰知一大早就失蹤了！”</br> 李蕭然立刻看向李未央，像是要向她確認此事。</br> 李未央點頭道：“我一早上醒來，的確沒見著九姨娘。”</br> 李蕭然不敢置信：“一個大活人，這是去了哪兒？”</br> 大夫人聞聲，看了一眼眾人：“你們誰看見九姨娘上哪兒去了？說出來！”</br> 丫頭們面面相覷，突然，有一個人越眾而出，指著李未央道：“夫人，奴婢上次親眼看見九姨娘跪在地上求三小姐，說了好長時間的話，隱約聽見放她走什么的！”</br> 大夫人怒斥：“空口白舌說什么呢！你的意思是說九姨娘是被三小姐放走的嗎？”</br> 李未央冷笑著望她演戲，卻一言不發。</br> 那丫頭瑟瑟縮縮道：“當時……不止奴婢一個人看見了，紅兒綠蘿明霞……分明都瞧見了啊！夫人若是不信，問問她們！”</br> 杜媽媽厲聲道：“你們三個還不出來說清楚！”</br> 被點到名字的三個丫頭顯然都很被動，走出來的時候還很恐懼地看著李未央：“老爺，奴婢的確都看見九姨娘跪在地上求三小姐了，只是說的什么，奴婢們卻還不知道！”</br> 李長樂似乎就在等這一茬，怒問李未央道：“未央，你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幫著九姨娘逃跑？”</br> 李蕭然顯然覺得不可能：“還未四下找過呢，不一定就是逃走了。”</br> 大夫人冷笑，道：“那讓她們出去尋找一下好了！”</br> 說著，便讓幾個人去院子外頭找了一圈，回來以后都說連佛堂都找了，根本沒有找見。</br> 李未央垂了眼簾，唇邊浮上一絲冷笑，這不就是一個圈套嗎，包括之前九姨娘向自己哭著求助，包括昨晚上安排她睡在自己的房間，一切都是安排的好好的。</br> 李長樂冷冷道：“三妹，你還有什么要解釋的！”</br> 李未央淡淡道：“李家錦衣玉食，九姨娘為什么要逃跑？”</br> 李蕭然皺起眉頭，一時陷入了沉默。他寵愛的妾，為什么要不顧一切的逃跑呢？</br> 李長樂露出很驚訝的神情：“難道是——”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記得上次母親請了戲班子來唱戲，一個丫頭嘴碎說起當初九姨娘在戲班子里是有相好的，莫非——”</br> 九姨娘是和人私奔了！眾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br> 李蕭然的臉上，只剩下說不出的難堪，身為一個男人，自己的愛妾和一個戲子跑了，這等于說明他在九姨娘的心里頭，連一個下三濫的戲子都不如啊！他在這一瞬間，從心頭升騰起一絲滔天的怒氣，厲聲喝道：“未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實在是憤怒到了極點，究竟李未央為了什么非要幫助九姨娘！</br> 李未央冷淡地望著李蕭然的怒意，她并不怪他，甚至可以理解他，不過，同時她也看不起他，為了一個女人，或者是為了他心頭的那一個影子，竟然失態了！可見不論是多么聰明的人，到了緊要的關頭也會犯糊涂的，大夫人真的太了解她的丈夫了，把握的絲毫不錯！</br> 李長樂不冷不熱地道：“三妹，縱然你怨恨父親將你丟在鄉下那么多年，也不該做出這種事，畢竟你回來以后，父親對你不薄，你這樣做，真是恩將仇報！”</br> 李未央突然笑了，卻不說話，仿佛不愿意辯解。</br> 李蕭然氣得眼睛通紅，大夫人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老爺不要氣壞了身子！”</br> 四姨娘卻不相信一貫聰明的李未央會坐以待斃，不由仔細觀察對方臉上的神情，終于看出了一絲端倪，便也微笑起來：“老爺，我相信三小姐不會做出這種事，您不要聽信了丫頭們的一面之詞！”</br> 李長樂冷笑：“這都已經明擺著的事情了，容不得四姨娘狡辯吧！”</br> 四姨娘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不說話了。</br> 大夫人怕遲則生變，趕緊道：“老爺，這事兒怎么處理？”私自放了父親的妾，這是忤逆不孝的大罪過，最輕也要趕出李府的。昨天那場火沒有燒死她，現在也要讓她無路可走！</br> 李蕭然剛要說話，卻看到一個美人兒盈盈從門外走了進來，身旁還跟著一個俏生生的丫頭。</br> 所有人都愣住了，九姨娘臉上露出吃驚的神情：“老爺？您怎么來了？”</br> 大夫人一副活見鬼的神情，完完全全呆在了那里。李長樂脫口道：“你——你怎么在這兒？”</br> 李蕭然大跨步地走下了臺階，迫不及待地沖過去抓住九姨娘的胳膊：“你去了哪里？”</br> 九姨娘面色微微紅了：“我只是去如廁，因為怕在房間里打擾了三小姐，這才出來。”</br> 李蕭然一愣，隨后看向大夫人，露出一種極為奇怪的神情。</br> 李未央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才嘆了口氣，道：“父親，現在你明白什么叫眾口鑠金，百口莫辯了吧。”</br> 剛才還說九姨娘逃跑的那幾個丫頭，一時都露出驚恐的神情。若是九姨娘沒逃跑，那么說她逃跑的人，便是誣陷——</br> 李蕭然的目光，在大夫人、李長樂、杜媽媽還有剛才那幾個說九姨娘和李未央密謀逃跑的丫頭身上逡巡著，足足有好半天都沒說一個字。</br> 大夫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惶恐的神情，但她很快地鎮定了下來。</br> 李未央笑道：“父親，請到我屋子里來，我還有個人要給您看一看。”</br> 大夫人在這個瞬間，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識地走下了一個臺階，驚叫道：“老爺！”說了這兩個字，她像是虛弱地不能站穩，從臺階上栽倒了下來。</br> 杜媽媽趕緊上來扶住她，對著周圍叫嚷道：“還不快把夫人送到房間里去！”她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能讓李未央當眾說出什么來，那就沒有回轉余地了！“</br> 李長樂連忙撲過去，扭頭道：”父親，您來看看母親！“語氣里，帶著哀求。</br> 李蕭然有一瞬間的猶豫，這時候，九姨娘突然上前一步，眼淚汪汪地低聲道：”老爺，我有話要說！“</br> 李蕭然看著那雙熟悉的美眸，心頭一動，點頭，快步走向李未央的屋子。</br> 進了屋，李未央吩咐趙月，將床后頭被綁了一夜的林媽媽拎了出來。</br> 李蕭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望著九姨娘，她那被眼淚潤過的眼睛此時分外的清亮，就像兩個幽深但是清澈的湖泊。但這美麗的湖泊里忽然涌起了萬般幽怨和不舍，她忽然跪到了地上：”請老爺放我一條生路！“</br> 李蕭然嚇了一跳，一頭霧水地問：”什么生路？你怎么了？“</br> 九姨娘伏在地上，聲音顫抖，但斬釘截鐵地說：”懇請老爺放了我，讓我安安靜靜地了此殘生！“</br> 李蕭然更加驚駭，也更加迷惑，一時間只道：”你胡說什么啊，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間明白過來，立即暴怒：”是不是夫人為難你了？“</br> 李未央微笑：”父親，不是為難，母親是要逼死九姨娘。“</br> 李蕭然吃驚地看著，道：”這是怎么回事？“</br> 李未央慢慢道：”父親，昨晚上的那場大火，是有人故意縱火，目的就是為了九姨娘。“其實那場火僅僅是針對自己的，不過現在她把九姨娘也拉下了水。”誰知道九姨娘命大，并沒有死成，背后那個人便安排了一場戲，想要逼走九姨娘，然后栽贓陷害在我的身上。還有這個林媽媽，也是來監視咱們，誰知被我的丫頭發現了，這才綁了起來。“</br> ”逼走你？“李蕭然怒道，”這是什么意思，快說清楚？“</br> ”老爺，我是個出身卑賤的女人，這您也是知道的，原先在戲班子里唱戲，免不了的傳出一些流言蜚語，大夫人竟然說我和一個武生有私情，捉住了他嚴刑拷打，還逼著我承認。我雖然出身下賤，可還是個清白的人，怎么能承認，不得已，便只好百般哀求夫人放我一條生路。夫人便說給我一個機會，這次上山請愿，讓我識趣一點自己離開……不過，離開之前也要幫她做一件事情，就是把這事情栽贓到三小姐身上。我知道，三小姐和夫人一直是有心結的……“</br> 李蕭然的面上，已經不是吃驚可以形容。</br> 九姨娘慌忙抓住他的袖子，哀怨地說：”我占了老爺的寵愛，夫人自然容不下我，逼著我離開也沒有什么，可是我實在是不忍心，將一切罪過誣在無辜的三小姐身上，她是個心胸寬廣的人……“</br> 一說這話李蕭然的臉都紫了，幾乎要吼出來：”這個賤人，竟然干出這種事！“</br> ”老爺，我好害怕啊！這一次我不肯走，大夫人不會饒過我的！“九姨娘死命拽住他的袖子，撕裂般地喊了一句。</br> 李蕭然聽了之后也愣在這里。</br> 李未央作出一副同情的模樣：”父親，要不然你就在外頭置辦個宅子，讓九姨娘住出去吧。“</br> 聽了這句話，李蕭然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陰鷙，他對九姨娘道：”你不用擔心……她是主母又怎樣，我自然有法子，讓她什么都不敢說，什么都不敢做！“</br> ”可是……我一想到自己害老爺陷入如此難題，就覺得自己在這世界上生無可戀，若是我主動離開，可能老爺就不用這樣為難……“九姨娘的聲音已經細若游絲，那感覺就像如果李蕭然不放她走，她就要即刻抑郁而死一樣。其實，怕自己事后被大夫人整治，遭遇不測也是重要的原因。</br> 聽出她語氣中的可憐兮兮，李蕭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痛：”好，你若是非要走，我便在外頭安置一個宅子。“</br> ”多謝老爺。“這就是要金屋藏嬌了，九姨娘松了一口氣。</br> 李未央微笑著看著這一幕，隨后就看到李蕭然大步沖了出去。說沖這個字，一點也不夸張，因為李未央從未看到她父親走的如此之快，幾乎是健步如飛。</br> 九姨娘小心翼翼道：”三小姐，我做的還好嗎？“</br>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氣：”自然，九姨娘的演技越來越好了。“</br> 白芷看了那林媽媽一眼：”小姐，這老家伙怎么辦？“</br> 李未央面不改色：”趙月，丟去山里喂狼。“</br> 林媽媽吃了一驚，隨后嗚嗚嗚嗚嗚要說什么，卻已經被面無表情的趙月提了起來，從窗戶拎了出去。</br> 白芷暗自道，這丫頭就不能從門走嗎，習武之人真是粗魯。</br> 李蕭然一身殺氣騰騰，李長樂想要上去阻攔，卻被他一腳踹翻在地。</br> 他徑直過去，將一杯冷茶潑在了大夫人臉上，使得她一激靈從榻上坐了起來，呆著臉看他，眼里的火光被茶水澆熄，散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來，李蕭然掀開前擺，一腳踩上榻，揪住大夫人的長發，厲聲喝道：”賤人，你都做了什么！“</br> 大夫人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艱難地抬了抬下巴。她感覺現在自己全身就像浸在冷水里一樣。她明白李蕭然什么都知道了：”老爺，我什么都不知道！“</br> 李蕭然冷冷地盯著她，仿佛毒蛇在盯著一只青蛙。</br> 大夫人又是抽搐了一下。她現在已經不覺得自己只是浸在冷水里了，而是浸在冰水里——那水還在迅速地結冰，似乎馬上就要整個凍住。在這徹骨的冰寒里，她的舌頭已經微微有些麻木，連說話都有些艱難：”我實在不知道老爺這是怎么了，我什么都沒有做啊！“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她已經不顧形象，快要哭出來了。</br> ”從今天開始，若是九姨娘有半點損傷，哪怕是她摔了一跤，你也要付出同樣的代價！“李蕭然像吐冰塊一樣吐出了這幾句話。</br> 大夫人吃了一驚，她自從嫁過來開始，還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現在的心情已經不止是痛苦了，她幾乎品嘗到了要死的絕望。</br> 因為她知道，李蕭然向來是言出必行的！</br> 李長樂忽然尖叫著打破了廳中的沉默：”父親，你怎么能這樣對待母親！“</br> ”是嗎？“李蕭然轉過身去，陰郁的看著李長樂：”她又是怎么對待別人的？未央雖然是個庶出的，可她的身上也流著我的血，她也是你的親妹妹，你們母女兩個人一次一次迫害她，我都已經手下留情沒有處罰你們了，可是你們的手也太長了，居然連九姨娘都要趕走，你們是要我成為孤家寡人嗎？還是要逼著我對你們翻臉？！“</br> 李長樂從未見過父親這樣的表情，她的臉上充滿了驚恐，一下子撲倒在李蕭然的腳下：”父親，母親和我都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的，一定是三妹在背后說了什么，她一直都那么嫉妒我，父親千萬不要相信她啊！“</br> 李蕭然甩開她的手：”你妹妹嫉妒你？難道連九姨娘都在胡說八道嗎？長樂，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也罷，前面便是慈度庵，你從今日起就在那里思過，我一日不發話，你就一日別回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br> 走到院子里，他看見了一直默默站著的李未央，不由自主走到她的身邊，他嘆了一口氣，直視她的眼睛道：”未央，你是我的女兒，以后再有人欺負你，我會為你做主的。“</br> 李未央笑了笑，道：”多謝父親。“</br> 李蕭然離去了，李長樂突然從屋子里沖了出來，她的目光緊緊定在了李未央的身上。</br> 李未央挑高了眉，微笑著望著李長樂，等著她發怒或者失態。</br> 雖然心里發寒，喉頭發僵，李長樂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聲音竟然帶了一絲顫抖：”妹妹……我就厚著臉皮再以大姐的身份跟你說……不要再惹事吧。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親姐妹，哪怕你把我趕出去了，你心里也不會好過的，咱們斗來斗去，只會讓別人看笑話，一筆畫不出兩個李字，你是知道的，那庵堂里面的生活有多苦，你忍心看著我一日三餐都那么清貧嗎？“</br> 李未央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眼里閃著一種異樣的光。</br> 李長樂最厭惡李未央，同時也最看不起她，不光是因為她的出身，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外貌還是風度，對方明明沒有一樣比得上她，可是卻比她更出風頭，運氣更好，她怎么能容忍這樣一個丫頭爬到自己的頭上去呢，她連看見李未央都覺得氣難平，昨天那場火要是將對方燒死了，她今天也不必如此難堪。可是想到父親那樣生氣，李長樂感到喉嚨上似乎掠過一陣干裂的疼痛，但還是硬著頭皮講了下去：”未央，你是知道的，昨天那場火是意外，后來母親也吩咐人進去救你的，而且九姨娘的事情，壓根與我沒有關系，父親這是遷怒……“</br> 李未央只是平靜地望著她，表情帶了一絲似笑非笑。</br> 李長樂覺得心里一片冰涼，沉甸甸的就像灌滿了鉛，但是還是努力牽動快要被凍結的喉嚨，聲音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好吧，也許你心里還在怨恨我和母親，可咱們畢竟是流著同樣的血，如果你愿意向父親為我求情，我可以從今往后不計前嫌，好好和你做姐妹。我還可以讓母親多讓你出席各種場合，你已經十三歲了，過兩年也該許人，到時候你也需要我們的，對不對？你現在就去和父親說，說一切都是誤會，這都是九姨娘在挑撥我們姐妹之間的關系！“</br> 李未央突然笑出了聲：”大姐，你真是太無恥了，我還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br> 李長樂像被火星燙到一樣渾身一抖，”唰“地一下變了臉色，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眼里閃著恐怖的異光，厲聲道：”李未央，我是給你機會，只要你肯去為我求情，以后我就對你既往不咎，若是不然——“</br> ”不然大姐要怎樣？再放一把火燒死我嗎？“李未央微笑，如同古井一般寂靜的眼睛帶了一絲徹骨的涼意。</br> ”你這個賤人……“李長樂因為焦急驚悸而吐不出一個字。</br> ”我真沒想到大姐會來求我，原先我還覺得你雖然心狠手辣，但至少還有點自尊心的，可是為了留下來，你連自己的臉面都不要了。大姐，實話對你說，送你去思過的決定是父親下的，我對此無能為力，你要是不想去，便去求父親好了，不要指望我為你去說什么，不過我勸你一句，他如今在氣頭上，你還是好好去思過吧，不然的話，也許就不是去庵堂思過，而是直接送你出家了！“</br> ”小賤人！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李長樂歇斯底里地吼出了這句話，轉頭就沖出了院子。</br> 白芷從未見過國色天香的大小姐如此失態的模樣，驚訝道：”老天，原來大小姐是這樣一個人。“</br> 李未央微微一笑：”狗被逼急了也會跳墻的，只是她這一回，是無論如何跳不出去了。“</br> 李蕭然說到做到，當天下午就把李長樂送到了庵堂，對外則說她生了病，留在山上養病，這件事情一度在京都引起了很大的風波，大夫人因為山上一行不但沒有撈到半點好處還把好不容易留在身邊的大女兒給搭了出去，氣得病倒了。這一病，就是三個月。</br> 夜里兩更，丫頭銀杏手中端著藥，走過走廊。大夫人因為是氣病了，所以大夫特意開了藥給她靜心調養，每隔兩個時辰就要服用一次，可苦了這些伺候的丫頭，每天半夜里都不能睡覺。</br> 就在這時候，銀杏突然停住了，她警惕地向周圍望去。</br> ”嗚嗚嗚……嗚嗚嗚……“</br> 一陣仿佛帶著哀戚的哭腔低低地回響在四周，這聲音是那樣的凄涼和憤怒，仿佛哭的人帶著無法傾訴的委屈一樣。</br> 銀杏嚇了一跳，恐懼地望著草叢的方向，突然之間，看到草叢里突然騷動起來，接著飄起了幾團碧綠的鬼火。它們上下盤旋著，晃晃蕩蕩朝回廊上蕩去。</br> 那鬼火在銀杏的周圍盤旋，銀杏嚇得把藥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著殺豬般大喊起來：”不得了了！鬼！有鬼啊！“隨后她飛快地向后跑去，一路跌跌爬爬，消失在走廊盡頭。</br> 從這一天開始，大夫人的院子開始鬧鬼，每天晚上都會從不知什么地方冒出無數的鬼火，翻騰旋轉，一直碰到人都毫不懼怕，這件事情傳的沸沸揚揚，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說，三夫人突然病逝，一定是和大夫人有關系，這是三夫人靈魂找上了大夫人。有了這樣的傳言，越傳越厲害，丫頭媽媽們議論紛紛，甚至有人說，親眼看到那鬼火化成人形，儼然就是三夫人的模樣。</br> 大夫人聽聞了這件事，自然勃然大怒，因為這件事情嚴重影響到了她的聲譽，她覺得這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謠言，敗壞她的名聲，所以她強自掙扎著起來，親自穿戴好了，要求所有的丫頭媽媽們都站在花園里，發誓要讓她們親眼看看，究竟有沒有什么鬼魂！</br> 等到半夜，都沒有任何異樣，大夫人冷笑一聲，道：”哼，這一切都是謠言，你們可都親眼看見了吧！“</br> 丫頭媽媽們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盡管她們中一大半的人都已經看見了那鬼魂。</br> 大夫人話音剛落，忽然聽杜媽媽大叫：”啊！鬼啊！“</br> 大夫人倒抽一口冷氣，慌忙轉頭看去，果見兩團鬼火遠遠地飄動，竟是在她的院子外頭？”快，快去看看！馬上就去！“大夫人驚慌之余，不忘高聲命令。</br> 自然有膽大的媽媽拎著燈籠走過去，可是沖到大夫人所說的鬼火面前，卻只有一片枯草，根本沒有鬼的影子。</br> 大夫人忽然聽見遠處又有尖叫聲響起，她舉目一看，又有鬼火在走廊附近盤旋。她立刻叫道：”在那邊！在那邊！“</br> 大家趕過去，沒想到跑到跟前又是什么都沒有，正在疑惑不解的時候，大夫人又在別處看見了鬼火。</br> 大夫人原本以為不過是謠傳，誰知今天晚上真的看見了，她本身又帶病，所以看了這場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驚聲道：”快，回去！回屋子里去！“</br> 丫頭媽媽們連忙簇擁她回去，大夫人命眾人盡點燈燭，端坐于堂上，嘴里胡亂咒罵道：”你別來找我，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一邊說，她的眼睛一邊警惕地看著四周。</br> 屋子里，足足有十余名丫頭，但她們和大夫人一樣害怕，屋子里變得寂靜無比，竟除了燭花爆響的聲音之外，什么都聽不到。</br> 大夫人從未如此恐懼過，她拼命豎起耳朵，緊張地聽著屋里屋外的聲音，若有絲毫異響，都要驚悸不已——想起三夫人的死，大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她是刻意設計了三夫人的死，可是她沒想到，那個女人死后竟然還會變成鬼來找她！這些年來，死在她手里的人無數，卻沒有一個令她如此害怕的，這可能是因為三夫人是她的宿敵，不，還有一種可能，會不會是她的死期到了，所以三夫人才來向她索命！大夫人越發害怕和恐懼，就在這時候，窗外忽然藍光一閃，她似乎看到有一團鬼火飄過。在她做賊心虛時，忽然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頓時嚇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了——大夫人尖叫一聲，猛地沖過去，如同中邪一樣，口中尖叫：”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你滾開！快滾開！“</br> 門縫里一股詭異的風吹過來，吹得她衣服的下擺像水波一樣地抖動起來。丫頭們見大夫人變得瘋瘋癲癲，懷疑她已被鬼魂所附，全都驚呆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br> 大夫人向窗戶撲了過去，就在這個時候，窗下忽然有一團藍熒熒的火焰滑過，接著火焰下依稀映出一張猙獰的臉。</br> ”啊！“大夫人慘叫了一聲，搖晃著就要往下倒。她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身體里炸開來，仿佛一下子將她整個人都掏空了。</br> ”夫人！“杜媽媽沖了上去，扶住了大夫人。</br> 窗外的鬼影一晃而過，早已變得空蕩蕩的一片。</br> 立雪堂</br> ”敏德的字已經超過我了。“李未央笑著說，她嘴角微翹猶帶笑意，如三月春風拂面。</br> 李敏德顯然并不在意，笑著道：”三姐喜歡書法嗎？你若是喜歡，我可以請老師——“</br> 李敏德的身邊，近來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人，李未央不用問，也知道他的身份一定非常特別，才能驅動無數本不該出現在大歷的人。但是他不說，她也從來沒提過。只是如今有一件事，她卻非常想知道。放下手里的宣紙，她輕聲道：”大夫人院子里……“</br> 李敏德微微一愣，隨后漫不經心道：”哦，三姐說的是大伯母重病的消息。“</br> 李未央望著他，不知什么時候，每當她不注意的時候，李敏德的眼睛就會變得極冷，仿佛是寒譚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微微矜持上揚的眼尾帶著一種可怕的冷漠，他的面孔脫離了少年時雌雄莫辨的美麗而今姿容越發冷艷。</br> 陽光正對他，他半瞇著眼微微抬起眼睫看她，這個角度分外顯得他容貌出色，教近距離望著他的人幾乎要失了心魂。</br> ”三姐，為何這般看我。“</br> 李未央笑了，道：”我是覺得，這件事和你有關系。“</br> 李敏德眼里的戾氣一閃而過，很快化為天真的神情：”三姐，我是個無依無靠的人，我能有這樣的力量去震懾大夫人嗎？“</br> 李未央笑了笑，輕輕道：”不要裝了，我都猜得出來。“</br> 李敏德笑而不答。</br> 李未央見他不愿詳談，也不勉強，橫豎她要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再追究，笑了笑，便轉身離去了。</br> 等李未央一走，李敏德立刻對身后道：”怎么做事的，為何讓她發現了？“</br> 身后的人誠惶誠恐地跪下：”小主子，這件事情很隱秘，縣主是不會發現的。“</br> ”三姐是非常聰明的人。“說起李未央的時候，李敏德神情溫柔而專注，可是等他轉過臉來，語中卻充溢肅殺之氣，”傳令下去，暫時停了那件事。“</br> ”可是……“</br> 李敏德微微偏頭，眼神陰鷙地看著他，低柔地道，”有問題？“</br> 對上那雙隱含戾氣的眼，那人便惶惶地低下了頭。</br> 自從三夫人死后，李敏德整個人都變了，大概除了李未央，沒什么能讓他放在心上的。那人暗嘆，卻也知道無力勸阻，欲言又止，半晌后終究還是開口，”其實小主子本不必如此麻煩，可以殺了李夫人……“</br> 李敏德神色未變，”殺了她？一是容易暴露我的身份，二是太便宜了她。“</br> ”小主子，上次刺殺后，這里已經不太安全，您是不是盡早回國……“</br> ”此事不必再提。“李敏德輕觸李未央碰過的宣紙，頭也不回地說，”退下吧。“</br>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她分開。</br> 我，真的想留下來。</br> 留在這個人的身邊……</br> 大夫人的病越來越重了，按照道理說，李未央是要親自來看望一下。</br> 只是她一進門，杜媽媽便用極為警惕的目光看著她。李未央抬眼看了一下周圍，到處貼滿了紙符，桌子上還放著一碗符水，大夫人頭上帶著抹額，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br> ”三小姐怎么來了？“杜媽媽趕緊迎上來。</br> 李未央微微一笑：”今日去向老夫人請安，聽她說起母親病了，唉，我身為女兒，自然應該來看一看的。“</br> 床上的大夫人猛地睜開了眼睛，面色雖然枯瘦，但一雙眼睛里卻是無限凌厲，氣勢絲毫不減。</br>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笑道：”母親可好些了嗎？“</br> 會好才有鬼！先是大小姐被老爺逐去了山上思過，然后是大夫人被氣病了，如今院子里竟然還出了鬧鬼的事情，大夫人的病情變得更嚴重，最可惡的是，老爺聽說了，甚至連看一眼都沒有，怎么不讓大夫人雪上加霜。現在看到李未央氣色紅潤、活蹦亂跳，大夫人更覺得自己的心頭被插了一把刀，鮮血淋漓。</br> ”我沒事。“大夫人強行壓下心頭那股火，勉強笑道，”勞你擔心了。“</br> 李未央看得出她言不由衷，隨后道：”聽說大姐在庵堂里修身養性，如今懂事多了。“</br> 大夫人臉色一下子變的鐵青，李長樂不知道寫了多少封信回來，又哭又鬧地要回來，可是不論自己怎么求情，李蕭然都不肯松口。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在深山里面呆了足足三個月。</br> ”你大姐的確是悔不當初，說因為她年紀小不懂事，一直不知道輕重才犯了錯，希望你看在同是姐妹的份上，代替她向老夫人求求情，早點讓她回來。</br> 李未央為難道：“哎呀，母親你是知道的，父親讓大姐去是靜思己過，若是大姐的行為不能讓父親滿意，即便是老夫人也是不能答應的。母親還不如好好勸勸大姐，讓她好好改過才是。”說完了，李未央站起身，道，“母親還是好好歇息吧，以后我會經常在白天來看望您的。”</br> 大夫人聽了這句話，一時不知道什么意思。</br> 李未央嘆了口氣：“母親這兒，晚上未央實在是不敢來的。”</br> 大夫人一愣：“為什么？”</br> 李未央四周環視了一圈，仿佛在尋找什么，回過頭來卻是嫣然一笑：“聽說這屋子里不干凈，母親都嚇病了，我膽子小，又怎么敢來呢？”</br> “李未央！”大夫人斷喝一聲，怒氣沖沖地看著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她緩了一口氣，冷冷道：“我福大命大，一般的妖魔鬼怪都是不能侵襲的，以后這種胡話不得再說！平白失了身份！”</br> 李未央笑道：“母親說的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呀，母親慈善大度，想來那鬼也不會隨便找上您的。”</br> 大夫人望著她離去，氣的眼睛翻了白，一下子暈了過去。</br> 杜媽媽驚呼：“夫人！夫人呀！”</br> 福瑞院里一陣人仰馬翻，杜媽媽飛快地去請了大夫，又請來了大少爺李敏峰。李敏峰進了門，卻看見大夫人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br> “母親！”他快步走到床前，看到大夫人悠悠地睜開眼睛，“你好些了嗎？”</br> “我沒事。”大夫人掙扎著說出一句話，隨后重重嘆了一口氣。</br> 李敏峰惱怒：“那個小賤人是不是來過了？”</br> 杜媽媽小聲道：“是呀大少爺，今兒個三小姐說了好些陰陽怪氣的話，把夫人都氣倒了。”</br> 李敏峰心頭怒火熊熊燃燒：“這個賤人！”隨后，他低下頭道，“母親，您先喝點藥，好好養一養，千萬不要上她的當！她先是把妹妹趕走，現在又來氣你，我一定會想法子收拾她！”</br> 大夫人一聽，面色頓時變了：“你又要做什么！我早跟你說過，這丫頭邪氣的很！上次我想要放火燒死她，結果她身邊不知怎的多了個武功高強的丫頭，后來九姨娘的事情，我又被她倒打一耙，徹底失去了你爹的歡心，連帶著連累你的妹妹，我尚且如此，你更加不是她的對手，離開她遠遠地，聽見了沒有！我可不能把你也給搭進去！”</br> 李敏峰幾乎失語，他的心中，委實恨透了李未央，奈何如今對方是二品的縣主，身邊又有武功高強的侍衛，他根本沒辦法奈何得了她。</br> “不能這樣下去！”大夫人喘了一口大氣：“你把紙墨取來！”</br> 李敏峰奇怪：“母親，您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要什么紙墨？”</br> 大夫人道：“別多言，拿來就是！”</br> 李敏峰狐疑地命人取來了筆墨，卻看到大夫人顫抖著手，仔仔細細地寫下了幾個字。</br> 李敏峰吃了一驚：“母親這時要給外祖母寫信？”</br> 李敏峰的外祖母，就是蔣國公府的老夫人。</br> 大夫人點頭：“我要請母親幫忙，替我向父兄陳情，請他們盡快回京。”蔣老夫人是大歷朝柱國大將軍林信的女兒，她不僅通達書史、聰明過人，性格也是剛強果斷，比一般的男人還要厲害三分，更是蔣國公建功立業的有力臂膀。蔣國公鎮守南疆，國公夫人因為年紀漸漸大了，便沒有隨行，而是留在國公府。一般情況下，大夫人是不會去叨擾自己的母親的，因為蔣老夫人的身體近來也是每況愈下，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大夫人覺得若是再不讓娘家出面，只怕長樂就要在那種孤苦之地呆一輩子了。</br> 李敏峰卻看到大夫人寫了兩三個字，竟然手就抖得不成樣子，不由心中暗自驚慌，什么時候母親竟然病的這樣嚴重了。他低聲道：“母親，有什么事情明兒再去辦好不好，今天你先休息。”</br> 大夫人見寫不下去，索性扔下筆，對杜媽媽道：“命人進來給我更衣。”</br> “什么？”李敏峰完全愣住，“現在你還要去哪兒？”</br> 大夫人冷冷道：“書信畢竟不比我親自去一趟的好。”</br> 現在居然要去蔣國公府？李敏峰嚇了一跳，大夫人這么虛弱還要坐馬車，這簡直是自尋死路啊。</br> 他連忙開口勸說，然而不論他怎么說，大夫人都不肯罷休，今天若是李未央沒有來，她可能還能坐得住，但是李未央那幾句話，分明是說李蕭然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把李長樂接回來了！這怎么可以呢！她一定要想法子讓李長樂回到李家！</br> 然而大夫人剛剛掙扎著站起來，就噴了一口鮮血……</br> －－－－－－題外話－－－－－－</br> 我發現了，你們都是急驚風……天天催大夫人的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