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城李家停留了半個月,李家特意安排了兩個丫頭兩個媽媽,陪同李未央一路從平城進京。馬車是丞相府安排的,車帷掛著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繡帶,大紅色的錦緞迎枕和坐墊上繡了精致富麗的牡丹花,整個車內裝飾精致、華麗,外面看起來卻只是代步的青帷小油車,樸實無華,看不出絲毫奢侈的端倪。</br> 李未央沒有多看一眼。因為她早已知道,這不過是大夫人用來震懾她的東西罷了。而這,不過是剛開始。</br> 白芷小心地將一杯熱茶放在馬車的紫檀木小茶幾上,看了一眼始終閉目養神的李未央,有點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陪她解悶聊天,看三小姐的模樣,倒不像是感到旅途寂寞的樣子。她看了一眼對面的紫煙,見對方也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不由心中更加忐忑起來。她們都是平城李家送來伺候三小姐的丫頭,可是這位三小姐的性格,她們還沒有摸清楚,所以更加不敢貿然開口……</br> 李未央輕輕閉著眼睛,記憶回到了當年回府的那一幕。當小心翼翼的自己進入丞相府的時候,大夫人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面上露出的笑容很是溫和,輕“唔”了一聲,道:“這孩子看著就是有福氣的,帶她去換身衣裳吧。”</br> 當時的她本就畏畏縮縮、忐忑不安,聽到這話心中自然是充滿了感激,一個小小的庶女,又是出生在二月,若不是大夫人開恩,父親怎么會突然想起她來呢?可惜當年的她,卻看不懂大夫人眼底的輕蔑和冷笑。</br> 剛回府的時候,李未央甚至,大字不識一個,是典型的鄉野丫頭。</br> 一個丞相府的千金,居然不識字,傳出去簡直會叫人笑掉大牙。李未央現在想想,拓跋真當年只是個默默無聞的皇子,毫無登基為帝的可能,父親和大夫人怎么會舍得將美若天仙的姐姐李長樂嫁給他呢?然而他畢竟有個身份高貴的養母武賢妃,才不能輕易拒絕。只是他們也沒有想到,后來拓跋真居然做了皇帝,而自己這個當年連名字都不會寫的野丫頭,居然會當上皇后——</br> 那年當她見完大夫人,跟著丫頭離開,經過書房的時候,屋子里傳出讀書的笑聲。</br> 李未央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br> 當年的李未央不識字,只是覺得這人念得特別好聽,正想要繼續聽下去,卻被突然的一聲喝給震住了:“呀,你在這里做什么?”</br> 李未央驚訝地抬眸,見一個美麗的少女瞪著眼睛看著她。</br> 原本在念書的女先生也一道看過來,李未央只聽到她問道:“這是府上的丫頭嗎?”</br> 只這樣一句,李未央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來。</br> 那美麗的少女看了她一眼,顯然已經猜到她的身份,卻還是輕掩著嘴笑起來,隨即道:“丫頭!我們府上可沒這樣粗鄙的丫頭!”她的話中,說不盡的諷刺。</br> 李未央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裝扮,與書房里的小姐的確是天差地別。她握緊了拳頭,內心很不服氣。</br> 那少女不依不饒地說著:“還杵著做什么呀?沒瞧見你打擾我們聽先生授課了?還不走!”</br> “三小姐,咱們走吧。”旁邊的丫頭小聲說著。</br> 李未央只覺得恨不能有個地洞就此鉆進去!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道柔美的嗓音從天而降——“常喜,她是你三姐未央啊!你怎么能這樣無理呢!”</br> 這解圍的聲音在當時的她看來,宛若天籟。</br> 后來她才知道,這位替她解圍的少女,就是李長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李未央幾乎是陷入了怔愣之中,她從未見過這樣出眾的少女,從未聽過這么美好的嗓音,當時她悄悄地想,便是仙女,也不過如此了……</br> “三小姐!三小姐!”紫煙輕聲喚著她的名字。</br> 李未央徐徐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微笑起來,這樣的微笑使得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生動可愛,“怎么了?”</br> 紫煙笑著道:“三小姐,咱們快到了。”</br> 李未央透過車簾向外望去,馬車早已過了正安門,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丞相府所在的閶門大街。丞相府并不坐落在鬧市區,和其他顯貴的府邸也不挨著,當初建府的時候曾有一位親王看中了它,特地從皇帝那里求了來,可是后來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空置著,后來那位親王因參與謀逆案事敗后服毒自盡,家資充公,這別院也就被內務府收了回去,最后賜給了李家,說起來,已經傳了幾代人了。這府邸是那位壞了事的親王為自己晚年靜養所建,花園里山巒疊峰、藤蘿掩映,十分雅致。要講府第大小,在京都的公卿中不算什么,但講景致,卻也是數一數二的。</br> 短短的一段距離,單調而冰冷的馬蹄聲卻讓時間驟然拉長。</br>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了下來。</br> 跟車的婆子已聲音溫和地隔著車窗的簾子道:“三小姐,到了!”隨后將腳凳放好,白芷和紫煙先后踩著腳凳下了車,然后轉身服侍李未央下了車。</br> 進了府,穿過無數個走廊,走廊外頭皆都掛著一溜兒的細竹吊銅鉤的鳥籠子,有畫眉、百靈、紅子、黃雀,還有來自千里之外的紅脖、藍脖、虎皮、太平鳥、朱頂紅等等,真是百鳥齊鳴,悅耳動聽,李未央看了一眼那架在皮手套上目露兇光的鷂子,淡淡轉開了視線。</br> 一路上,到處都有穿著靚藍小襖官綠色比甲的丫鬟,斂聲屏氣地垂手立著。看見李未央,丫鬟齊齊曲膝行了福禮。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場景。</br> 當時的自己看著她們,幾乎是手足無措。現在想起來,大夫人本可以派人來教導自己禮儀,或者是平城李家也該有人告訴自己,可偏偏誰也沒有,任由她在下人面前丟盡了顏面,被人議論說野丫頭就是野丫頭,根本不懂半點規矩!李未央想到從前,微微一笑,并不停下來看周圍向她行禮的丫頭們,徑直跟著引路的丫頭向前走。白芷和紫煙見到這情形,都快步跟了上去。</br> “看到沒有!那個就是三小姐!”</br> “長得挺漂亮呢,儀態也很好!不是說在鄉下長大的嗎?”</br> “是啊,小姐就是小姐,沒有因為在鄉下長大就畏首畏尾的呢!”</br> 李未央對這些議論并不感興趣,一路走到荷香院的正屋門口,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勤地撩了簾子,見她們走近,笑容滿面地喊了一聲“三小姐”。</br> 李未央朝著那小丫鬟笑著點了點頭,進了正屋。</br> 白芷和紫煙一路跟著進去,卻看到地上鋪的是光滑如鏡的金磚,頭頂上掛著美麗的八角宮燈,屋子里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其余家具全都是花梨木與酸枝木所制,極盡奢華之能,雕工繁華,令人嘆為觀止。</br> 兩個從平城而來的丫頭不由屏住了呼吸。</br> 實在是太……奢華了!</br> 然而本該最被這些富貴景象所震懾的李未央,卻連看都不看這些美麗的擺設一眼,只是輕輕走上去,笑容可掬地向正座上的老婦人行了一禮:“未央見過祖母,母親和二位嬸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