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李未央陪著老夫人一起進了宮。</br> 連日大雪未停,十分酷寒,慈寧宮殿內即使放置了七八個大暖爐也沒有用,仍舊抵不住寒冷深深的逼進。</br> 老夫人穿著大紅織金云霞外衫,胸前是陳繡獅子補子,領間有一道極窄的牙子花邊的領子系著金銀扣,加在身上的霞帔在熠熠閃著光芒。</br> 李未央低著頭,目不斜視地盯著地上塊塊三尺見方的大白玉磚,隨著老夫人跪拜如儀。</br> 此刻,滿堂寂靜,甚至連衣角裙邊發出輕微的唏娑摩擦的的聲音都能聽得見。</br> “哪個是李未央?”太后面容端莊,眉目慈和地慢慢道。</br> 李未央深深地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行了大禮,口中道:“太后鳳體康健,福澤萬年。”</br>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笑道:“抬起頭來我瞧瞧。”</br> 李未央依言抬頭,目光恭順,舉止得儀。</br> 太后看著她的臉,微笑著點頭,道:“是個標致的孩子。”隨后她道,“那本折子里頭的應對之法,是你想出來的嗎?”</br> 李未央安靜道:“是。”</br> “哦……”太后沉吟著又著意打量她一番,“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見識,倒是難得。”</br> 她的目光明明很溫和,可老夫人卻覺得那眼神猶如無往不在,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絲不安,可是旁邊的李未央,卻像是一點沒受到影響。老夫人一時,不覺心中驚詫。她哪里會想到,前世的李未央,這樣的場面已經是司空見慣了。</br> 她們起身后被太后賜座,太后吩咐豁免了虛禮,然后便和老夫人敘話,并不再提起那道折子的事情。</br> 李未央十分平靜地看著手中的白瓷青花茶盞,安靜坐在最下首,她知道,太后是不想讓她過分驕傲,故意壓一壓她的性子。</br> 很快,簾子外就有內侍唱報:“皇上駕到。”</br> 眾人忙都起身相迎,一身明黃夔龍紋正服的皇帝走了進來,對著太后并不行禮,喚了一聲:“母后。”轉頭又對地上要匍跪的諸人一甩袖,漫不在意的說:“都起來吧。”</br> 皇帝的身形很高大,年輕的時候儼然也是一位美男子,只是常年的帝王生活讓他的身上多了一種懾人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產生畏懼。他坐下來,目光自然便盯著堂下那個少女了。</br> 李未央和皇帝目光相遇的時候一點都不露怯,反而頑皮地轉了轉眼珠,接著便大大方方地笑了。她的眼珠像黑鉆一樣光耀奪目,這么一轉,讓皇帝覺得眼前滿是光彩,忍不住對她細細打量起來。</br> 十三四歲年紀,身段雖然高挑,但顯然尚未長成,不過是個孩子。</br> “你說救災五策是有問題的?”皇帝矚目著李未央道。</br> 李未央不慌不忙低下頭去:“是。”</br> “說說看。”</br> “父親這兩日回去后唉聲嘆氣,說有負皇恩,未能替陛下分憂,臣女見父親憂愁,于心不忍,便詳細詢問了災民的實際情形,后來又將大姐的策略進行了分析,發現救災五策的確有許多疏漏的地方,若是陛下想聽,臣女便一一為陛下說明白。”</br> 皇帝沒想到一個弱質纖纖的小丫頭居然說話有條不紊,不由多了兩分興趣:“你說。”</br> “大姐提到的救災五策,原本可以很好的緩解災情,然而父親卻向我提起,災民們產生暴動,并聲稱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的救濟,可是陛下的救濟糧食分明已經到了災區的。細細想來,這岔子便出在中間環節上。第一策是登記災民,保證救濟能落實到每個人身上,可是賑災過程中,陛下和監管的御史并不能直接將賑災的糧食發到災民手中,反而是一層層撥下去,最后分發的權利在胥吏、里正手中,他們便利用災情謀私利,瞞報、虛報、謊報災民。”</br> 李未央輕輕抬起眼睛,發現皇帝的身子已經坐直了,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br> 她接著往下說道:“第二策是勸分制度,讓富有之家無償賑濟災民,或者向災民減價出售糧食。關于這一策的漏洞所在,要陛下赦免臣女的罪過,臣女才敢說。”</br> 皇帝皺起眉頭:“朕不怪你,說吧。”</br> 太后驚奇地看著這個小姑娘,她身邊的公主郡主這么多,卻還沒見過年紀這么小就如此會盤算的。</br> 李未央笑得很溫和:“是,第二策的漏洞在于,陛下實行了勸分制度,很多的地方官員便將原本下撥的賑災糧食偷偷私藏了,然后強迫地方富戶出錢出糧,這樣一來,地方的富戶自然心存不滿,挑撥災民鬧事也是在所難免!”</br> 剛才說的不過是胥吏、里正,如今已經牽涉到朝廷官員了。</br> 皇帝瞇起眼睛:“你是說朕的官員們中飽私囊?”</br> 李未央低下頭,認真道:“不說十之**,十之三四總是有的,倉庫里的糧食越豐富,老鼠便越是肥碩,陛下是明君,必然是心中有數的。”</br> 老夫人有點著急,可是看皇帝,并不像是發怒的樣子,便暫且安下心聽她繼續說。</br> “第三策是設立粥廠。各大衙門設立煮粥的場所,施粥賑濟災民。陛下緊急派出大臣運送糧食前往災區,地方官員也設粥廠施賑。但就是在救濟糧充足的情況下,依然有大批災民餓死。其中的奧秘,還是出在地方官吏身上。”</br> 口口聲聲都是官員貪墨,皇帝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不由惱怒:“滿口胡言!”</br> 李未央一下子跪倒在地,只是她的面上不見絲毫的恐懼,有的只是平靜。</br> 不過是賭一把,只要賭贏了,她會獲得最大的利益。</br> 輸了,不過一死。反正她是撿回了一條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者,她很了解這位皇帝陛下的個性,他雖然脾氣暴躁,但卻是個很英明的皇帝,若非如此,大歷也不會如此富饒強盛。</br> 她低下頭,一言不發,只是直起腰桿,表情堅定。</br> 大廳里一時之間死一般的沉寂,最終,只聽見皇帝冷冷道:“你若是說不出緣由,朕就以誣告忠良的罪名賜你死罪。”</br> 這一刻,老夫人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