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蹬,不一會兒,便有敲門聲響起。</br> 李敏德不悅地盯著推門進(jìn)來的人,冷道:“漠北四皇子,不知你不請自來,算是什么道理?”</br> 李元衡便只是笑道:“小兄弟,上回咱們交過手,我知道你武功不弱,但你不想在這里打起來吧,那多難看!”他的態(tài)度,顯然十分的友善,甚至于帶了一絲爽朗,叫人沒辦法生出討厭的心思來。</br> 趙月和趙楠都同時警惕地盯著李元衡,面色十分不善。李元衡的身后還跟著一個少女,正眼睛珠子亂轉(zhuǎn),不一會兒,眼睛就定在了李敏德的身上,開始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她生得十分漂亮,彎彎的細(xì)眉有如兩勾新月,小巧挺直的鼻子,柔軟嫣紅的菱唇,那雙眼更仿佛是盈盈的秋波,清清亮亮的,只要一眼,就能攝去人的魂魄,除了皮膚因為漠北長期的風(fēng)沙稍微顯得有些粗糙之外,絕對是個美人胚子。</br> 李未央見她眼神顧盼間盈盈流淌,甚是迷人,心中就明白她是看上李敏德了,不由搖了搖頭,這個月的第幾回了?每次敏德上街,總要引來不少小姐圍觀,更有言行大膽上來示愛的,聽說上次還有個小姑娘丟了肚兜到他的馬車上……真夠大膽的啊,可見一張漂亮的皮相有多么的重要。這些女子從未和敏德相處過,便直言說喜愛想要結(jié)成連理,這才是李敏德極端厭惡她們的原因吧。世上沒有人會喜歡莫名其妙的愛慕,更別提只是為了虛無飄渺的容貌。</br> 想到這里,李未央有幾分了解敏德的心情了,被一群狂蜂浪蝶包圍著肯定不舒坦,難怪上次他會毫不留情地動手收拾九公主。大概正如他所說:“收拾著收拾著就習(xí)慣了。”</br> “安平縣主,這是我妹妹和暢公主。”李元衡看到李未央關(guān)注他妹妹,顯得很是高興,趕緊介紹道。</br> 和暢公主性格顯得很是爽朗,快步走上來,對著李未央揚(yáng)起笑臉:“我是漠北六公主,第一次跟隨兄長來到大歷,你就是安平縣主嗎,我哥哥說要娶你回去做妃子!你會跟我們一起回漠北嗎?”</br> 李未央無語,李敏德冷笑一聲,道:“只怕你哥哥的美夢還沒醒,陛下已經(jīng)取消了這門婚事,那就是一錘定音,絕無更改了。”</br> 李元衡不服氣道:“只要我喜歡安平縣主,我就可以帶她走,關(guān)你們大歷的皇帝什么事?他管天管地,還管人姻緣嗎?本來就不需要他允許!”</br> 這一番話說的驚世駭俗,聽得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大概他們的觀念里,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大膽的,但漠北皇子畢竟不是大歷朝人,他對本國的皇帝不尊敬,并沒有什么奇怪的。</br> 李未央淡淡道:“的確不需要陛下允許,但需要我的允許,這婚事,我說不成,那就是不成的。”</br> 李元衡愣住,好像一副受了很大打擊的樣子。</br> 和暢奇怪地盯著李未央:“為什么呀?我哥哥有很多的土地,還有好多的奴仆,他的牛馬也是整個漠北最壯實的,草原是最肥美的,還有他還沒有正王妃,你若是嫁過去了以后,就是正妃啊,他所有的側(cè)妃都要聽你的話呢!多威風(fēng)啊!比你在這里憋憋屈屈的過日子要好多了!你看,我隨時隨地高興出門都能出去,可是你們這里的大家閨秀出門都得一幫人跟著,多煩人啊!”</br> 李未央看著一臉詫異的和暢,不由笑道:“你哥哥的財富可都是屬于他的,跟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我沒有興趣替他管理牛羊,也不想管理他的側(cè)妃們,我就愿意舒舒服服地在京都過我受拘束的日子,這么說你明白了嗎?”</br> 和暢的臉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還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仿佛李未央不肯嫁給李元衡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一樣。</br> 李元衡卻顯然并不在意李未央的拒絕,他笑道:“我知道,你們大歷的女孩子就是矜持的很,明明愿意也要說不愿意的。”</br> 李未央和李敏德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對牛彈琴這四個字。李未央笑了笑,不再多說,只是道:“若是不嫌棄,坐下來喝一杯茶吧。權(quán)且做個朋友。”</br> 若是換了一般千金小姐,此刻躲避對方還來不及,再大方也要覺得尷尬的,可是李未央?yún)s顯得落落大方,顯然并不在意那天殿上發(fā)生的一切。</br> 漠北四皇子越發(fā)覺得自己眼光很好,不由拉著妹妹坐下,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客氣了,剛才跟你們的百姓一起放生,還挺有意思的,不過走了這么遠(yuǎn),我也渴了。”</br> 此刻,白芷和墨竹也一前一后進(jìn)了屋子,她們見到這詭異的場景,也聽到了剛才外面隨從的話,知道屋子里面的人是漠北皇子和公主,一時有點噎著了。瞧瞧他們家小姐在干什么,居然是招待之前求婚被拒絕的漠北四皇子啊!雖然這婚事作罷了,可小姐就一點不尷尬嗎?</br> “白芷,替二位客人倒茶。”李未央吩咐道。</br> 白芷連忙上前,替他們倒了茶。和暢公主絲毫也不顧及美女形象,端起茶杯咕嘟咕嘟都給喝了下去,然后吐了吐舌頭,道:“沒有我們的酒好喝。”</br> 漠北人善于飲酒,而且善于釀造工藝,他們的酒很烈,卻暢銷于各國之中,李未央很早就已經(jīng)聞名,此刻聽了也并不覺得奇怪,道:“酒是酒的味道,茶是茶的味道,這里的茶是用冬天的第一場雪燒開的水來沖泡,所以有一股特別芬芳的梅花味道。”</br> 和暢公主明顯不相信,低下頭又喝了一口,點了點頭道:“是啊,真的如此呢!”</br> 李元衡笑道:“早就聽說安平縣主你才智出眾,名聲遠(yuǎn)揚(yáng),我當(dāng)日在漠北就仰慕已久。當(dāng)時我還懷疑,到底你是不是如傳言所言那么聰明能干,現(xiàn)在我就放心了。”言談之中,儼然還沒有死心的樣子。</br> 李敏德面色不善,這個漠北四皇子實在不蠢,看這漂亮話說的,半點不比大歷風(fēng)度翩翩的公子們差,還比別人多了那么一點真誠,聽他這么說話,分明是有繼續(xù)爭取的意思,不知道未央會不會有點心動呢?他這么想著,便悄悄觀察著李未央的神情。</br> 李未央臉上的笑容十分恬淡,慢慢道:“四殿下莫要取笑我了。這茶的沖泡法子眾人皆知,并不單只有我知道。再加上我足不出戶,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名聲傳到漠北去。”</br> 李元衡搖搖頭,召喚侍從取來一幅畫卷,笑道:“我說以前就認(rèn)識你,縣主可能不信,但是見了這幅畫卷,你自然就知道我不是說謊了。”</br>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那幅畫卷。李未央看了一眼,畫里面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女,正坐在一盤棋跟前凝眸深思,她的神態(tài)親切自然,眼神顧盼流光,儼然正是她的模樣。</br> 李敏德的眼神,在這一瞬間變了。</br> 李未央奇道:“四殿下,這幅畫你是從何得來?”</br> 李元衡道:“這幅畫是三個月前我的一位京中好友聽說我要來這里挑選新娘,立刻派人送來給我的。他還說了很多關(guān)于你的事情讓我知道。”</br> 不得不說,李元衡表面上倒是一個很坦誠的人,也很難讓人討厭。李未央微笑起來,道:“那個人,可是蔣家三公子蔣華?”</br> 李元衡颯然一笑道:“正是!四年前我喬裝來到大歷游歷,在北冥山遇到一位文武雙全,亦師亦友的相知莫逆,等我回國后才知道,他是將門之子,因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又有人替他領(lǐng)軍,才得以閑散了兩個月,四處游玩,正巧與我碰上,得以結(jié)為朋友。”</br> 他言談之間,絲毫也不避諱和蔣華的交往,看起來十分的坦蕩磊落。久未說話的李敏德看著對方,眉頭微微一皺,漠北四皇子今日這般示好,他自然明白是為的什么,眼見他又不斷地討好李未央,心里不由更厭煩此人。</br> “漠北四皇子是何等人,怎么會相信別人的三言兩語呢?”李敏德突然開口道。</br> 李元衡便笑道:“李公子,我當(dāng)然不會隨便相信旁人,即便是至交好友也是一樣,這次我來大歷,是親眼見到了安平縣主的,她不但聰明,又生得如此美貌,我一見傾心,又有什么奇怪呢?”</br> 李未央的確是個美人,當(dāng)然大歷的美人多了去了,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抵不上漠北四皇子就號這一口冰山美人的,李敏德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人不簡單。剛才他們明明是偶遇,此人身上卻帶著李未央的畫像,哪兒有這么巧合,分明是一早盯上了他們。不由不讓人感嘆,這個漠北四皇子果然只是外表瀟灑大度,內(nèi)里可絕對不是草包,而且對待女子的心思十分的了解。</br> 他先說出對李未央仰慕已久,惹人好感,接著送上畫卷,盡現(xiàn)誠意,在眾人面前訴說對李未央的情意,又是侃侃而談和蔣華的交情,給人的印象極為深刻。若是一般人,知道李未央和蔣家的仇恨,定然要掠過蔣華這一段,可是這樣一來,一旦被知曉也就更容易招人懷疑,可他卻毫無保留地全都說了出來,顯得十分真誠,仿佛是他的一腔熱誠被蔣華利用了,還能引起同情。若李未央是一般女子,自然要被他打動了。此人不可小覷,李敏德暗自警醒道。</br> 李元衡面帶笑容,認(rèn)真道:“我不喜歡大歷人虛頭巴腦的那一套,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真心的喜歡你,希望你能跟我回去做我的王妃,若是你不喜歡我身邊有其他女人,我也可以為她們做妥善的安置。我甚至能夠向你保證,將來你生下的兒子會是我全部財產(chǎn)的繼承人。”</br> 李敏德的表情變得似笑非笑,這家伙的追女人技巧實在是高,口口聲聲別無他意,行動處卻是處處有意,但又露出這一副真誠地不得了的樣子,還作出這種驚世駭俗的承諾,哪怕李未央是鐵石心腸,定然也會被打動了。</br> 可是李元衡顯然還沒有說完:“我知道我們漠北比不上大歷繁華,可是我可以為你建造一座豪華別院,保證里面的風(fēng)景和你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是一樣的。我甚至還可以從大歷購買這里的物資運(yùn)去漠北,供你每天使用,不過我知道,你不是貪慕虛榮的女子,不會在意這些,但這的確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夠接受。”</br> 李敏德在心里翻白眼,李元衡還真是一茬接著一茬,未央最喜歡吃京都的玫瑰膏,茯苓餅,這東西都是京都的特產(chǎn),運(yùn)到你漠北去早就發(fā)霉了,哪怕找廚子去做,你漠北那個鬼地方也是鳥不生蛋,種不出來的!哼,千里迢迢運(yùn)送算什么,真以為拿出一副畫,說了兩句漂亮話,就能打動未央了嗎?真是太天真了,這一年來我什么法子沒用過,結(jié)果都失敗了。我們未央又聰明又漂亮,再加上大業(yè)未成,理想遠(yuǎn)大,才不會跟你這樣的蠢人相守一生。</br> 他原本不刺激對方,不過是想讓李未央親口拒絕,好讓對方徹底死心,卻沒想到李未央接下來說的話讓他徹底愣住。</br> 李未央竟然面色微微發(fā)紅,緩緩道:“多謝四殿下如此厚待未央,只是婚姻大事,絕對不可以這樣莽撞決定,還請你原諒——”</br> 這句話說得大有學(xué)問,廳中人都能聽懂,李未央是給了三分希望的,并不是當(dāng)場就拒絕了。</br> 李元衡立刻無比歡喜,道:“那明日下午我在郊外打獵,請縣主一塊去散心,不知道是不是可以?”</br> 不可以,當(dāng)然不可以——李敏德暗地里咬牙切齒,臉色陰沉的快要滴下水來。</br> 李未央?yún)s微笑著道:“自然可以。不過未央不通騎射,怕是要貽笑大方。”</br> 李元衡早已開心的不知道說什么好,連忙道:“這個不妨事,我教你就是——”話說了一半,意識到自己有點魯莽,連忙道,“我妹妹的騎射功夫也很棒,讓她教你就是。對不對,和暢?”</br> 然而那邊的和暢公主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李敏德,整張臉都是帶著桃花的,壓根沒聽到她哥哥在說什么,被他一個眼神丟過去,渾然像是丟進(jìn)了水溝里,黑咕隆咚,毫無反應(yīng)。</br> 李未央突然站了起來,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為定。今日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告辭了。”</br> 李元衡立刻笑道:“是,是,縣主慢走。”一副得到佳人青睞心滿意足的樣子。他一直親自送了李未央上馬車,看著她的馬車消失,還遲遲不肯離去。</br> 馬車上,李敏德也不看她,只是望向窗外,此時已是日暮時分,幾縷夕陽為他的側(cè)顏勾勒出極好看的弧度,然而他眸光倦懶,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又很是勾人惻隱之心。</br> 李未央失笑:“你又?jǐn)[出一副這種樣子做什么,嫌我剛才沒理會你嗎?”</br> 見她主動開口,李敏德才緩緩轉(zhuǎn)動,將視線投落在她身上,對她揚(yáng)起一個勉強(qiáng)而落寞的笑容道:“我以為你完全把我忘記了。”</br> 看你們那么親熱,好像是好朋友。那種男人居然也能忍耐的下去——李敏德的臉上分明這么說著。</br> 這個家伙又在裝死了,李未央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了這個念頭,她微笑著把茶杯推過去:“別生氣了,喝杯茶吧。”</br> “未央,你就不必開解我了。我知道你對那個漠北四皇子很有好感,他畢竟風(fēng)度翩翩又身處高位,嫁給他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才怪,他忍住磨牙的沖動,心中暗自腹誹,那種又蠢又壯的男人到底有哪里好啊!</br> 李未央的手一抖,不由自主笑容有點詭異,不是她疑心病重,實在是李敏德說話的口吻太過哀怨。一不小心,茶杯就撒在了手上。滾燙的茶水一下子燙紅了她的手,她輕輕一皺眉,還沒來得及吩咐白芷什么,手就被另外一個人握住。</br> 李敏德好看的眉頭緊皺,一臉掩飾不住的心疼:“怎么這么不小心?”</br> 李未央剛要說沒有關(guān)系……誰知下一刻,她完完全全呆住了。</br> 不光是李未央,馬車?yán)锏膸讉€丫頭也都愣住了,這馬車空間這么大,她們卻突然覺得這里的溫度一下子上升了,墨竹立刻捂住臉,卻又偷偷張開兩根指頭去看。直到趙月面無表情地?fù)踉诹藘蓚€丫頭跟前。</br> 李未央還在張口結(jié)舌,李敏德居然把她的手指含進(jìn)去了!一直感受到溫?zé)岬目谇话颊f不出話來,可他卻還嫌不夠一樣,舌尖細(xì)致的舔舐過她被燙傷的手指。</br> 現(xiàn)在哪怕臉皮再厚,心腸再冷,李未央的臉也一下子變得滾燙。</br> 這個人知不知道羞恥啊,丫頭們都在這里,他卻視若無睹、旁若無人——啊!她一朝英名都?xì)г谒稚狭耍?lt;/br> 李敏德若無其事地松開她,心疼道:“下次不要這么不當(dāng)心。”</br> 李未央忍了半天才把心頭這口氣忍下去,反復(fù)呼吸幾次,她勉強(qiáng)道:“在人前絕對不能有這種無理的舉動,下次再犯我就踢你下馬車!”</br> 李敏德琥珀色的眼睛閃了閃:“我記住了,人前不可以。”</br> 李未央松了一口氣,李敏德卻接著道:“沒有別人在就可以了吧。”</br> 李未央剛松了的那口氣立刻又變成惱怒,斥責(zé)剛要出口,卻看到他垂下的睫投落了淡淡陰影,那溫柔委屈的眼神,叫她忍不住就把話給咽了下去。許是他的皮相太過美好,美好到一時連她的眼睛都被迷惑,李未央鬼使神差地愣住了。</br> 笑意染過他的眉眼,李敏德彎眸微笑,這笑容,能夠讓所有的星辰黯然失色。李未央心頭一跳,刻意別開了眼神。</br> 李敏德像是看不出她的不自在,當(dāng)然知道不能逼迫太甚,只是轉(zhuǎn)開話題道:“未央是懷疑那個四皇子,才刻意給他接近的機(jī)會嗎?”</br> 李未央皺眉,這才回過頭來,他一會兒正經(jīng)一會兒不正經(jīng),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跟他相處了。淡淡地嗯了一聲,顯然她還在意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br> 李敏德微笑:“那我也要一起去。明天。”</br> 當(dāng)所有人都離開,雅室里只留下李元衡與和暢公主。這時的和暢卻跟剛才天真爛漫、心直口快的模樣判若兩人,徑自從座位上站起,親自倒了一杯茶,奉給李元衡,道:“四哥,這安平縣主心思頗深,你想要通過聯(lián)姻來驅(qū)使她,只怕不容易辦到。”</br> 李元衡微微一笑,李未央這種女子,心機(jī)深沉、狡猾詭辯,最恨的是別人跟她耍花腔,最喜歡的是大度磊落的人,這一點,光是看她身邊的好友便知道。她會選擇孫沿君這種心直口快,心思卻不多的女孩子,分明對她沒有什么幫助,可她卻還是留著對方在身邊,這就說明她的防備心特別重,很難相信那些蓄意接近的人。要想打動對方,必須想法子讓她覺得你敞開了心扉,說的都是實話,若是有半句被她懷疑,再想靠近,難如登天。</br> 李未央既然懷疑他是蔣華教唆而來,他就明白告訴她,而且他還作出被蔣華利用的樣子,讓對方不再懷疑他的來意。</br> “其實,真要聯(lián)姻的話,九公主才是最合適的人選,這樣一來,四哥你要奪取大業(yè),也能有更大的幫助。”和暢繼續(xù)觀察著李元衡的表情,悄然說道。</br> 李元衡一聲冷笑:“你懂什么?一個一無所有的庶出女兒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她的價值比九公主要重要得多!你沒見過她的大手筆,自然不會懂。據(jù)我所知,拓跋真之所以處處受制于人,丟掉盤算多年的力量,全都是拜她所賜。只有這樣的女子,于我的大業(yè)才最有助益。更何況,我既然已經(jīng)與蔣華達(dá)成了協(xié)議,就不會輕易更換人選。不管她有多么難以得到,我都要成功!”</br> 李未央不是好對付的,這一點李元衡不是沒考慮過,在大殿拒婚之后,他曾經(jīng)想到過要違背對蔣華的承諾,換一個人選,可是每次一想到李未央那雙閃爍著寒光的眸子,他的心臟便會覺得沸騰滾燙,久久不能平復(fù),到底還是中意那與眾不同的女子,旁的脂粉那么容易得到,也就毫無感覺了。</br> “可是我覺得,那蔣華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不過是借著咱們的手,拔掉一根眼中釘而已。看他被李未央氣得那模樣,就知道這女子必定是個煞星。”和暢還是不依不饒,嬌艷容色帶了一絲莫名的情緒,似是醋意,又似是不甘心,叫人難以窺探分明。</br> 李元衡喝了一口茶,臉上的笑容更冷,道:“我與蔣華是各取所需而已,他若真心與我聯(lián)手便罷,否則,我也有治他的狠招。”</br> 和暢公主深知李元衡苦心經(jīng)營多年,即便是在大歷各地都安插了不少眼線暗子。偏于一隅的漠北豈能滿足他的野心,這天下才是他真正想要染指的東西。所以他才會想要一個看起來并不起眼,實際上卻是拓跋玉身后謀士的李未央。但是憑借著她的直覺,李未央今日對李元衡表現(xiàn)的十分親近,仿佛真的有幾分被感動的模樣,可是她的眼底卻沒有一絲半分情意。</br> 和暢也是女子,自然知道當(dāng)女人對一個愛慕自己的男人有好感或者受到了感動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可是剛才,她沒有看到李未央的眼睛里有絲毫的感情,半點都沒有。李元衡蓄意要得到李未央,一方面是因為蔣華對李未央的那些駭人聽聞的描述,另一方面,則是男人的自尊心和征服欲作祟。大概世上少有他得不到的女子,他下定了決心要對方心服口服,但實際上,他并沒有將李未央當(dāng)成一個真正的對手看待,可是和暢覺得,李未央?yún)s在無權(quán)無勢的情況下走到今天這局面,豈是好對付的,又怎么肯輕易為人所用,只怕靠近她的人要賠了夫人又折兵。</br> 但這些話,她委實不好對李元衡講,因為李元衡這些年在漠北發(fā)展的極為順利,一路勢如破竹,連漠北大皇子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有點失去了平日的謹(jǐn)慎與小心,錯估了李未央也不一定,這一切都是很危險的。</br> 和暢在這里想得入神,不由自主皺起眉頭,李元衡卻突然一把將她抱在膝蓋上,調(diào)笑道:“妹妹不是看上了那李家的小子,擔(dān)心我會殺了他吧?不如,我把你許配給他加以籠絡(luò),你覺得呢?”</br> 和暢心中嚇了一跳,知道對方是在試探,臉上趕緊堆出嬌嗔的笑容,一雙玉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道:“四哥真的好壞,人家心里明明只有你,卻要說這些話——真叫人難受。”</br> 要是外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大吃一驚。帝王家,齷齪多。而所謂漠北高貴的和暢公主,她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弱小部落首領(lǐng)的新婚妻子,卻被出來巡視的漠北皇帝一眼看中,強(qiáng)搶回宮后,不足十個月就生下了她。她的確不是漠北皇室的女兒,但她在皇宮之中長大。每天只能和母親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漠北皇帝特別嗜酒,每次喝完酒之后就會用鞭子胡亂發(fā)泄,她無數(shù)次和母親一起遭到無緣無故的鞭打,明明他平日里看起來是那么仁慈大度的皇帝,可是喝了酒,就再也不像是個人。</br> 終于有一天,被鞭打的母親在地上不停的翻滾,痛苦呻吟,卻不敢求饒,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母后,后來,這個柔弱的女人就自盡死了,留下她一個人活在冰冷的漠北皇廷。為了保護(hù)自己,她先后委身于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每遇到一個對她有所幫助的男人,就會竭盡所能的利用,而她每次都會付上身體做為代價。將領(lǐng)、諸侯,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最后,她選擇的人卻是四皇子李元衡,因為到目前為止,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男人,而她,需要這個男人。</br> 因為,她要活下去,哪怕再辛苦,她也要活下去。而且,她還要往上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的地方,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辱她!</br> 正因為有這樣的經(jīng)歷,所以在看見李未央的那個瞬間,她突然意識到,對方和她是一樣的人。盡管她的保護(hù)色是無恥、虛榮、輕浮,而那個女子的保護(hù)色是她的冷淡和冰冷,但她們骨子里,都是一模一樣的人。她們內(nèi)心同樣充滿了仇恨,沒有任何救贖的可能,這種人一旦有了翻身的機(jī)會,必定會拼命地撕扯敵人的胸膛,直到他流干凈最后一滴血。</br> 她們都是雙手染滿鮮血的女人,所以,第一眼的時候,她就看透了李未央。就在她仰起頭的那個瞬間,仿佛能夠看盡那個人的靈魂深處,可她不知道,李未央是否也穿透重重的保護(hù)色看透了她。</br> 若是李未央和她有同樣的感覺,那今天李元衡的舉動在對方的眼睛里,無疑是一場鬧劇。她敢肯定,李未央會讓所有戲弄她,敢于覬覦她的人付出代價!就如同她一樣!</br> 李元衡卻在觀察著和暢,他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由伸出一只手?jǐn)堊∷难┌最i子,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李未央今日倒茶的那只手,纖弱白皙,看起來十指纖纖,柔軟動人。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只手是怎么在暗中推動一切的陰謀,又是怎么逼得聰明絕頂?shù)氖Y華走到這一步來的。下意識地,他握住和暢的手指,握在掌中反復(fù)把玩,自覺情趣無窮,滋味比以往經(jīng)歷過的任何人都要好。</br> 李元衡看著的是和暢,腦海中想到的卻是李未央,而且越想越不堪,和暢明知道對方那種獵艷心態(tài),卻還是故意放軟了身體,伏在他懷里輕輕廝磨。李元衡笑了一下,趁勢攔腰抱起了她,向一旁的美人榻走去……</br> 直到第二天出門,李未央也沒有告訴李敏德她到底為什么要去赴約,但李敏德竟然也耐住性子不問。</br> 只是這一回是騎馬射箭,不好帶著白芷和墨竹,李未央便只帶了趙月,李敏德卻只吩咐趙楠跟從,李未央回頭好奇地看著他。</br> 李敏德看著她,不由解釋道:“這次不能帶太多人去,我總覺得對方是個很難對付的角色,若是讓他發(fā)現(xiàn)我是越西人,會很麻煩。”</br> 從前李敏德曾經(jīng)在人前暴露過暗衛(wèi)的力量,然而在大歷,少有人了解越西的底細(xì),包括拓跋真都懷疑那是李家隱藏的力量,并不曾疑心太多,可是李敏德這一次卻這樣謹(jǐn)慎,可見事態(tài)不同尋常。</br> “你派人去了解過李元衡了?”李未央想到了這個可能。</br> 李敏德點了點頭,道:“漠北除了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地位最尊貴外,還有四個皇位有力的競爭者,包括二皇子李元霖,他的母親是大歷人,他本人精通奇門遁甲之術(shù),是個文可定國武可安邦的人物,很受漠北皇帝看重,可是很奇怪的,他在兩年前巡視漠北邊境,卻受到流寇襲擊,死于毒箭。三皇子李元笑,十七歲開始便有了八萬兵甲,鎮(zhèn)守漠北的南部,是個十分厲害的武將。可是他在一次追擊流寇的途中竟然無意墜馬,被抬回領(lǐng)地之后不到三天就死于非命。六皇子李元晉,天神神力,力拔千斤,而且頗有謀略,外祖又是漠北的一等功勛之家,原本也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br> “可是他也死了?”李未央猜到了下面他要說的話。</br> 李敏德點點頭,道:“不錯,他的死因很離奇,據(jù)說是因為看中一個副將的美妾,后來竟然被那美妾給殺了。可奇怪的是,那女人手無寸鐵之力,到底是如何勒死一個天神神力的人呢?”</br> 李未央?yún)s笑了笑,道:“二皇子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厲害,怎么會輕易被流寇所殺,那些隨行保護(hù)他的禁軍侍衛(wèi)難道是死人不成?再說那三皇子,一個擅長騎馬、鎮(zhèn)守邊疆的猛將竟然會從馬上摔下來,豈不是說魚兒在水中淹死一樣可笑?還有六皇子,死的更是無比蹊蹺啊。”</br> 李敏德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據(jù)我調(diào)查,這些事情無一不和四皇子有關(guān)系。所以,他一樣是個狠角色,不亞于拓跋真的狠毒。”</br>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成大業(yè)者自當(dāng)不拘小節(jié),這倒是沒什么奇怪的。”比起拓跋真,她反倒覺得李元衡的所作所為沒什么大不了,至少人家是用施展手段去對付自己的競爭者,而不是借刀殺人去對付一群手無寸鐵的婦孺,李未央的腦海中,不知為何又浮現(xiàn)當(dāng)初在太子府的那一幕,不由皺起了眉頭,轉(zhuǎn)身道:“咱們走吧。”</br> 李敏德微微一笑,聽說從德妃死了以后,拓跋玉已經(jīng)有足足十多天不曾踏出府門半步,可見是真的痛不欲生。他卻是很開懷,畢竟沒有比看見情敵灰頭土臉更開心的事情了,尤其是拓跋玉不再來煩擾李未央,他更覺得高興。</br> 看見那個小白臉就不高興——李敏德心中這樣想到,渾然忘記自己比人家生的還要俊俏。</br> 出了城,到了約定的地點,李未央下了馬車,便看見一身騎裝的李元衡正拉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馬站在那里等著。李未央含笑道:“四殿下。”</br> 李元衡笑容滿面,道:“縣主沒有失約,我很高興。”一旁的和暢也是一副開心的樣子,卻拿眼睛偷偷去看李敏德,仿佛真的被他迷住了一般。</br> 可是這時候,李未央?yún)s不露痕跡地看了和暢一眼,和暢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兩人目光相碰的瞬間,和暢只覺得心頭跳了一下。</br> 她看穿自己了!一定是!她立刻明白過來,眼里登時去了對李敏德的迷戀之色,換上一絲洞察一切的微笑。她隱約知道,李未央早已看穿了她的偽裝,那么李元衡呢,李未央是早已知道他要做什么,故意依約前來的嗎?若果真如此,李未央的心思,著實深沉的太過可怕了。和暢打了個冷戰(zhàn),臉上的笑容卻更甜蜜了,跑上來握住李未央的手。</br> 觸手冰涼——和暢臉上的笑容不改,道:“未央,我能這么叫你嗎?”</br> 李未央笑容十分和煦,像是很喜歡和暢公主一般地道:“這是自然的。”</br> 李敏德卻仿佛看不到旁人,他的眼中只看到李未央,此刻陽光微熹,她一臉淡淡透紅,清爽宜人的笑容,顯得神采奕奕。他很少見到她露出這種笑容,像是不設(shè)防,卻又像是洞悉一切。他有點好奇,這次李未央究竟要做什么呢?</br> “我的臉上有什么嗎?”察覺他目光的異樣,李未央回過頭來。</br> 李敏德琥珀色的眼睛閃了閃,道:“沒有。”</br> 和暢的眼睛在李未央的臉上一掠而過,還是落在了李敏德的身上。從剛才開始這個男人就沒有看過她一眼,這怎么可能呢?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不受到她蠱惑的男人呢!</br> 此刻的和暢還不知道,她的容貌雖然美麗,但比起當(dāng)年的李長樂還略遜一籌,李敏德對李長樂尚且不屑一顧,更何況她呢?然而正因為和暢一直無往而不利,看到李敏德看都不看自己,不由有點惱怒,可她卻將這惱怒全化為更甜蜜的笑容,挽住李未央的手,指著那匹雪白的馬兒道:“未央,你看,這馬是我們從漠北帶來的,一日能行千里,是真正的千里駒,跟你們大歷的那些軟腳蝦可完全不同呢!”</br> 李未央付之一笑,卻聽到李元衡不贊同地責(zé)備她:“和暢,怎么說話呢!”</br> 和暢公主吐了吐舌頭,一副頑皮模樣道:“哥哥別生氣嘛!我只是開個玩笑,未央都這么大度不跟我計較呢!”</br>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這渾身雪白的馬兒身上,的確如他們所說,這是一匹世所罕見的名駒,不但身形雄偉壯實,毛色白得發(fā)亮,而且黑瞳炯炯有神。</br> “這匹馬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它還沒有名字。”李元衡笑容爽朗地道。</br> 李未央發(fā)現(xiàn),雖然眼前這個男人心機(jī)深沉可怕,可當(dāng)他蓄意討好一個女人的時候,還真的很難拒絕他。想來也是,若非沒有前生的經(jīng)歷,也許她很容易就會被拐走了,想到這里,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匹馬,道:“真的送給我嗎?”</br> 李元衡大力地點頭,道:“你給它起個名字吧。”</br> 和暢搶先笑道:“出云好不好?聽起來很威風(fēng)。”</br> 出云,出云,李未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著和暢微微一笑,道:“倒是個好名字。”</br> 在這個瞬間,和暢幾乎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在對方的洞察之中,她笑起來,可是笑容卻藏了一點忐忑。</br> 第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卻不是很糟糕,和暢心想,她喜歡李未央,喜歡這個和她一樣隱藏著無數(shù)秘密的女孩子。若不是立場相對,她甚至想要不顧一切和她成為朋友!若是她愿意站在她這一邊,那就更好了!那些男人算什么,她可以把他們?nèi)疾仍谀_底下!她相信,李未央也一樣會有這樣的想法!</br> 有些人很奇怪,你雖然和她相識不久,卻好像一見如故,甚至于覺得對方是知己。現(xiàn)在的和暢就有這種感覺,非常微妙,而且這讓她選擇對李元衡隱瞞了一切!對,她不預(yù)備告訴他,她想要親眼看看李未央究竟會做些什么!</br> 這想必,非常、非常、非常有趣!</br> ------題外話------</br> 編輯:童鞋們說你更新的太少了</br> 小秦:那我一日三更,一更三千字,(⊙_⊙)</br> 編輯:噗,你是想死嗎……</br> 小秦:我有身體原因</br> 編輯:(⊙_⊙)?</br> 小秦:紅眼病!</br> 編輯:==你看人家月票多,羨慕嫉妒恨吧</br> 小秦:毫不猶豫的把捂著的月票交出來!否則我就一日三更,一更三千零一個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