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一直暈到回了家,蔣天連忙一只手按在她的脈象上,仔細診斷起來。“老五,老夫人是怎么回事,這么久怎么還沒醒?”蔣旭焦急的問。</br> 蔣天摸著國公夫人的脈象,一臉為難,“祖母年事已高,脾氣又向來暴躁,此次郁結五內,一時激憤,怒火攻心,才會昏迷。”</br> 國公夫人睜了眼,卻只是張張嘴,說不出話,要死不活的模樣。</br> 蔣天安慰道,“祖母,您的身子骨無甚大礙,只要醒了就好。我開個方子,服下去過幾日就可痊愈了。”</br> 大夫人拈著帕子擦眼淚,掩飾住了懷疑的神情。</br> 蔣天斟酌了一張藥方子出來,又叮囑病人的飲食事宜給眾人知道。等囑咐完了,蔣旭單獨叫他去了書房,劈頭就問:“到底怎么樣?”</br> 蔣天搖了搖頭:“原本沒有今天這一出,祖母還能撐個一年半載,如今,最多不過月余。”</br> 蔣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好狠毒的丫頭!”</br> 他已經明白,李未央今天在殿上如此咄咄逼人是因為什么了,她要的不光是蔣南償命,她更要老夫人的性命!這說明,她早已猜到老夫人命不久矣,這才立刻就來上一道催命符!</br> 蔣海眉頭深鎖:“父親,只怕這丫頭不光是要氣死祖母,她的真正目的——”</br> 蔣旭點了點頭,聲音極其凝重道:“她是要二弟和你的兄弟們都回來守孝。”</br> 蔣海咬牙切齒:“這個丫頭!這招實在太毒辣了!”轉念一想,他又道,“只怕她不會輕易得逞,只要陛下下旨——”在外的武將免了丁憂的,過去不是沒有啊!</br> 蔣旭長嘆了一口氣:“從前陛下還會相信咱們,只要一道旨意便可以免了丁憂,但現在,不可能了。陛下正在盯著咱們呢,否則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要處死你四弟。”</br> 蔣海顧不得考慮丁憂的事情,急切道:“先不說這個,父親,您可要救救四弟!他只是一時沖動!”</br> 蔣旭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道:“我總覺得,這個丫頭還有后招,咱們不能輕舉妄動。”</br> 蔣海實在忍不住:“可那是您的親生兒子,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在天牢里面待著一個月后問斬嗎?”</br> 蔣旭搖了搖手,道:“你出去,讓我自己想一會兒。”</br> 蔣海還要說什么,蔣天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兩個兄弟頹唐地走出了書房,蔣海道:“要是三弟在這里,他一定有法子!”</br> 蔣家三公子是出名的足智多謀,雖然平日里耀眼程度比不上威風八面的蔣南,可實際上在五個兄弟中是最受到祖父青睞的,更一直將他帶在身邊。如果他在這里,一定不會上李未央的當!蔣海忍不住憂心忡忡起來。</br> 蔣天實在不敢說什么,他無意中做了李未央的踏腳石,被人家狠狠利用了一把,現在連李家都不敢回去了,生怕被對方抓住,但在家里他又無比內疚,怎么看都里外不是人。</br> “祖母——真的沒救了嗎?”蔣海忍不住又問。</br> 蔣天搖了搖頭:“我只能盡力延長她的性命,不過茍延殘喘而已。”他一邊說,心中一邊想著,李未央這個可怕的女人,簡直是煞星下凡,誰敢招惹啊!那四哥也是,官職丟就丟了唄,難道沒官就都不活了?人家別人活得好好兒的,偏你就受不住去找麻煩!害得……害得全家都跟著擔驚受怕。</br> 蔣海沒什么精神,蔣天的臉色也不好,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兩人足足半個時辰,誰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br> 李未央回到荷香院,老夫人見到她,忙道,“事情如何了?”</br> 李未央先行禮,老夫人擺手讓她坐了,又命丫頭端了果子點心給她吃,李未央笑道:“老夫人,陛下將常喜許配給京兆尹姚大人了。”</br> 老夫人一愣,忙問,“那個克妻的鰥夫?”轉念一想,這倒是門好親事。除了這男人命有點硬之外,家世門第都是合適的,更何況是去做正妻,倒也不算委屈了李常喜。老夫人凝眸,又問道:“那蔣家呢?”</br> 李未央惋惜道,“老夫人,蔣南被判了斬立決了。”</br> “我的天哪,兩家也是親戚呢,看著他這樣可真不好受。”老夫人表面上唏噓不已,實際上心里暗爽,“這也忒作孽了。只怕國公夫人這把年紀受不住!”</br>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旁邊不聲不響的蔣月蘭,慢慢道:“還不是因著他們家自己做的那些沒臉的事兒,不說反省,倒恨上了咱們,擺了個陣勢要陷害我們,幸而陛下圣明,才不使奸人得逞,還我家一個公道。”</br> 老夫人笑道,“說的很是,挾持官宦千金還被捉個正著,本身又是個戴罪之身,這么判,也是應當的。”其實她有點奇怪,照說皇帝改判個充軍流放什么的,也算是給蔣家一個寬宏的結果了,怎么這次判的這么痛快。</br> “善惡到頭終有報。”李未央不動聲色地道。</br> 蔣月蘭手里的茶盞不小心碰出了一聲響兒,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心中一跳,臉上帶了三分勉強的笑容道:“三小姐說的是啊!”</br> 老夫人冷笑了一下,不說話了。她原本倒是不希望和蔣家鬧的太僵,可國公夫人的舉動向來跋扈,她忍了那老太婆好幾十年,現在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心頭雖然也擔心蔣家的報復,可終究是心頭舒暢,一時連氣色都好起來了。</br> 等李未央走了,蔣月蘭便也坐不下去,訕訕地告辭離去。羅媽媽道:“老夫人,這三小姐可真是厲害啊!”</br> 老夫人低聲道,“她才幾歲,照你說的若全是她設計的,豈不是妖怪了。蔣家是何等家世,豈是她能輕易算計的?應是趕了個巧。”</br> “還是老夫人慧眼,奴婢也這樣想。三小姐雖有幾分聰慧,應該不至于此。”羅媽媽心中想著此事必定跟三小姐有關,口中卻順著老夫人的話往下說。</br> “蔣旭做了一輩子官,這次竟栽在一個小丫頭手里,都是為子女債啊!”老夫人嘆了一口氣。</br> 李未央自老夫人那兒出來,李敏德正在她院子里等著:“老夫人責怪你了嗎?”</br> 李未央搖了搖頭,“她自己也受了國公夫人幾十年的氣,難得扳回一成來,怎么會怪我,更何況這件事情本就是蔣家設下陷阱,理虧的也不是我。”</br> 李敏德輕聲道:“你看,蔣家這次可還有翻盤的機會?”</br>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好說。”</br> 李敏德冷笑道:“這一家人心眼頗多,怕是要想什么壞主意。”</br> 李未央卻似未聞,微勾了唇角,道,“這倒是不怕的,不管他們想什么主意,咱們手中畢竟證據確鑿,這已經夠蔣家喝一壺了。現在他們應該在犯愁,國公夫人的喪禮要怎么辦了。”</br> 李敏德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頭,沒有開口說話,卻只是笑了笑,揮手讓人帶了一籃子紅彤彤的荔枝來,李未央不由笑道:“這又是從哪里淘來的新鮮玩意。”</br> “是無意中在市集看到。”李敏德語調輕松地說。</br> 荔枝不是京都的特產,怎么會在市集有賣呢?這年月,恐怕連皇宮里也未必有吧。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當作不知道,白芷將新鮮的荔枝連同兩杯香茶兩碟細點心一并放好,笑道,“荔枝火氣大,小姐別吃得太多,待會兒還得吃飯呢。”</br> 李未央笑嗔,“吃不了這許多,你們分出一半給七姨娘送些去,剩下的自己吃吧。”</br> “謝謝小姐。”白芷笑瞇瞇地出去了。</br> 等丫頭都出去了,李敏德才輕聲道:“今天在殿上,你太冒險了。”他雖然沒有親自去,可蓮妃早已經將消息傳遞了出來,連他在外面都聽得心中忐忑,李未央這次實在是太大膽了!一個弄不好,會被蔣家反咬一口。</br> “這次的事情,咱們該清理的人已經清理了,該打發的也打發了,蔣南劫持李常喜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再無翻案的可能。”李未央半瞇著眼睛,摸了摸手里的茶盞。</br> “他若非先想著來害我,我也不會用這么毒辣的招數。今天在朝堂上,我若是不開口,很容易被他們說成是蔣南和李常喜早已有私情,到時候蔣南便只是個風流公子,李常喜便是嫁過去做妾,那我苦心做出來的局就徹底完了。為了不讓心血白費,我自然要冒一些風險的。”李未央慢慢地說道。</br> 李敏德贊同地點點頭,道:“我聽說,你在大殿上把大夫人過去的事情也揭出來了?”</br> “我早知道蔣旭老奸巨猾,不是好糊弄的。所以先把蔣柔的事情說了出來,再有對婆母不敬,對妾室和庶出子女迫害。若說在平時,這種事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皇家,除了太子可都是算是庶出的,要是皇后也這么干,皇帝就一個兒子都留不下來了。正因為如此,陛下定然心有戚戚焉,而國公夫人也會惱羞成怒,必定病情嚴重,蔣旭也會因此恨我欲死。這時候他已經沒有平常的理智,我才會把蔣南違背圣旨并挾持官宦千金的事拿出來說,又說得信誓旦旦,旁觀看戲的都信了,何況他這當局者呢?所有人都會相信,是蔣南擄錯了人,而不是我故意設陷阱害他們!”</br> 李敏德微微一笑,“我是擔心你。蔣家到底是世出的功勛,可別讓他回過神,再翻狀。”</br> “他是不會有這種機會的,光蔣柔做的那些事,已經是門風不正、教女無方、為人唾棄,國公夫人護短地很,自然不肯認罪,但是蔣旭心里明白,圣心已失,蔣南死定了!”</br> 李未央面上并沒有一絲的得意,只是平鋪直敘地說明這件事。</br> “說起來,還有不少疑點,你如何能那么快趕到,還稟報了京兆尹,這里頭定有人懷疑。”李敏德低聲道。</br> 哪知李未央微微一笑,“要的就是他們吃這個悶虧,懷疑又怎樣,可有證據嗎?更何況我妹妹失蹤,立刻報案,事關重大,京兆尹親自趕到,又有什么稀奇的?從前這種例子也不是沒有,蔣家舌燦蓮花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br> 李敏德笑起來,拿了個剝了殼的荔枝遞到李未央唇邊,“嘗嘗看,汁很甜。”</br> 李未央下意識地就吃了,唇角殘留一絲果汁,李敏德竟然一手拖了她的下巴,一手給她細細擦干凈,“別不小心把衣服弄臟了。”嘴里念叨著,指尖卻在她的臉上流連,李未央一僵,下意識推開了他。然而她的眼睛卻移不開視線,這幾年,這少年漸漸長大,去了幼時的稚氣,愈發俊美了,又兼他舉手投足透出親昵,現在想來多少有些怪異,李未央暗自一想,不由心驚。只是臉上不能露出半點異樣,只是笑道:“我自己來吧,又不是小孩子。”</br> 李敏德眼眸一暗,卻是不動聲色地笑道:“我做錯什么了嗎?”</br> 李未央垂下眼睛,尚未表態,李敏德又道:“算了,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口中不說,實際上還是覺得我很骯臟——”不自覺地,他眼神里就有了點傷痛。</br> 李未央一愣,不由道:“你胡說什么——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不對勁。但這話,實在是不好說。</br> 李敏德看著她,眼神晶晶發亮:“你不討厭我嗎?真的嗎?”</br> 李未央覺得自己要是說討厭,只怕他當場就能拿把劍自殺了,趕緊保證道:“當然不會,我和你一起長大的,感情向來很好,”這話怎么說怎么別扭,她自詡比他年紀大,怎么一下子變成他與她一個年紀了呢?“我們敏德這樣俊俏,這世上怎么會有人討厭你呢?”</br> “這世上任何人討厭我,我都不在意,然而,總有一個人,對我來說與眾不同,因此,我就會格外在意她的想法。”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揚,淺淺一笑,“你,就是我唯一在意的那個人。”</br> 李未央靜靜地看著他,眸光閃爍。</br> 李敏德的眼睛帶著柔軟的光芒,神情帶了點難得一見的羞澀,顯得越發溫柔:“這樣說是不是很古怪?”</br> “不古怪。”李未央心頭一震,臉上卻露出若無其事的神情答道,“你本就依賴我。”</br> 李敏德笑了笑,道:“也許是吧。除了收養我的母親,這世上再沒有真心關懷我的人,若是連你也失去了,我就什么都不剩了。”他的笑容淡了下去,眉睫濃濃,一瞬間,染上悲涼。</br> 李未央看著他,只覺得他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隔了一輩子那么遙遠。那聲音帶著說不清的情緒,讓她不由自主生出無限的憐惜。</br> “敏德——”</br> “我說這些話,不是讓你同情我,我只是希望你能為了我,更珍惜你自己,尤其是面對危險的時候,不要毫不猶豫地斬斷自己的所有退路。”李敏德心中補充道,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但是每次看見你,心里都暖暖的。當看不見你時,只要想著你,也就不覺得怎么冷了。在李家的生活原本毫無意義,可是想著你的模樣想著你跟我說過的話,時間,就一下子的過去了。多么神奇,為什么人的生命里,會出現這樣的奇跡呢?明明還是一樣的陽光,一樣的天氣,一樣的環境,只是因為多出一個人,便覺得一切都不同……</br> 李未央完全怔住,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冒險舉動讓對方擔心了,他的聲音在她腦海中盤旋著、回繞著,重復著。一遍一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么的清晰,而他臉上的表情,一顰一笑,一挑眉一眨眼,猶自鮮明。他告訴她,不要輕易涉險,因為他會擔心。這些話,讓她猶豫了。</br> “我之所以能一直成功,是因為我沒有任何的包袱。”李未央輕聲地道,“現在,我有了娘,有了弟弟,有了你,你們都在我的身邊,這樣我會有弱點,我不喜歡弱點,更不喜歡被別人抓住弱點,你懂嗎?”所以她逗著敏之,卻不對他投入太多的感情,保護著七姨娘,卻只是遠觀并不曾靠近。敏德總是說他是不容于世的存在,可是李未央覺得,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活下來的一個人,重生、改變命運,她的生活只剩下了復仇這兩個字,但是復仇的道路孤單而決絕,她或許可以偶爾軟弱,卻絕不可以有任何的退讓。</br> 面對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李敏德半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淡淡接道:“但沒有弱點的人,就沒有關心和在意的人和物,縱然讓你報了仇,又憑借什么繼續活下去呢?”</br> 李未央聽了之后,表情卻越發奇特了,深深地看著他一會兒,才喃喃道:“沒有也好。因為,一旦有了,就割舍不下了。”</br> 她頓了一下,再次重復道:“我不要弱點。”</br> 李敏德的眼神閃爍了幾下,露出似有所悟的神情。</br> 三皇子拓跋真一整日的心不在焉。從大殿回來以后,兩個丫頭迎上前服侍他換了家常衣裳,這兩人乃太子所賜,一個溫和可親,一個俏麗甜美,平時拓跋真對她們十分溫和,偶爾還調笑幾句,今兒卻失了興致,一回來就連話也不說,斜倚在榻上,只是慢慢喝著參茶。</br> “殿下,奴婢給您揉揉肩可好?”碧水溫溫柔柔的,水漾的眸子蕩漾著萬千欲語還休的柔情。</br> 拓跋盯著碧水溫婉的臉蛋兒,伸出手去,扣住她小巧的下巴,細細摩挲著,丫頭溫順的低垂著頭,臉兒卻漸漸紅了。</br> “太子殿下怎么跟你說的,讓你過來給我做侍妾?”拓跋真對著這張溫柔細膩的臉,腦海中自然浮現出李未央說話的模樣,那時候,她的眼睛亮的驚人,讓他不知不覺渾身血液都在奔騰,再看看眼前的少女,他忽然間意興闌珊,李未央的臉上,根本沒有出現過一絲絲溫柔的表情,但卻是那樣的動人心魄。</br> 碧水整張臉都紅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太子殿下送她來的時候,的確是這樣說的。</br> 桂心端著一盤葡萄進來,笑道,“殿下,您就喜歡拿婢子們開心!”</br> 拓跋真笑看她,“哦?”</br> “奴婢可不理您了。”桂心說著自己先捏著帕子笑了,搖搖擺擺的走至他跟前,福了一福,才笑嬉嬉的靠過來,又似黃鶯出谷似的問,“殿下,奴婢剛才聽跟您回來的人說了,安平縣主大鬧了金殿,給她妹妹討回了公道呢!”</br> 拓跋真臉色微微一沉,“消息傳的真快。”</br> 桂心明眸得意的一轉,“瞧殿下說的。奴婢們雖然身在內宅,但這樣連陛下都要御審的大案子,如今還有哪個不知道的。”</br> 拓跋真沉吟道:“哦,都是怎么說的?”</br> 這回碧水不甘示弱道:“殿下,外面人都說,是蔣家四公子驕橫無禮、強搶官宦小姐,好在有京兆尹姚大人英雄救美,反倒成就了人家一雙好姻緣,還有人說,安平縣主仗義執言、不畏強權,為妹出頭,是個忠肝義膽的好女子,還有人說,蔣家仗勢欺人、囂張跋扈,壟斷軍權、欺君罔上,還有人說,陛下秉公執法、毫不偏袒的……”</br> 拓跋真聽著,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來李未央是早就找了說書人編了話本,事情一了就四處宣揚啊,真是夠本事的。他一次一次小看了她,今天才發現,這丫頭豈止是心思狡詐,簡直是個謀士啊。還是個,極為出眾的謀士!</br> 就在這時候,一記霹靂劃破長空,濃黑的云層頓時裂開了一抹猩紅,緊跟著,大雨潑天而降。拓跋真被雨聲驚動,走到窗邊,仰首遠眺,身后碧水道:“今日天氣真是奇怪,早上還艷陽高照的,這會兒就下暴雨了。”</br> 拓跋真微笑道:“是啊,天氣的變化都在瞬息之間,只有把握了先機的人才能贏啊!”李未央,你這一局是贏了,那么下一局呢?是否依舊會贏?</br> 匆匆半個月過去,蔣家一片沉穩的氣氛,如今蔣南被押在天牢之中,蔣旭對外只言不認這個兒子,其他一概不提,甚至不曾去天牢中探望,當然,看是看不著的,沒有皇帝的諭旨,誰也無法看望蔣南。</br> 李家的眾人依舊平靜度日,李未央依然每日里到荷香院請安,日子似乎是沒有多少變化。實際上,李未央一直默默地在等待,等待她一直想要的結果。直到蔣家的帖子送來,她卻發現,自己完全料錯了。</br> “國公夫人的六十歲大壽,特地來請李老夫人并大夫人,安平縣主,諸位小姐參加。”蔣家派來報信的媽媽笑著遞上了帖子。</br> 六十大壽?現在國公夫人還有這個心情過生日?李老夫人揚起眉頭,似笑非笑:“哦?做壽么?”</br> 那報信的媽媽不卑不亢地笑道:“原本國公夫人是不肯過分操辦的,不過宮中的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要咱們老夫人好好辦一辦。”</br> 太后?!李老夫人的笑容有點僵硬,她看了一眼旁邊面色平靜的李未央,勉強笑道:“當然,我們自然要去為親家賀壽的!”</br> 送信的媽媽一走,老夫人的茶杯就重重擱在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怎么這個老太婆現在還有這種心情!她那個孫子可是不過半月就要處斬了!”</br> 李未央卻是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仿佛沒有聽見,老夫人不由高聲道:“未央?!”</br> 李未央抬起頭,面上閃過一絲什么,卻快的讓人無法察覺,她微笑道:“想要借著機會祛祛霉運,也是可以理解的。”</br> 老夫人的臉色聽到這一句,才稍微好轉了一點。反正,她看著那個趾高氣揚的國公夫人就是很不順眼。只若是太后親自下的懿旨,要求有品級的夫人小姐們都必須參加,那還真是不能不去了。</br> 李未央面上的笑容,在從屋子里出來以后,慢慢落了下來。</br> 她的預料有錯,等來的不是國公夫人過世的消息,竟然是她要做六十大壽!她所買通的太醫明明說過,國公夫人命不久矣,絕無回轉可能,難道說——蔣天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李未央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若是國公夫人不死,那么她下面的計劃,根本沒機會進行下去!</br> “未央!”一抬起頭,卻是李蕭然站在院子里。</br> 是來向老夫人請安的——李未央淡淡一笑,屈膝行禮。從那件事情以后,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李蕭然看到她,總是淡淡的,一副戒備的樣子。很顯然,是怪罪她沒有事先跟他打過招呼,不過李未央也不怕,誰能預料會發生強擄一事呢,事后她又被帶去了京兆尹的衙門,根本沒有機會串供,李蕭然又怎么怪她!</br> 最近,李蕭然見老不少,鬢邊有了白發不說,就是臉上,也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氣息,精神狀態不佳的樣子。</br> “起來吧。”李蕭然臉上滿滿是笑容。父女倆的關系在蔣家要來提親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很大的隔閡,再加上蔣南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然而他如今卻和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笑得春風拂面……這份城府,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理解。</br> “老夫人就在里面,父親進去吧。”李未央的語氣淡淡的,“女兒告退。”</br> “等一等!”李蕭然立刻打斷了她的話,問李未央,“你說蔣家……”</br> 他一直在等,等蔣家的行動,甚至是對方的報復,可人家一直沒行動,讓他覺得……越發忐忑,就把主意打到了李未央頭上,想從她這里得到一點什么。但李未央臉上的漠然,讓李蕭然不知道說什么好。</br> 李未央漾起客套的笑,“父親,國公夫人馬上要做壽了,您是說送什么禮物去么?”</br> 她在轉移話題,是一點都沒有提起蔣家的意思。</br> 李蕭然皺起了眉頭,又把話題扯回了蔣家身上,語氣是帶著質問的:“這時候還有心思提禮物?!你不想想看,捅了馬蜂窩難道就當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嗎,還不想想對策……”</br> “父親,女兒只是深閨中的女子,哪里懂得這些。”李未央冷淡地道。</br> 李蕭然吃了一驚,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她,一下就陷入了深思,陽光下,李未央的表情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表情,老半天,他才深沉地嘆息了一聲。</br> “未央是還在怪父親了?我也是無能為力啊!”他表現出了無可奈何和一種只有父親才有的落寞,仿佛很傷感的樣子。</br>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并不開口。</br> 李蕭然沒想到對方無動于衷,又片刻,才沉聲為她解釋:“你馬上要及笄了,怎么不明白父親的無奈……父親最終不是沒舍得答應將你嫁過去嗎?”</br> 那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而非他心軟顧念父女之情!李未央揚了揚眉頭,帶起一絲難以掩飾的不屑。</br> “你——”就算李蕭然心機再深沉,也罕見地動怒了。</br> “父親,既然一開始就打算賣了女兒,何必作出一副慈父的樣子呢?”李未央冷眼看他。</br> 李蕭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還是那個謹小慎微的庶女嗎?她怎么敢,怎么敢和她父親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他氣得咬緊了牙關,死死地盯著她,像是要將她一口吃掉。</br> 李未央看著他,輕輕地一笑:“父親,世上沒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好事,您指望賣了我換得一時的和平,也要看看我愿不愿意。要知道,魚死網破、大鬧一場的事情我也做得出來,您今天也看到了,我脾氣一向不太好,若是向陛下說起父親你賣女求榮,只怕是不好吧。”原本蔣南的事情,李未央并沒有和李蕭然翻臉,但在金殿上,他并沒有為她說一句話,甚至沒有主持公道的意思,實在是過分到了極點!</br> 李蕭然的面孔一下青白交錯,遍布了愕然和難堪。然而他畢竟為官多年,深吸了幾口氣,很快又勉強平靜了下來:“未央,我畢竟是你的父親,你也是我的女兒,血溶于水,縱容我做錯了,你又怎能出言頂撞!”</br> 李未央微微露出了一個淡漠的笑,“血溶于水,為了利益,您都能放到一邊繼續和蔣家合作。我說什么,想必您也不會放在心上了。父親,那日你在金殿之上,沒有為你的兩個女兒說一句話,可曾想過我也是會寒心的!”</br> 李蕭然啞然,官場上做事,本來就無關好惡,每一個抉擇,都必須盡量讓利益最大。他當時,的確沒有考慮到那兩個都是他的女兒,是他的骨血,他只想到,若是李未央不能成功扣蔣南一個死罪,那么李家反而也要倒霉……不錯,他的確是明哲保身慣了,哪怕是親生子女也能完全不理會。可想而知,若是李未央當時敗了,他只會將她逐出李家。話雖如此,可是被人一下子戳穿心事,他還是沒辦法忍受,只是嘴唇翕動,胸中無限惱怒翻滾,老半天,才勉強控制住了表情,露出了一個寬和的笑。</br> “未央,”他流露出傷感的神情,“父親從前讓你傷心了,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后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會盡可能地站在你這一邊,保護你們。”</br> 話說的真好聽,那是因為現在和蔣家已經根本維持不了原本的局面了,才想到要來求她,只怕還是要利用她繼續對付蔣家,為他在朝堂上謀求更多的利益,這個老男人,還真是自私自利的很。</br> 李未央心中想,可是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別的,只是頓了頓,道:“父親寬宏,仔細一想,反倒是女兒太過小肚雞腸了。我們上上下下,還指望著您呢,朝堂上風大雨大,請您擅自珍重!”</br> 李蕭然的笑容帶了一絲裂縫,他深深地明白,李未央這是在告訴他,他們是一體的,若是他再隨意地丟棄這個父親的身份,她也不會再客氣了!這簡直,就是威脅了,但他卻已經沒辦法再說什么了,她說得對,現在跟蔣家早已壁壘分明,他如果再虛以委蛇,就是太可笑了!在外人看來,李未央的態度,就已經說明了自己的態度,他面上露出一絲冷笑,慢慢道:“未央,我明白你的意思,從今往后,父親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br> 李未央笑了笑,道:“那女兒先謝過父親了。”</br> 不遠處的走廊上,蔣月蘭和李長樂遠遠看著這一幕,李長樂冷笑一聲,道:“看見了吧,這個家中,早已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了。”</br> 蔣月蘭的臉上閃過一絲快得無法察覺的情緒,垂下眼睛,道:“大小姐的意思是?”</br> 蔣天不來,自己就沒有足夠的藥物來止癢,她已經快要難受的發瘋了,這一切都是拜李未央所賜!李長樂眼睛里射出怨毒之光,道:“配合我們的計劃,一舉將她除掉!”</br> 蔣月蘭沉默了很久,直到李未央的身影已經消失,她還長久地沉默著,最后,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替我告訴國公夫人,我一定會盡力而為。”</br> 李長樂微笑起來,雖然她的身上已經開始腐爛,但只要能看著李未央死,她情愿忍受這種痛苦!國公夫人的壽宴,李未央作為名義上的外孫女,是一定要去的,到時候,就是最好的機會……</br> 既然太后娘娘發了話,這蔣家的壽宴自然是大辦特辦。六十歲對一般老百姓來說,已經到了含飴弄孫,享享清福的年紀了,可對國公夫人來說,這一天卻是有特別的意義。原本京里的官員們眼皮子最尖,誰還看不出,最近蔣家有被李家打壓的態勢,本來都是觀望的態度,可是太后的懿旨一下,立刻讓人覺得蔣家依舊是煊赫之家,畢竟,誰家老夫人過生日,也沒有太后專門下旨敕令大辦的。最讓人驚訝的是,在這個當口,皇帝居然還親筆揮毫潑墨,寫一個御筆匾額給國公夫人慶賀,這下更是滿京都都震動了。所以,到了國公夫人壽辰這天,在京官員,無論職務大小,都得排隊送禮!禮品一直擺到了廳廊下,用“堆積如山”來形容,一點都不夸張。蔣家更是擺了四十桌宴席,來的客人們先進宅,向皇上御賜的“瑞靄萱堂”四個大字的牌匾行禮,隨后再去早已安排好的地方坐好。</br> 這一次來蔣府,李府的一家人并未從大門走,而是直接由蔣府派出的丫頭引路,安步當車,直進了內宅。</br> 蔣大夫人親自在二道門迎客,見到李家人,她頓時就露出了笑容。</br> “李老夫人親自來了,快請進來吧。”比起頭回見面,這一次,蔣大夫人就要熱情得多了,經過蔣南那件事,她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異樣。</br> “六十大壽可是大事,我自然是親自上門祝賀的。”老夫人笑得有點口不對心。</br> 她本來也不想來,只是先有太后懿旨,再有皇帝的御賜牌匾,仿佛都在昭告眾人,蔣家圣眷猶在,她不來不成啊!</br> 蔣大夫人將李老夫人迎進了大廳,坐下之后,自然有人為她們奉上滾燙的熱茶。</br> 李未央神情淡然,面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然而大廳里的眾人都好奇地看著她。之前蔣南的事情,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現在事主差不多都湊齊了,可惜李常喜這個苦主不在,否則只怕更熱鬧!但奇怪的是,李老夫人言笑晏晏,蔣大夫人恪盡本分,蔣月蘭笑容溫和,李長樂面色微妙,而最令人關注的李未央,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絲毫也不曾受外界影響,這一家人,實在是太奇怪了!</br> 孫沿君悄悄走過來,在李未央身旁坐下,低聲道:“你也來了?”一副驚訝的樣子。</br> 李未央笑道:“太后娘娘下旨,所有有品級的官家女眷都要來祝壽,我如何能不來?”不但要來,還要高高興興的來,否則就會留下無數的話柄。</br> 孫沿君點點頭,道:“是要來的,不然會被人家說三道四……你瞧見沒,今天來了好多人,我看比上次你家做壽的派頭還要大呢,外面太子殿下、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全都到了!”</br> 李未央微笑,皇帝講究的是平衡,剛剛狠狠打擊了蔣家,自然要給他們抬一把,以防李家過分膨脹,這就是帝王之道,不過,今天這場宴,明顯不是什么好宴……</br> ------題外話------</br> 編輯:我夢想著你能一日兩更</br> 小秦:→_→我只有一雙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