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謝桃偶爾就會收到衛韞給她寄來的各種糕點,有的,甚至是她從來都沒有吃過的。</br> 他依舊寡言,似乎也很忙,但很多的時候,他還是會回復她的消息。</br> 而停留在她的手機屏幕里,作為壁紙的那張畫像,她每每看著,仍然會覺得尤其驚艷。</br> 這天下午,謝桃拿到了甜品店兼職的工資。</br> 并不多,只有一千多塊。</br> 再加上她發傳單和在網上賣酥心糖賺的錢,交了房租之后,她也還能剩下一些。</br> 因為過早地開始承擔起生活的重擔,所以謝桃很清楚柴米油鹽醬醋茶所成就的平凡在這樣的煙火人間里究竟有多么的不易。</br> 她幾乎不買零食,一個月里吃到肉的次數也不多。</br> 有時候在甜品店里兼職晚了,她回來就干脆拿泡面當晚飯。</br> 但今天發了工資,謝桃決定去菜市場買點肉回來,自己做飯。</br> 可當她提著買好的肉和菜往小區的方向走的時候,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就開始變成了模糊的影子。</br> 唯有一間古樸的房屋安然屹立。</br> 在周遭模糊的黑色之間,那座房子的屋檐下掛著的燈籠,就是她眼前唯一的光源。</br> “……”</br> 即便謝桃已經是第二次經歷這樣的事情了,但此刻親眼所見時,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br> 穿著淺色短袖衫的少年靠在門框,嘴里叼著一根草,滿眼笑意地看著她,“又見面了桃子妹妹。”</br> “……我趕著回家做飯。”謝桃提著一口袋菜,站在那兒,干巴巴地說了一句。</br> 謝瀾嘖了一聲,趿拉著人字拖晃晃悠悠地從臺階上走下來,走到謝桃面前的時候,他扯著她的衣袖,直接拽著她往酒館大門里走。</br> “正好,我想吃紅燒肉了,你給做一頓唄。”</br> ???</br> 他眼神怎么這么好?還看見她袋子里的肉了?</br> “……那是我的肉。”謝桃說。</br> 謝瀾吐掉嘴里的那根草,“妹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什么你的我的,踏進這個門,咱就不分你我了。”</br> 謝桃聽見他的這句話,剛要踏進門的腳就往后一縮,在門檻外站定。</br> “那我就不進去了……”</br> 謝瀾沒想到她還有這一出,他直接伸出雙手,扣住她的肩膀,輕輕松松地就把她提溜進了門。</br> “……”</br> 謝桃整個人都懵掉了。</br> 最終,她手里提著的菜啊肉啊,都被她親手在酒館的后廚里,做成了三菜一湯。</br> 捧著碗坐在凳子上的時候,謝桃夾了一塊紅燒肉,低頭扒了一口飯,再抬頭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驚呆了。</br> “……我肉呢?”</br> 她呆呆地望著那個干干凈凈的盤子,發出了對人生的疑問。</br> 對面坐著的謝瀾和老奚面面相覷,然后都對謝桃報以含蓄的一笑。</br> “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人類的飯食了。”老奚發出感嘆。</br> “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人吃的飯了。”謝瀾發出感嘆。</br> 老奚歪頭看他,“我做的有那么差嗎?”</br> 謝瀾盯著他,呵呵一笑,“D區”</br> 老奚夾了一筷子炒時蔬,“你可以不吃。”</br>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千年老妖精啊?是個人不得吃飯啊?”謝瀾搶走他筷子夾著的蔬菜,喂進嘴里,然后指著桌子上剩下的那兩盤菜,說,“這才是人能吃的,你知道嗎?你做的那豬都不想吃!”</br> “妖,妖精?”</br> 正在他們倆說話間,謝桃抓住了重點。</br> 頓時,老奚和謝瀾的目光都看向了她。</br> 坐在對面的女孩兒握緊了筷子,那雙盈盈的杏眼里多了幾分怯色,像是有點坐立不安。</br> “那個,我剛就那么順嘴一說,你別怕啊。”</br> 謝瀾干笑了一聲,然后指著他旁邊的老奚說,“他不是什么妖精,他是神仙,今年芳齡一千三百六十……多少歲來著?”</br> 老奚吃著飯,在旁邊不疾不徐地添上一句,“一千三百六十四歲。”</br> 謝瀾一拍桌子,“啊對,他啊,是個一千三百六十四歲的老神仙,不是什么老妖精,沒什么可怕的。”</br> “……”</br> 可是一千多歲聽著就很嚇人好嗎??</br> 謝桃呆了。</br> “小妹妹一看就沒見過大世面,你什么時候才能像你瀾哥我一樣遇事不慌,淡淡定定?”謝瀾吃著飯,感嘆了一句。</br> 老奚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笑了一聲,沒說話。</br> 謝瀾被他看了一眼,有點心虛,于是清了清嗓子,說,“當然啊,你這樣也很正常嘛……”</br> “奚叔,您真的……是神仙嗎?”謝桃一點兒也不想聽謝瀾講話,她望著坐在對面的老奚,小心翼翼地問。</br> 當老奚對上女孩兒那雙寫滿好奇的眼瞳時,他笑得很慈和,“如你所見。”</br> 那一瞬,謝桃忽然看見他周身都在散著淡金色的氣流,氤氳循環,渺渺如煙,而他看似與普通中年男人沒什么兩樣的眉眼間,似乎多了幾分超脫世外的清澈風骨。</br> 謝桃瞪大雙眼,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能見到活的神仙。</br> 她半晌都說不出話。</br> “那,你呢?”</br> 隔了好久,謝桃才看向坐在老奚身邊的謝瀾。</br> “我和你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謝瀾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答道。</br> 他是普通人?</br> 謝桃有點不太相信。</br> “可是我明明看見你用超能力了……”</br> “那叫術法。”</br> 謝瀾糾正她,然后說,“并不是只有神仙才可以使用術法的,凡人借助靈器也一樣可以使用術法。”</br> 謝桃那雙眼睛亮起來,“那我可以看看你的靈器嗎?”</br> “……不可以。”謝瀾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楚似的,尤其在看見旁邊的老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臉時,他瞪了老奚一眼,有點忿忿不平。</br> 謝桃看他像是有點不大高興,也就沒敢再問了。</br> 但是她忽然想起那次老奚說過的話,于是就問,“奚叔,你之前說,有人把另一個人的命格綁在了我的身上,我能問問命格被綁在我身上的那個人是誰嗎?”</br> 她的這一句話說出來,老奚的眉頭就輕輕地皺了一下。</br> “這個我暫時還不清楚。”</br> 最終,他只說了這么一句。</br> “那,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這個人又為什么要把別人的命格綁在我的身上?”</br> 為什么偏偏要綁在她的身上?</br> 這是最令謝桃疑惑不解的事情。</br> 老奚沒有說話,卻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謝桃順手放在桌上的手機,他的那雙眼瞳深處,似乎藏著許多難以窺見的情緒。</br> “桃桃,”</br> 過了半晌,謝桃才聽見他說,“你不必擔心,以后在你身上,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br> 謝桃離開小酒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br> 莫名其妙地被謝瀾拉進門,又莫名其妙地給他們兩個人做了一頓飯,自己還只吃到了一塊肉……</br> 但這一次,謝桃終于搞清楚了這個小酒館究竟是做什么的了。</br> 謝瀾送她回去的路上,一切的漆黑倒映都在變換,她眼睜睜地看著周遭所有的景物再一次恢復如初,她腳下踩著的,不再是染著少許青苔的青石板,而是地磚排列整齊的人行道。</br> 旁邊的行道樹的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得很長,謝桃聽見走在她身旁的謝瀾說起了這間酒館的來歷。</br> 小酒館深夜開門,迎接世間所有的有緣人。</br> 總有人失意落魄,總有人困苦難當,若是他們有幸在深夜突破結界踏入這間小酒館,這里等待著他們的,不單單只有酒,還有能夠幫助他們走出當前的泥沼困境的酒館老板與員工。</br> 但有緣人,卻并不一定都是好人。</br> 總有人包藏禍心,總有人丟棄良善。</br> 若是他們不幸深夜突破結界踏入這間小酒館,那等待著他們的,仍然有酒,更有懲罰。</br> “懲罰套組那可太多了,一共二十六個字母就有二十六種懲罰模式,今天主要是休業了,不然就可以讓你開開眼了。”</br> 這是謝瀾的原話。</br> 而小酒館營業,主要是為了積攢功德。</br> 人間的香火功德,是喚醒一位上古神君的重要元素。</br> 老奚身為那位神君的仆人,一直在做著這樣的事情。</br> 而謝瀾寫在門內的那兩副對聯,也有了很好地解釋。</br> 進來的如果是好人,如論眼前遇到什么困難,前腳邁進小酒館,后腳出去的時候,一切都會迎刃而解。</br> 當然,如果進來的是壞人,可不就是有緣千里送人頭嗎?</br> 謝桃從來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會有這么神奇的存在。</br> 這是一個科技時代,神佛仿佛永遠只存在于遙遠的傳聞之中,幾乎沒有多少人會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的存在。</br>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謝桃也不會相信。</br> 宇宙是切實存在的。</br> 而神,也同樣存在。</br> 只是如今的世界,神脈凋零,已不復當初滿天仙神之境了。</br> 謝桃坐在書桌前看了一會兒書,又不自覺地抬頭望向半開的玻璃窗外。</br> 盛夏的夜,漫天的星子在閃爍著細碎的光,微涼的夜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起耳畔烏黑的淺發縷縷。</br> “我今天問過奚叔了,他好像也不知道那個把別人的命格綁在我身上的人是誰……”</br> 她拿起手機,跟衛韞提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br> “我真的很好奇那個被人綁了命格的倒霉蛋到底是誰……那天趙一萱掐我脖子掐得可用力了,按照奚叔的說法,我被掐脖子,他肯定也被空氣掐脖子,我被打得那么疼,他肯定也莫名其妙疼得厲害吧?”</br> “……有點慘哦。”</br>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口中那個有點慘的“倒霉蛋”手里捏著那幾張信紙,看著上面的那些內容,那張冷白如玉的面龐上神色有一瞬陰晴難定。</br> 末了,他嗤笑了一聲。</br> 他真想封了這個小話癆的嘴。</br> 謝桃仍無所覺,她跟他說起小酒館的時候,沒由來的有點感嘆:</br> “衛韞,這個世界,好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浩大,還要神秘。”</br> 而就是忽然認識到這是一個浩瀚深沉,神秘無比的世界,就讓她在此時此刻,好像更多了幾分對生活的熱忱。</br> 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的事情。</br> 有太多神奇的事物。</br> 人永遠沒有辦法預知,自己的下一秒,會更好,還是更壞。</br> 就像她也沒有想過,在長達一年多的一個人的生活里,她原來還是從未習慣過孤獨。</br> 也像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在這樣一個寂靜無聲的星夜里,她能夠找到一個人,像現在這樣,和他說話。</br> 手機屏幕暗下去,又亮起來。</br> 屏保上的錦衣公子有著這世上最好看的眉眼,猶如山上雪,又似云中月。</br> 能夠認識他,好像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br> 于是她重新按亮手機屏幕:</br> “衛韞,認識你,真好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