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帝登基,后宮到處都是用人的地方,人手不足,因此倒是從民間大批量征收了一批小娃娃,因此敬事房最近忙的厲害。
公公們的手也練得格外的穩。
逼仄狹隘額小房間里,兩根將要燃盡的蠟燭搖搖欲墜,一張小床孤零零的躺著,耳邊是孩童壓抑的哭聲和求饒聲,景鑠站在那屏風之后被殷淑尤緊緊的扶著肩膀,以防他暈倒了。
畢竟背后渾身是血,快要將那披風給浸透了。
“太子殿下莫怕?!本词路康闹魇鹿p輕一笑,他臉慘白唇色卻是濃烈的紅,仿佛滲著血,咧嘴一笑影影綽綽仿佛索命的厲鬼,聲音微?。骸芭诺谋臼履铱纯?,一刀下去,保管您不受罪?!?br /> 他說完朝景鑠行了個禮躬身去了,景鑠第一次來到這種陰冷潮濕似乎匯聚了世間所有邪惡的地方,他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
他第一次意識到,他的母后——在宮中是這樣的一手遮天,堂堂太子被拉到敬事房凈身,沒一個奴才敢說一句話。
敬事房的人接到命令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仿佛,景鑠牙齒微微打顫,透過屏風看著那一群哭著抱在一起,不知一刀下去自己是生是死的小奴才們。
他這個太子,和他們有什么區別。
“你當然和他們不一樣,鑠兒,你有的選,他們沒得選。”殷淑尤仿佛是能看透人心的厲鬼,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人天生就分高低貴賤,三六九等,他們能入宮,那是他們的榮幸?!?br /> “母后此話著實好笑,誰都是爹生娘養的……”有個孩子顫顫抖抖的被拉了上去,輕輕脫了衣裳,他瘦骨嶙峋,渾身也沒多少肉,躺上去眼淚嘩啦啦的流,拉著那拿著刀子的公公的手:“疼,疼么……”
公公聞言微微一笑,驀然手起刀落,那孩子躬身慘叫,身下血汩汩而流,引起一室亂七八糟的尖叫,有什么東西‘嘭’的一聲,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景鑠腳上,帶著血的腌臜玩意兒直直的映入景鑠眼中,仿佛是世間最污穢的東西讓景鑠雙目發直,瞳孔微縮,他仿佛被蛆蟲附身猛地抬腳想要擺脫,卻被殷淑尤死死的摁著,一動不能動彈。
他咬著牙,狠狠的向后踩了殷淑尤一腳,卻被殷淑尤一巴掌拍在背上,她手勁兒齊大,景鑠渾身猶如針扎,渾身支撐不住往前倒去,殷淑尤冷笑一聲輕輕踢了他一下,他腳上的東西飛出,他的腦袋仿佛要砸上去,景鑠渾身惡寒,猛地張嘴‘嘩啦’吐了出來,吐的昏天地暗,他的衣衫被殷淑尤從后面拉住,離那惡心的東西堪堪幾寸的距離。
殷淑尤輕聲道:“這就受不了了,景鑠……每個人生來的命都是注定的,比如他們?!?br />
景鑠的動靜實在過大,且嘔吐的贓物氣味刺鼻充滿整個空間,一群孩子驚恐的看著這邊,殷淑尤毫不避諱的將他拎出來,拉正景鑠的身體:“你知道他們為了來這里也是擠破了腦袋的,畢竟一家只有一個名額,一個名額好幾兩銀子,是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口糧……再者說,入了宮,接觸了貴人,說不得就飛黃騰達了,孩子們,本宮說的可對?”
殷淑尤雖一身素服,但一群孩子確實怕她怕的很,聞言連連點頭。
景鑠吐了一番胃里好受不少,緩緩抬頭,就聽一個小孩兒機靈的道:“貴人說的是,去勢而已,一時之痛罷了,好日子在后頭呢。”
殷淑尤不置可否的一笑,拍拍景鑠的腦袋:“瞧,這就是命,凈身他們的好日子要來了,鑠兒,你呢?”
景鑠擦擦唇角,打量這一室孩童,他們的眼中又害怕,卻也有隱藏的期待,景鑠忽然明白,熬過了這一遭,他們就正式開始宮中的生活了,他們都有野心,小則伺候個貴人吃喝不愁,大則……
自古以來宦官干政的都不在少數。
剛剛凈身的孩子已經暈了,止了血被抬了出去,他身體似乎還不錯,應該是能熬過這一遭的,而下一個就沒那么幸運了,一刀下去,直接沒氣了。
敬事房的人見怪不怪:“抬出去扔了吧?!?br /> 敬事房的速度極快,二三十個孩子沒一會兒就切完了,他們止血后背扔到一個大通房里,兩個奴才在門口守著,以防他們忍不住疼跑出來,景鑠眼前似乎滿滿的都是刀起刀落,鮮血濺起,器官掉落,他失了神一般被殷淑尤強制帶到那大同房里,看著那一群孩子。
他們將自己抱的死緊,努力的縮在角落,沒一會兒就有幾個沒熬過去,沒了……人命如此低賤,景鑠差點沒站穩,殷淑尤喃喃道:“鑠兒,好好的太子你不做,非要變得跟這些殘廢一樣,你說你熬得過去嗎?”
景鑠身子搖搖欲墜,他不能想象自己像畜生一樣被人切了身體某個部分,待在某個角落里艱難求生,似乎連豬狗都不如……他想起那些太監走起路來的小步子,說話的怪異強調,他是大景的太子,他不能……景鑠連連搖頭,他不能這樣毫無尊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不過也沒所謂了,你不愿做太子,一看就是活不長的,熬過去了別人曉得了對你沒了忌憚,還能留一命,熬不過去……”
殷淑尤看著景鑠慘白的臉安慰道:“橫豎早晚都是死,別怕?!?br />
“孤是太子?!本拌p幾乎將自己的手心掐爛,他努力平靜的扭頭,對殷淑尤道:“皇后,你有什么資格對孤用刑。”
“即使你身為皇后,加害太子也是死罪。”成為太子以來,景鑠第一次亮堂堂的拿出自己的身份,壓抑黑暗的小屋一瞬間仿佛空氣盡失,所有人都驚呆的看著這位慘兮兮的太子,只聽他擲地有聲的道:“皇后該知道這是滅族的大罪,玩鬧之語,過猶不及,孤累了,要回去休息了?!?br />
景鑠生性良善,雖倨傲驕縱的很,卻是第一次對殷淑尤這般說話,更是第一次拿自己太子身份施壓,殷淑尤卻一點都不惱,反而放開他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他:“鑠兒這是怎么了?不是不愿做太子嗎?怎的母后幫你如愿卻后出爾反爾,真真是讓母后頭疼。”
“孤玩笑之語,母后卻是當了真。”景鑠深吸口氣,挺直脊背:“孤為何不做太子?母后可能找出一個理由?”
殷淑尤驚詫,掩唇低笑:“那自然是不能的,只是以后莫要開這種玩笑了,本宮容易當真?!?br />
殷淑尤擺擺手,侍衛上前輕輕的將景鑠抱起,一剎那房門緊閉,隔開了完完全全的兩個世界,殷淑尤吩咐道:“帶太子回宮?!?br /> “所有人,杖斃。”
景鑠驀然瞪大雙眼,看著那扇房門,聽著他們艱難的□□,那是他們在求生……
“為什么?”
“因為你的太子?!币笫缬让鏌o表情的告訴他:“你是太子,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他們手里,今晚他們都看到你的樣子,聽到了我們的話,知道本宮帶你來做什么的,明日看到你,難免傳出閑言碎語?!?br />
“景鑠,你和本宮,都經不起這些?!?br />
從挨杖責到被威逼恐嚇,再到聽到這樣的趕盡殺絕,自從入宮……所有的一切仿佛成了另一個世界,景鑠仿佛到了一個臨界點,眼淚緩緩的往下掉:“母后,警告他們便是,就算是奴才……那也是人命。”
“本宮再教你一句話,奴才就是奴才,不是人,何來的人命?”殷淑尤蹙眉反問,此時仿佛又成了一個慈母,擦擦景鑠臉上的淚柔聲道:“鑠兒,以往本宮在府中沒教你的,都會教給你的?!?br /> “奴才都是我們買來的,為奴,自然是主子想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的,他們沒有反抗的余地,你記住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斬草要除根?!?br /> “奴才這種東西,給點顏色說不得就要噬主,你之前在府中與他們那般親近……本宮給你提個醒,想想他們的下場……以后萬不能了知道嗎?”
景鑠睜大眼看著那屋子,燭光一瞬間亮的嚇人,他睜眼看著敬事房的人端了個大木桶進去,輕聲道:“止痛的藥,都喝了吧,喝了好受點。”
景鑠渾身發抖,聽著那些小太監千恩萬謝,看著他們爭搶,片刻之后……全部躺在地上,一室死寂,無聲無息。
敬事房的公公擺擺手:“拖走?!?br />
景鑠看著那些上一刻還在求生的鮮活的生命被拉往亂葬崗,他們和他一般的年紀,他們死了,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他忽然渾身一寒,若他今晚沒有那任性的一句‘我不做太子’,這些人還會好好的活著,至少他們雖然疼痛卻在向往光明……
“命如草芥,奴賤輕生,死不足惜?!币笫缬鹊吐暤溃骸疤焐唾v,這就是他們的命。”
景鑠恍恍惚惚的問她,仿佛又在問自己:“那孤呢?”
僅僅數日,五十多人因他喪命。
“孤又是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