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哇!二弟你實在是太幸福了!皇兄還從未見過父皇的龍床呢!你竟然可以在這上面睡好些時日!”景琨從未進過長生殿,滿目驚奇,滿是艷羨,景嵐倒是比他穩重的多,輕輕坐在景鑠床邊,眼眶微微有些紅:“太子哥哥,你無礙便好,我和大皇兄早放不下心,可是……太醫說你要多休息,不能打擾。”
景嵐心思一向敏感,景鑠本擔心自家做了太子,兩兄弟與他疏遠,今日看他倆這模樣倒是松了口氣,只是他平日里面上也無甚波動,此時景嵐等人也沒看出他明顯放松了身體,聲音溫和不少:“自家兄弟,不說這個。”
“就是!”景琨嘿嘿一笑,地動山搖一般‘噗通’一聲,屁股砸到龍床之上,只震得景鑠身子一晃,景嵐不由瞪他:“皇兄!”
“哎哎哎,鑠兒,哥哥魯莽,莫要與哥哥計較。”景琨想起景鑠身子還弱,不能這般胡鬧,連忙扭頭道歉,他那猴兒一般的性子讓景鑠十分頭疼,不緊不慢道:“皇兄莫不是要將這龍床砸個窟窿出來,到時候看父皇饒得了你。”
景琨被嚇得整個人一懵,呆呆道:“不至于吧……”
他說著就要趴到床底去檢查,景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景鑠十分無奈,忍不住伸腳踹輕輕在他背上踹了一下:“皇兄,怎的如此胡鬧!”
“幾百年的龍床,豈是你這一坐就能壞的了……”
景琨聞言身子一塌,爬起來拍拍手,猥瑣一笑:“也是,這龍床歷代皇帝和宮妃……”
“景琨!”景鑠聞言太陽穴一疼,抬手就要揍他:“嵐兒才多大,你怎能……”
“哥哥錯了,錯了,嵐兒你聽到什么了嗎?”景琨和景鑠平日里更親密些,他懂事早,每每偷看丫鬟洗澡都被景鑠給逮個正著,景嵐愛讀書,平日里不跟他摻和這些,此時竟然臉不紅心不跳的看著兩人笑吟吟道:“皇兄什么也沒說。”
這倒是讓景琨臉倏地一下就紅了,撓撓耳朵,眼珠子一轉道:“鑠兒,今兒天氣極好,不如我們出去轉轉如何?你這是被嚇著了嗎?你也忒膽小……”
景鑠一眼橫過去,景琨趕緊閉嘴,別看他比景鑠大那么幾個月,有時候卻是怕景鑠的很,趕緊告饒。
景鑠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憋得慌,好在景琨和景嵐來瞧他,皇后和竇貴妃、淑妃出去說話去了,沒了皇后在身邊,景鑠整個人都松了口氣,殷淑尤讓他覺得壓抑,仿佛整個人都喘不過起來……看到殷淑尤,他的眼前就是那些哀哀白骨。
景鑠知道自己身體沒事兒,就是沒什么精神頭,景琨幫景鑠穿衣裳,只是倆人都是嬌生慣養的,一會兒這不對,一會兒那系錯了,太子常服景琨還是頭一遭收拾,倆人都是滿頭大汗,景琨抬頭一看景嵐正抱著殿中的書畫不撒手,氣哼哼道:“嵐兒,你做什么呢,快些來幫幫忙。”
景鑠感覺自己要被景琨勒死了,喘氣兒都不大勻,忍不住道:“叫殷信厚……”
“叫什么叫,我帶你偷偷去個地方,父皇新建的跑馬場,大得很,殷信厚來了,你還能去?”
景鑠有些不滿:“你怎么不早些告訴我?”
“剛落成,再說……你這身子骨。”景琨打量著他的小身板呵呵直樂,景鑠冷笑一聲懶得理他,扭頭一看景嵐站在一邊,看著他倆就是笑……
那笑容帶著說不出的怪異,景鑠心神一動,景嵐已經走過來幫他捯飭衣裳了,景嵐也不知道是細心還是怎么,三下五除二就捯飭好了,還狠狠嘲笑景琨。
景琨性格好,對此嘖嘖稱奇,更沒想到景嵐連太子的冠發都會束,倒是省了許多事。
三人偷偷的從后門溜了出去,景嵐總覺得不大好:“皇兄,我們要不要讓奴才去告知皇后娘娘。”
“有什么好通知的。”好幾日不見陽光,今兒天氣好的不像話,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景鑠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的邊走邊說:“母后問起了,奴才們自然會說。”
景嵐不甚贊同:“皇兄,如今你是太子……”
“太子怎么了?”景鑠周身氣息一變:“太子就不能與你們一起出來了?身后非得跟著烏泱泱的人不成?”
景琨飛快的瞪了景嵐一眼,景鑠已經往前走了,他直覺有什么不對,可是到底想不出來。
跑馬場就在宮里面,說是跑馬場其實跟郊外比起來差遠了,但勝在精致,雖然沒那么寬敞,但足夠平日里活動筋骨的了。
文帝慣會享受,他天生愛書畫,連建的跑馬場似乎都帶著水墨的味道,不知道哪兒移植的花木,綠油油的讓人看著就心情極好,飼馬官看到他連忙跪下請安,景鑠心情好,神采飛揚:“皇兄,嵐兒,我們賽一場如何?”
景琨撫掌大笑,景嵐則直接對那跪著的小官道:“去,將馬兒帶過來。”
他們都有專門的馬,玩上一場再簡單不過,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沒想到那小官跪著卻遲遲不動,再細看,他腿都在發抖。
景鑠眉頭一皺:“愣著作甚,將孤的馬牽過來!”
“太,太子殿下,二殿下,四殿下……您,您幾位的馬兒……”
“駕!駕!哈哈哈哈!”
“景鑠也忒會享受了些!這太子的馬就是不一樣!”
“可不是,哎……你們幾個,跑快點,跑快點!”
“吃啊!吃啊!吃下去!哈哈哈……”
囂張的叫囂由遠及近,景鑠雙眸微瞇……三人騎在馬上飛馳而過,馬后面竟然還帶著繩子,吊著人跟著跑,飛箭緊追,一旦他們稍有放松就會命喪黃泉。
遠遠的景鑠瞧見正中央站著一人,馬上的三位皇子——景桓、景瑄、景善,放肆的朝他大喊:“吃啊!吃啊!吃啊!”
“他們在干什么?”景鑠捏捏手指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小官嚇得整個人都癱了,景鑠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人盡皆知。
景鑠冷笑一聲,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邁過圍欄走進去,一只冷箭直直的朝他射過來,景琨大怒,空手將那箭接住,揚聲怒吼:“放肆!”
他這一聲中氣十足,這個馬場都是一靜,幾位皇子正玩兒的盡興,冷不丁被這么一嚇,有位差點從馬上掉下來,也不回頭就開始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打擾本皇子清凈,看我……”
“四皇弟好大的口氣,看你什么?”景鑠攏攏外氅,他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聲音也帶著些微啞:“好久不見,四弟好大的威風。”
說話間景鑠慢慢朝他們走過去,看清那場中人不由一愣……丑八怪?!
只是那丑八怪的情形實在是有些不大好,他整個人似乎都陰沉沉的,垂著臉讓人看不清楚神色,渾身都帶著傷,離他越近越能聞到一股臭味兒,景鑠雙眸微瞇,只見那馬尾上吊著的人,繩子的另一端正好是綁在丑八怪身上,三根繩子綁在他的雙腿上,繩子夠長,以至于馬兒飛馳不至于將他帶飛,卻也不是那么長,他的雙手還在柱子上綁著。
受之不盡的皮肉之苦。
“呦!是太子殿下啊!”大皇子景桓哼笑一聲,從馬上下來,陰陽怪氣的吊著肩膀走路:“太子殿下不在龍床上好好養著,到這兒來湊什么熱鬧。”
他是文帝長子,本以為文帝登基他會是太子,沒想到被他最看不上眼的景鑠截了胡,聽說景鑠出事兒樂的恨不得飛天。
“誰允許你動孤的馬的?”景鑠慢慢走近他,一把從他手里奪過馬鞭:“你們在干什么?”
他甩著馬鞭指指那被綁在后面的人:“他們是誰?”
景琨和景嵐顯然皺眉,不知道景桓等人在搞什么名堂,但是那被幫著的三人滿身傷痕往外滲著血,停了馬就在后面吊著,好像隨時都會沒了性命,每個人身上都插著幾支箭。
實在是殘忍至極。
“去給人松綁!”景鑠冷聲下令,自己走到丑八怪那兒,卻見那丑八怪猛地抬眼,眼中兇芒畢露,猶如利劍,與那日簡直天差地別……寒風中那二十多架白骨在他眼前來回搖晃,景鑠心一顫,緩緩的走進他,卻被景桓給擋了個結結實實:“太子要做什么?”
“讓開。”景鑠拎了拎手里的鞭子。
“本皇子只是和質子殿下玩個游戲,太子莫要多管閑事。”
“質子?”
景桓揚揚眉:“哦,太子這幾日一直昏迷,只怕還沒見過這燕北的質子,正好,今日你們也認識認識。”
景鑠手握的鞭子更緊了些,燕北質子……皇爺爺駕崩,父皇登基,燕北是前太子的忠實擁護者,父皇登基之日差點沒反,雖然被內壓了下去,然而燕云城內朝官被軟禁,隱隱有與朝廷抗衡之勢,誰知不等父皇下令,燕北親自送來一質子……
大景朝中無人不知,那質子是燕北王的私生子,今年剛被找回,這明顯就是做了棄子……然燕北這一手外人看來誠意十足,父皇震怒,卻也不能奈他們如何。
景琨和景嵐聞言看著自己手里的重傷之人頗為微妙,景桓得意道:“質子入京府中貧困,本皇子見了十分不忍,送他膳食沒想到質子如此不識抬舉。”
“更沒想到質子的奴才囂張妄為,還想攻擊本皇子,本皇子是好說話的。”景桓說著遙遙一指:“只要世子把孤賞的膳食吃了,我就不再計較。”
景鑠遠遠的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臭嗖味兒和馬屎味兒,那所謂的‘膳食’……竟然是馬糞混著餿飯……
那晚整個東宮的奴婢的哭喊聲驀然間不絕于耳,做了太子的頭一遭,因為堆了個雪人,東宮的人都沒了,仿佛有一把火從胸膛轟然而起,景鑠抬眼,眼中似乎帶著刀子,景桓心隱隱一顫,景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景鑠身邊,在他耳邊小聲還帶著些笑意道:“西北質子,管這事兒作甚,看戲便是。”
燕北的棄子,沒誰想管的,跟他們又沒關系。
丑八怪冷冷的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景鑠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別人臨死都知道求孤,丑八怪你是啞巴么!
竟然不看孤了!
真真是丑人多作怪!
“孤最后說一遍,讓開。”景鑠向前一步,景桓咬牙切齒:“今兒這事兒,你以為父皇……”
“不讓?”景鑠冷笑一聲,猛然揚起馬鞭,一鞭子狠狠的揚起再狠狠的抽在景桓肩上,登時衣衫破裂,皮開肉綻,幾人直接驚愣在當場,還未反應過來,景鑠鞭子再次狠狠落下,一把將人抽翻在地,接著狠狠的踹他一腳,厲聲斥道:“燕北投誠,質子卻在此遭辱,大皇兄,此事傳回燕北,人人說我大景不能容人,知情者說你玩物喪志,皇室教導不周,不知情者卻要說父皇小人之心!皇室名聲,哪樣你負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