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景昭元年,似乎格外的不太平。
這一年南征北戰,戰績累累的武帝駕崩,在朝中威望無人能匹敵的太子沒了,文帝上位,封了太子沒幾天,東宮走水了。
太子身邊兒的奴才丫鬟燒了個精光,死相觸目驚心,幸好太子當晚去皇后宮中請安,在那兒歇時間久了些,堪堪躲過一劫。
只是打小就跟著他的近身之人,除了一個殷信厚,一個沒剩。
太子重情,可能也是被嚇著了,一夜之間臥榻不起,米水不進,一時間宮中亂成麻。
大火滔天,燒的還是東宮正宮,皇帝震怒,嚴令徹查此事,且將太子帶到了自己長生殿親自照料,簡直前所未有,一時間羨煞眾人。
太子殿下受了驚嚇,睡的是龍床,帝后衣不解帶的親自伺候不說,整個太醫院幾乎被搬空了,宮中諸人到底心里不是滋味兒。
“不就是受了驚嚇,至于么!”長相美艷的甚至有些囂張的竇貴妃手里抱著個暖爐,走動間發間的金釵反射出妖冶的冷光,極是招搖:“殷淑尤那個賤人,恨不得整個皇宮都圍著景鑠。”
“妹妹,你說話小心著些。”淑妃端莊大方,聞言不甚贊同的看她一眼,嘆口氣:“到底是太子,終歸……跟之前不一樣了。”
‘太子’一次讓竇貴妃咬牙切齒,極其不忿:“都是側室,憑什么他殷淑尤就當了皇后,景鑠轉眼就成太子了,姐姐,你說憑什么呀?!”
文帝為王爺的時候,有一正室,不過早就沒了,本來武帝健在,太子鎮國,根本就沒文帝的事兒,文帝自個兒估計也沒想到,誰知道國祚震蕩,他轉眼登基,一群妃子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
他們在王府里時也沒其他的心思,就是偶爾爭風吃醋罷了,頂多就是你看我不順眼嘲諷妝容,我看你不順眼嘚瑟王爺留宿,子時都舍不得從我身上下去……再沒別的了,也沒什么好爭的,殷淑尤整日里笑的溫溫柔柔的,話不多,他們雖不大喜歡也不多為難。
誰知道她轉眼就是皇后了!
憑什么你就比我們高人一等?憑什么你的兒子就是太子?!
太子之位是他們極不服氣的,雖說景鑠打小聰明,可是自己孩子也不差啊,儲君之位怎能說定就定,只是武帝剛沒了,大景震蕩,下面和邊境都不大太平,她們也不敢去文帝面前叨逼叨,但這不代表她們就這么消停了。
“你們兩個都給我聽著,看看前朝那些史書,皇帝登基,他那兄弟有幾個有好下場的。”竇貴妃對著自己面前的倆小孩兒耳提面命:“景鑠本就面冷心冷,不是個好相與的,等他做了皇帝,哪兒還有你們的命在。”
竇貴妃之子景琨長得英武,濃眉大眼,才十二三歲已有龐大腰圓之態。對自己母親的言論極是不服,他和景鑠關系極好,每每被太傅罵了,都是景鑠幫襯于他,景鑠別看冷著一張臉,那嘴個刀子似得,將太傅駁的毫無還嘴之力,他覺得自己的弟弟聰慧至極,常以病弱之體護他周全,且周身極有氣勢,為太子乃是理所應當,然還不等他開口,就被自己母妃揪著耳朵罵:“兔崽子,你還想犟!景鑠那屁孩子給你吃了什么迷魂藥,老娘的話你都不聽!”
竇貴妃一家乃是武人出身,她從小在軍中長大,習得一身好武藝,一著急說話更是沒一點宮妃的樣子:“就你這個蠢樣子,將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哎呦!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蠢兒子!”
“好了好了,妹妹……你這脾氣。”淑妃看的好笑,緊拉著將景琨護在自己身后:“還是孩子,現在不懂,慢慢的就懂了,你這脾氣可得改改。”
景琨揉揉自己耳朵,扭頭看著站在自己身邊兒靜靜聽著母妃們談話的景嵐,不由用胳膊肘撞撞他:“嘛呢?”
“沒事兒。”景嵐一愣,他長得像他母親,小小年紀笑起來倒是有些如沐春風的味道,低聲道:“我想著……去看看太子哥哥,好久沒見到了呢。”
“我也想啊!可是母妃……”景琨有些糾結的看了竇貴妃一眼,淑妃嘆口氣,低聲道:“妹妹,于情于理,我們也該去瞧瞧太子了。”
竇貴妃到底心里不順氣兒,可是宮里的人去了一茬又一茬,再不去實在是說不過去,極是不情愿的道:“去,便去吧。”
景鑠是被人給生生哭醒的,哇哇的哭聲不絕于耳,壓住了那再他耳邊久久盤桓不去的幽幽的嗚咽聲,這讓浸入骨子里的冷意散了些去……
“哭什么,你皇兄就是個膽小鬼。”女人這話帶著十足的嘲意:“讓他睡,睡夠了自己就醒了。”
母后……景鑠生生打了個寒顫,仿佛看到二十來個人皮骨盡褪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活了十幾年,杖斃過奴才,可是……有些人不該死的……
殷淑尤淡淡瞥了一眼那仿佛隱藏著無數憤怒的微微顫抖的手指,坐在塌邊,將自己的小兒子抱起來,擦擦他臉上的淚,輕聲道:“謙兒,你要記得,這個皇宮里,奴才的命不值錢,死不足惜,只要他們死的有價值,那就夠了。”
景謙年歲還小,八歲生辰綱過,雙眼哭的紅通通的:“母后,什么是死的有價值?”
“他們本就命賤,如果死了能讓你明白個道理……比如。”殷淑尤笑笑:“比如你皇兄現在是太子了,這可比在王府的差別大了,出門必須得有人護著,太子事關社稷,一旦出事動搖國本,若是奴才都不知道太子哪兒去了,那留著他們有何用呢?”
景鑠慢慢的坐起來,盯著殷淑尤,面無表情的看著殷淑尤,景謙驚喜的瞪大眼,轉眼‘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從殷淑尤身上蹭下去‘撲’到他身上,哭的稀里嘩啦:“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景謙是景鑠一母同胞的弟弟,平日里對他就格外的寵愛,然自從他成為太子,這個弟弟也不如之前黏著他了,如今他這哭唧唧的模樣,景鑠還有些懷念,唇角微挑卻是嫌棄的道:“臟死了,莫要蹭到哥哥身上。”
殷淑尤眉頭當即一皺,景鑠懶懶的瞥了她一眼,挑釁一般將景謙抱在懷里,景謙大喜,嗚嗚嗚的在他懷里哭唧唧,癟癟嘴:“哥哥,你從未這么緊的抱過我。”
“謙兒,母后與你說過什么。”
景謙吸吸鼻子,不大情愿的在景鑠懷里蹭蹭,景鑠不解,就見這小胖墩兒扭著身子爬下去,一本正經的說:“皇兄,你是太子,要自稱‘孤’。”
“且你出門要帶著人的。”不知道殷淑尤這幾日教了他些什么:“你瞧瞧,如果這次你出門帶著人,那些奴才也都會逃過一劫。”
“再說了,皇兄,你身為太子,怎能喜歡堆雪人這等玩樂之事?實在是玩物喪志。”
景鑠定定的看了殷淑尤一眼,再看看景謙,忽然覺得可笑至極,又覺得十分悲涼,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說,他的母親想告訴他什么?
“謙兒,既然孤是太子……”景鑠不緊不慢道:“孤去哪兒帶什么人,自然輪不到他人來管,你說是嗎?”
“想做真沒,自然輪不到他人置喙,可對?”
景謙一愣,扭頭看自己母后,儼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殷淑尤詫異的看了景鑠一眼,而后嘆了口氣道:“太子言之有理,謙兒沒這個資格,本宮還是有的,太子年少,母親莫不得多操心些,愛子心切……還望太子莫要放在心上。”
她說著輕輕的紅了眼眶,景鑠鼻子也是驀然一酸,母親一向對他極好,前朝史書他也多有了解,爭儲之慘烈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終歸覺得自己這次是與之前不一樣的。
“那些奴仆……厚葬吧。”景鑠聲音微微有些啞:“拳拳母愛,兒子記掛在心,母親不必過于憂心。”
殷淑尤眼淚‘啪嗒’一下,落在了景鑠手上,輕輕將他抱在懷里,隱隱有泣音從背后傳來,十年光景,慈母之心,景鑠心不由一軟,卻未看到殷淑尤眼中肆意的冷芒,不小心看到的景謙嚇得驀然倒在床上,摔了個大馬趴,撅著屁股捂著臉‘哇’的一聲嗷嗷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