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白凜每日大部分時(shí)間都在昏睡。
　　荼靡十分擔(dān)心他什么時(shí)候被禁咒折磨地失了心智，像那日在翠月礁那樣胡作非為，毀了她的小屋和仙山，于是索性請了病假，每日待在屋子里。
　　仙山弟子，其實(shí)十分不容易生病。
　　一來他們都是修道之人，能進(jìn)入南海仙翁門下的都早已出類拔萃，能超脫病痛。二來仙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靈丹妙藥，管它什么疑難雜癥，吃一劑下去便可瞬間痊愈。
　　所以，荼靡這場病，讓許多人大為驚詫。她只得謊稱這是自己練功時(shí)練岔了，導(dǎo)致氣血逆行，損了元?dú)狻?br />　　師兄師姐們聽得這理由，紛紛表示同情，在叮囑荼靡日后練功要遵循章法不可冒進(jìn)的同時(shí)，不少人體貼地提出將白凜接走，替她照看一陣子。
　　荼靡表現(xiàn)出十分心動而感激的樣子，然后通通拒絕了。
　　“你可真是拉得下臉。”阿嬈上山來探望的時(shí)候，得知了此事，嘖嘖搖頭，“你不知你那些師兄師姐這些日子照顧了店里多少生意，曹掌柜還讓我勸勸你，想讓你將神君到店里去。他保證每日好吃好喝供著，給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
　　沈戢則瞥了瞥在屋子里睡得死沉的白凜，若有所思，道：“他在朔替時(shí)，總是如此么？每日都這么睡著”
　　荼靡道：“這兩日好些了，前兩日時(shí)不時(shí)便要發(fā)作，我一步也離不得。”
　　“不想他身為上神，竟要經(jīng)歷這般折磨。”沈戢頗有些感慨，卻打量著荼靡，摸摸下巴，“不過如此說來，半仙竟有為上神治病的本事，也真是教人意外。”
　　那目光，仿佛看著砧板上的肉，荼靡拉下臉來。
　　沈戢微笑：“放心，我早已改邪歸正，如今只想安安分分做個跑堂，斷不會將你綁去煉丹。只是有一事，我頗是好奇。他從前犯病時(shí)，不知如何度過？”
　　阿嬈嗤之以鼻：“他可是神君，住在天庭上。天庭什么沒有？為神君療傷治病，自也不在話下。”
　　沈戢不以為然，道：“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在天庭待著，卻要跑到下界來？”
　　“自然是為了給我等通風(fēng)報(bào)信。”阿嬈道，“否則，你又如何得知了萼羅歸降天庭之事？”
　　荼靡聽著二人拌嘴，忍不住又往內(nèi)室瞥去。
　　白凜窩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天庭里沒有藥給你醫(yī)治，是么？”白凜醒來之后，荼靡端一杯水過來，遞給他，“你這病，元光和陽鈞都無法幫你緩解？”
　　白凜拿過杯子，喝一口水，蒼白的臉舒緩少許。
　　“你看到了。”他淡淡道。
　　荼靡應(yīng)一聲。
　　那是在翠月礁上，荼靡在白凜的靈魂里察覺到的。
　　他時(shí)常身處在一個漆黑幽冷的地方，嘶吼掙扎，四處沖撞。神力迸發(fā)之時(shí)，將周圍的一切瞬間毀滅，又瞬間陷入沉寂，周而復(fù)始。
　　那時(shí)，荼靡并不知道這是什么，現(xiàn)在才明白緣由。
　　“那是什么地方？”荼靡問道，“天道宮？”
　　白凜搖頭，道：“是元光和陽鈞合力為我開創(chuàng)的隱界。有禁咒壓制，我的神力不能全然使出，他們的隱界可困得住我。我在里面縱然毀天滅地，也不會傷到任何人。”
　　也就是說，白凜一旦使出全力，連元光和陽鈞也不能全然對付。荼靡看著他，忽而有些理解，或許白凜在冥界那場大鬧真的是被設(shè)計(jì)的。
　　這般可怕的神力，沒有人不會忌憚。
　　“那你這次為何下界來？”荼靡問道，“待在那隱界里不好么？”
　　白凜掃她一眼：“那隱界黑黢黢的，無趣得很，我想換個地方。”
　　荼靡瞪起眼：“那你若是將凡間毀了怎么辦？”
　　白凜嗤之以鼻：“我是被禁咒煩擾，又不是發(fā)瘋。隱界是隱界，凡間是凡間，我自有分寸。”
　　荼靡也嗤之以鼻：“那翠月礁怎么說。”
　　“那不過是意外，只倒了幾棵樹。”
　　荼靡：“……”
　　她不想聽他強(qiáng)詞奪理，道：“就算是這樣，你這朔替之癥既然如此兇險(xiǎn)，天庭莫非不盯著？他們發(fā)現(xiàn)你不在隱界里，難道不會追究？”
　　“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不就得了。”白凜在床上伸個懶腰，“上次沈戢教我做假人，那辦法，甚是有用。”
　　荼靡錯愕不已。
　　“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她忙問，“天庭上都是神仙，難道無人能看出那隱界里的是假人？”
　　“誰會去看？”白凜像看白癡一樣看她，“我的神力，就算是神仙也挨不過一招，你以為他們是蠢貨么？”
　　荼靡在怔忡之余，馬上想到了更要緊的事。
　　“如此說來，你這次下界是瞞著天庭的？”她盯著他，“你上次說，你下界是跟元光告了假。”
　　“騙你的。”白凜悠然地指指外頭的書架，“去替我找一本書來，就是說神仙壞話說得最多的那本。”
　　荼靡：“……”
　　*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凜也一天天好轉(zhuǎn)。
　　白日里，他清醒的時(shí)候越來越多。兩日后，他甚至有心情變成狗，讓荼靡?guī)鋈ド⑸⒉健?br />　　弟子們自是欣喜，尤其是他們帶出來的寵物們，見到白凜，一個個興奮異常。
　　有一只膽大的狗掙脫了主人的狗繩，沖過來要舔白凜。
　　白凜一臉嫌棄，冷冷地伸出一只爪子，將那狗推開。
　　荼靡見他一副要得罪人的模樣，連忙將他牽走了。
　　“是你自己要出來的，又不肯好好扮狗。”她對白凜抱怨道，“再說了，那些師兄師姐平日沒少買好吃的喂你，你該對他們好些才是，連摸也不讓摸。”
　　白凜對此全無愧疚，望了望仙山外的大海，忽而身形一動，躍上云頭。
　　荼靡嚇一跳，忙跟上，做出牽著繩的樣子，以免被人發(fā)現(xiàn)這狗會法術(shù)。
　　白凜帶著荼靡，一路出了仙山，卻是飛到了翠月礁上。
　　從空中望去，能看到椰林中間禿了一塊。
　　那正是前幾日白凜發(fā)病時(shí)毀掉的地方。
　　椰樹摧折倒伏一片，而中間的泉水，也變了模樣，泉池被摧毀，水無處聚攏，淌了一地。
　　“看到了吧。”荼靡沒好氣，“我不曾騙你。”
　　白凜沒說話，落地之后，隨即化為了人形。
　　□□的雙腳踩在沙灘上，長長的鐐銬锃亮光潔，隨著他的步子發(fā)出清脆而細(xì)微的聲響。
　　白凜一步一步走向那泉池。
　　荼靡跟在他身后，正待再說話，卻發(fā)現(xiàn)周圍起了變化。
　　白凜走過的地方，折斷枯敗的草木竟變回了原樣，倒伏的椰樹也重新從地上立起，掉落的葉子重新回到原處，煥發(fā)生機(jī)。
　　而當(dāng)他走到那泉水邊上，泉池重新顯現(xiàn)，泉水聚攏其中，重新變回一泓清水。
　　荼靡目瞪口呆，瞬間明白過來，這是他右眼里那徵晶的力量。
　　幾只美麗的海鳥從上方盤旋而下，歡快地在白凜周圍飛舞，仿佛在向他歌唱。
　　白凜立在泉水邊，身姿優(yōu)雅。
　　“你的病好了……”荼靡心中一動，才開口，突然，白凜變作麒麟巨獸。
　　荼靡想躲開，卻被巨獸長長的尾巴卷著，未幾，帶著她一起跳入泉池之中。
　　水花飛濺，郁郁蔥蔥的椰林里仿佛下了一場雨。
　　池水并不深，荼靡如落湯雞一般從水面站起來，抹一把臉上的水，瞪著他：“你瘋了！”
　　白凜已經(jīng)變回人身，卻坐在泉池之中望著她，哈哈大笑。
　　陽光燦燦，照在他的臉上。
　　金藍(lán)異色的雙眸閃著明媚的光，如同一個惡作劇得手的孩童，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