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還好嗎，蘇大人？”</br> “嗯哼，我好著呢。”女人一邊回答，一邊用槍托支撐著身體，站起來，靠在圍墻上，“我好的不得了……”</br> 青鸞看著面前的女人，笑著，額頭正中央圓圓的孔洞，是剛才的中彈造成的。血液汩汩流淌，劃過面頰，從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黑色的衣服上。</br> 這種場面，這種傷勢，可完全稱不上好。</br> “呸——”</br> 女人張口吐出某個物件，是那枚銀彈，落在地上。</br> “我……我好像看到過這種場面……”她說，聲音不住地發顫，說話斷斷續續，“好像是……一部電影……我不記得名字了，里面有一個機器人……還是什么的，中了彈之后，就從嘴里……吐……吐出來……”</br> “什么電影呀……我看過好多電影呢……”女人不停地說著令人費解的話語，“好多好多，過去的記憶……好混亂，太多了呀……我的頭好疼哦。”</br> 那是當然的呀。青鸞內心想著，額頭上的傷口深不見底，應該是致命的，還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br> “蘇大人，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她問，觀察著四周，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周圍還有敵人，我們還是趕快逃走吧。”</br> “逃……逃走，是呀。符合邏輯的情節發展。”女人回答，“接下來，我們要沿著剛才唐小姐走過的方向逃跑，去那個避難所，那個酒廠……酒。酒，我今晚喝了太多酒了——咳，抱歉，我得——”</br> 她的話還沒說完。女人就趕緊背轉過身，低著頭。青鸞聽到一陣嘔吐的聲音，聽到一陣液體濺落地面的聲音。內心不由自主產生反感。</br> “抱歉啦，我感覺不太好呢。”女人轉過來，伸手擦拭著嘴角的殘留物，“可能是……剛剛的酒中摻了些不好的東西。”</br> “毒？”</br> “毒，是哦。那杯酒中有毒。”她的思路已經開始一片混亂，念念叨叨的，不停地說著重復的，無意義的話語，“我中毒了，唐青鸞。我喝下了帶毒的酒，雖然明知道有毒，卻還是喝了下去，畢竟那是酒呀。可是現在，毒發作了，我——”</br> 這次，她甚至還來不及轉頭，就已經吐了出來。那黃綠色的液體很有可能是膽汁，其中夾雜著紅紅的血絲。她不停地嘔吐著，血絲越來越多，到了最后，已經完全是在吐血。</br> “咳，咳。抱歉啦，真是不雅觀的場景。”</br> 這一陣發作之后，女人喘息著，依舊伸手擦拭著面頰，額頭上的孔洞流淌著血，她的身上，臉上，衣服上，全都沾滿了血跡。她的黑色長發垂散著，雜亂無章地披散在身前，身體不住地顫抖，腳下已經匯聚了一汪血液。</br> “你也看到啦。我也并不總是那么一個太過快活的女郎。”</br> 她依舊說著，“我想所有人都有自己難過的一面。所有的歡聲笑語，都掩藏著內心的痛苦。飲酒放縱的快樂，必然是伴隨著嘔吐得一塌糊涂的痛苦。這……這是一個很好的主題……”</br> 青鸞看著面前女人虛弱的樣子，無力地靠著墻，倚靠著那把已經完全失去作用的武器。額頭上致命的傷口，以及體內的猛毒發作。女人現在完全是一副垂死的模樣，說的那些話，都好像是最后遺言，聽起來深刻，卻又毫無意義。</br> “你沒事吧……”</br> “沒事……不。”女人猶豫著搖了搖頭，“或許……或許我的確是快死了。”</br> 她已經完全站立不住，身體沿著墻邊緩緩滑落，坐在那里，有氣無力地靠著墻壁。對面燃燒著的房屋，火光將她的影子投射到墻壁上，光與影籠罩著她的形體。</br> 女人就這樣望著火光，一言不發，好像又陷入了沉思。她的雙眼盯著熊熊燃燒的烈火，目光空洞，嘴角依舊微微上揚，那一抹微笑還是留在臉上，即便已經被血污包圍。</br> 青鸞望著她，但是心里想著的卻是唐鳳的安危，以及自己的處境。如果女人就這樣死去，那么自己又該怎么辦，應該去向哪里？更重要的是，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怎么能夠沖出周邊殺手的包圍？</br> 她現在該做什么？</br> “唐青鸞，過來。”女人坐在那里，嘴唇蠕動著對她說，證明自己還活著。</br> “蘇大人？”</br> “過來到我面前，坐下來，背對著我。”她發號施令，衰弱的聲音令人無法拒絕。也許，這就是最后的命令。</br> 于是青鸞聽從指令，依照她說的話坐下，雖然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不明所以。</br>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內功？”</br> “啊？”青鸞很疑惑，干嘛問這種問題，“我好像聽說過一點……內家功夫，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什么的……”</br> “對呀，對呀。”從聲音上聽起來，女人好像恢復了一點精神，“差不多就是這樣。調運氣血，打通穴位脈絡這些概念。修習內功，可以提升人的身體素質，肌肉力量呀，速度呀，神經反應呀等等等等的。你有沒有練過？”</br> “沒有……”青鸞練習的一直都是劍法，從未涉及到經脈之類的修行。并且，她也聽唐鳳說過，內功之類的完全只是小說中的想象產物，實際上并不存在的。</br> “真的存在哦。”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興奮。她現在看不見女人的臉，不清楚女人的表情，“玉雪就一直在練內功呀。所以你也看到啦，她的武功那么高。她的內功，就是我教的。”</br> “哦。”青鸞好像隱隱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br> “你想不想學呀？我可以傳授你。”</br> 這句話，好像在哪里聽過。</br> “不了……”她拒絕，感覺現在的場景，真的似曾相識。</br> “拜托，答應我吧。”身后的聲音聽起來又衰弱了起來，“我快要死了耶。你忍心拒絕一位快死了的人的心愿嗎？我只是希望，自己的武術能夠有一個傳人而已。”</br> “我……不必了吧，蘇大人。”</br> 青鸞依舊拒絕，內心隱隱對于女人的用意感到不安。她有一種感覺，女人想要傳功的動機并沒有那么簡單。</br> 背后一片寂靜，但她能夠感覺到，女人還活著。</br> “好吧，我不會強迫的。”那聲音說，“只是，憑借你現在的武術，恐怕很難從這一群殺手的包圍中闖出去呀。接受了我的內功，總是多了一分勝算呀。”</br> “可……”</br> “你還希望能夠再見到唐小姐吧？”</br> “……可是，即便是我答應了，就可以了嗎？”青鸞自己都沒有發覺，她已經在動搖了，“學習內功，不是那么簡單，那么迅速的事情吧。”</br> “不會的，很簡單，你骨骼精奇，是適合練習的體質，完全可以接受我的功力。”聲音回答，“見效也很快，我現在只是打開穴位，傳你一份真氣，起一些暫時作用而已。至于進一步修煉，玉雪會幫你的，這個日后再說。”</br> “是嗎，那……”青鸞最后又猶豫了一下，做出決定，“那好吧。”</br> “好嘞。”聲音變得歡快起來，“那么，我現在先打通你身上的穴位脈絡，坐好，別動。”</br> “是。”</br> 青鸞聽從她的命令，坐著，感覺到身后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她忍住了沒有回頭。</br> 打通穴位，怎么打啊？</br> “嘶——”</br> 突然，背上傳來一陣刺痛，好像一根針扎進脊椎，伴隨著一陣壓力，被扎進去的位置一陣涼意擴散開來。伴隨著的，是劇烈的，猝不及防的疼痛，青鸞忍不住吸了口涼氣。</br> 隨后，針又拔掉了。但是疼痛卻沒有消散，那一處肌肉，依舊不停地跳動著，一陣陣的刺痛在體內，沿著血脈慢慢擴散開來。</br> 夏玉雪突然感到心里一陣擾動，不由得回身望了來路一眼。</br> 她現在騎著馬，坐在唐鳳后面，她們已經駛入一片竹林，遠處的天邊，那抹火光已經變成了微弱的一點，透過竹葉微微照射過來。</br> 她感到很奇怪，內心一陣不安的感覺，卻說不上來是為什么。這一路上平安無事，闖過蜘蛛的包圍圈之后，便再沒有遇上過殺手了，四周一片安靜，只有馬蹄“噠——噠”的響聲。</br> 似乎，太過安靜了。</br> 不知為什么，夏玉雪回想起初次和大人見面的場景，滴血的儀式，以及隨后的一片空白。</br> 她總是覺得，就是這記憶中的一片空白中，隱藏了什么關鍵的信息，關于大人，關于內力，關于自己的信息。</br> 可是，在那一段空白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呢？</br> 她回想不起來。</br> 針。</br> 她沒來由地想到了針。或許這是一個線索，可是這中間又有什么聯系？她盡力地回想，試圖找出答案，過去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地循環播放，好像，更加清晰了一些。</br> 針……血液……脈絡……</br> “怎么了？”</br> 唐鳳突然說話，打斷了她的思路。剛剛才清晰幾分的記憶又重新模糊，重新黯淡下來。</br> “沒事。”她回答。</br> “不知道青鸞，還有蘇大人怎么樣了。”唐鳳問，“夏玉雪，你擔心她們嗎？”</br> “嗯。”</br> 夏玉雪的確隱隱感到不安，但卻難以說明，這不安究竟從何而起。</br> “我也是……”唐鳳回答，更加催動馬兒跑快些，“希望她們平安無事。”</br> “蘇大人，你剛才——”</br> “是針灸啦，用針刺的方式打通穴位。”那個聲音說，“接下來，我要給你灌輸真氣了。你定下神，心無雜念，不要亂動亂想。”</br> 隨后，一雙手掌貼上自己的脊背。嗯……什么異樣的感覺也沒有，除了剛剛的疼痛。</br> 青鸞一邊坐著，接受著真氣，一邊聽到不遠處，腳步聲漸漸響起。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又想起緊張的情緒會影響傳功的過程。可怎么也平復不下內心雜念。</br> 唐鳳現在安全了嗎……</br> “好了，完成了。”那雙手掌離開自己的脊背，拍了兩下。這就完成了？從頭到尾，自己什么都沒有感覺到啊。</br> （所以說氣功什么的是騙人的東西嘛）</br> 青鸞疑惑地站起來，轉過身，女人依舊坐在那里，背貼著墻。火光將自己的影子映在墻上，陰影籠罩著女人，漆黑一片。</br> “傳功已經結束，唐青鸞。”女人抬起頭，額頭上的黑洞洞的傷口依舊醒目，雙眼被火焰映得發亮，“你現在已經有我的內力了，這應該能夠幫你突出重圍的。”</br> 她伸手，指向那處缺口，唐鳳和夏玉雪離開的小路。</br> “沿著小路一直走，穿過竹林遇到小溪，順流向下，你就能看見溪邊的一間房屋。那里就是目的地。”她說著，看著青鸞，“記住了嗎，現在走吧。”</br> “那……那你怎么辦，蘇大人？”青鸞問，背上的疼痛好像漸漸加劇了，“你不和我一起走嗎？”</br> “不了。”女人搖了搖頭，看著對面燃燒著的房屋，微笑著，“我身體虛弱得走不了啦。并且，我留在這里，也可以拖住敵人一段時間，給你做掩護。”</br> “但是……”</br> “走吧，唐青鸞，讓我一個人待會。”女人再次打斷她的話，手中同時給槍支上好子彈，“轉告玉雪，就說我們還會再見面。”</br> “……”青鸞看著面前衰弱的女人，明白雖然自己別無選擇，只能夠丟下她離開，“好的，蘇大人。”</br> “嗯，再見啦，唐青鸞。”女人微笑著告別，“我想，你一定會記得我的。”</br> 耳邊，四面八方，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已經不能再耽擱了。青鸞轉身，向著那處缺口跑開，背上依舊疼痛不已。</br> 她看到兩邊圍上來的人影，聽到身后傳來的槍聲，女人在掩護她。那些敵人在進攻之前，就已經被子彈射中，紛紛倒下。她安然無恙地離開了。</br> 青鸞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女人靠在圍墻邊，雙手持著槍，無力地耷拉著，臉上依舊帶著一抹笑容。她的全身都被陰影包圍著，身形越來越小，最后隱沒在一片黑暗中。</br> （跑步的時候看著前面呀！）</br> 腦海中的一個聲音及時提醒，青鸞趕緊回頭，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跑偏了，差點撞上一棵樹。</br> 她急忙躲過，沒有再猶豫，沒有再回頭，就這樣離開了。</br> “差點撞上。”女人看著青鸞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冒冒失失的，幸好及時提醒。”</br> 她靠著墻緩緩站起，扔掉一直藏在身后的針筒，踩碎。破裂的玻璃渣，沾滿了剩余的一點血液，一縷黑煙飄動著從地表升起。</br> 女人的身上，同樣是濃濃的黑煙，飄散著，擴散著，和黑夜融為一體，在火光下又格外分明。她的額頭上，從傷口處也開始冒出一縷縷黑色的煙霧，血止住了，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br> “終于……”她站立著，面對著一片黑暗的樹林，以及林中無數潛藏的敵人，微笑著，“……終于只剩下我自己啦。哦，還有在座的各位。”</br> 她背對著燃燒著的房屋，在火光面前，整個人如同黑色的剪影，黑煙環繞著，包裹著，擴散著。</br> 女人舉起雙手，手中的一對雙槍，槍口朝天。她扣動扳機，如同宣戰一般地向天空傾瀉著子彈。一陣閃光，一陣接連不斷的雷鳴。</br> “咔——咔”</br> 兩聲機關空響，子彈耗盡，她扔下手中的槍，空著手，獨自一人站立著。</br> “來呀，各位。”她對著逐漸逼近的敵人喊著，臉上是興奮的神情，帶著邪惡的笑容，黑煙也開始迅速擴散。</br> “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她大聲地叫嚷著，令人費解的話語，“來陪我度過一個充滿激情的夜晚，我們鬧個通宵。不管今晚來多少人……”</br> 別開黃腔好嗎？</br> 閉嘴啦，這句話我一直都想說的。</br> 從遠處，青鸞離開的方向，響起一陣聲音，似乎是犬吠，但低沉響亮，令人膽顫。</br> “……不管今晚來的是不是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