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雪站在船頭，河面上的微風吹拂起她的發絲，令她感覺一陣涼爽，也讓她的神志清醒了不少。</br> 走了，就這樣離開了。</br> 離開了天津城，離開了這里的茶館，街巷，離開了這座城市。</br> 接下來呢？</br> 她的行囊包裹還放在九曲渡口的那家客棧，她要過去，拿上包裹，然后就此遠去。在渡口重新搭乘一艘船只，沿著支流上大運河，然后一路北上，去京城。</br> 京城，嗯。</br> 重新踏上旅途，這段日子里可耽誤了不少時間。大人一定等得都著急了。</br> （沒事呢，我還能多拖幾章，湊湊字數）</br> （不過，你的休假算是結束啦。接下來的時間，好好工作吧）</br> 工作……是呢，殺人的工作，她想。</br> 假期？</br> （對啊，放長假，玩得開心嗎？）</br> 開心……的確，算是吧。</br> 秋茗，夏玉雪想。這個女孩，這一段短短的相處時光，她給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br> 一位知音，一名學生，一個朋友。</br> 并且，或許更多，更深……</br> 再見，秋茗。夏玉雪低聲默念，以后還會再見到她嗎？</br> 還想再見嗎？</br> （當然啦）</br> （雖然下次見面還要等很久呢）</br> （慢慢熬吧……唔哼）</br> 心里的那個聲音又開始說話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夏玉雪感覺這聲音前所未有的清晰。</br> 很久沒有聽到了，在天津城，和秋茗相處的這段時間里，一直都沒有聽見她說話。</br> （我不想打擾你嘛）</br> （私密的二人時光呢~~~）</br> 可是現在，又開始說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在腦海中回蕩，震得耳膜發疼，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br> （從沒有過，還是你忘記了？）</br> （第四十三章的劇情呀）</br> （你和那個當兵的，596對戰的時候，難道你沒有聽見我在你耳邊說話？）</br> （我當時的聲音就像現在那么大，你沒聽見嗎？）</br> 不，當時……</br> （為什么你聽不見我說話呢？）</br> （為什么所有人都聽不見我說話呢？）</br> （嗯，為什么呀？）</br> 我聽見了，我當時聽見了。夏玉雪察覺到那聲音的語氣越來越詭異，同時回想起那段記憶。對，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和今天差不多。</br> 她站在船頭，光線直刺她的雙眼，令她感到一陣眩暈。</br> （對了呢，現在你想起來啦）</br> （我剛才那樣講話會不會嚇到你啦，抱歉呀）</br> （不過，這也不完全是我的錯嘛）</br> （誰讓你剛才竟然忘記我了……讓我生氣了）</br> （我很容易失控的，冇辦法）</br> 失控？不要在這里失控！夏玉雪用無聲的思想大聲喊出來。</br> （好啦，好啦，我不會的，別擔心）</br> （只要一切順利——）</br> “我們到岸了。”耳邊響起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她大腦中女人的聲音。曲寬文站起來，指著岸邊的小渡口，對她說。</br> 夏玉雪從剛才莫名其妙的對話中回過神來，小船此時已經靠到了岸邊，停了下來。那位戴著斗笠的艄公也下了船，站在一邊，手里拿著一把刀。</br> 渡口并非空無一人，六個身著捕快公服的人，帶著佩刀，鎖鏈，木枷，站成一個半圓，包圍著自己。</br> 夏玉雪環視眼前的景象，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答案。</br> （注釋：見第二十九章至三十一章，以及第五十六章）</br> （直說了吧，梅季天的那點破事）</br>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br> （我可是記的一清二楚呢~~~）</br> “碦啷——”</br> 腦海內的話語聲，以及疼痛，疲憊，抑制著的力量，令夏玉雪分了神志。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左手已經被一只鐐銬鎖住了。</br> 鐐銬的另一頭，被曲寬文捉在手里。</br> （哇，“捉”這個字用的真好）</br> “我一直覺得你的身份不一般。從神態，動作上看，你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賣唱女。”曲寬文說，語調平穩，不帶一絲情感，“九兒，這個藝名我也很熟悉。但直到前天，我才想起來在哪里聽到過。”</br> （見到過）</br> “這張通緝令是半個月前發布的，十天前送至天津。”曲寬文用余出的那只手從懷里取出一張紙，展示給她，“畫像上的人和你并不是很像，但是化名相同，穿著打扮也相仿，行程時間也都相符合，這個人就是你。”</br> “你在新安縣殺了一個叫梅季天的人，你是一名兇犯！”</br> （真相只有一個！）</br> （真正的兇手就是你！）</br> （我說的沒錯吧，夏玉雪小姐？）</br> 夏玉雪聽著曲寬文對她的一番指控，默默無言。實際上，她根本什么都聽不清楚，腦海中的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蓋過一切。此外，還有疼痛，還有疲憊，還有體內紊亂的，隨時會迸發的力量，讓她無暇再顧及身邊的事情。</br> 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失控，不要在這里失控。</br> 一定不能失控！</br> “不過，還有件事更讓我奇怪。”曲寬文看到她毫無反應，也并不感到奇怪，這是畏罪的表現，也說明了他的指控無誤，“通緝令收到后，只張貼了一天不到，就被下令收回，說是抓到人了。”</br> “所有收回的紙張，包括衙門留存備案的，全部都遭到了銷毀，我現在拿著的是漏下的唯一一張。”曲寬文說著，將那張紙重新揣進懷里，“并且，前天得知案情之后，我一直在各個府部查訪你的信息，卻……得不到回應。”</br> “甚至，他們不讓我接觸此事，說是已經結案了，無需調查。”他繼續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懣，“結案了，可兇犯還一直逍遙法外，就在我的家里，就是我女兒的朋友！”</br> （僅僅是朋友？）</br> “一個賣唱女子殺了人，怎么可能牽動各省的官府，牽動那么多高官為她保駕？”曲寬文直視著她，面前的人卻并未驚慌，并未有任何動作，“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br> 沉默。</br> 她抬起頭，看著曲寬文的雙眼，目光冷冷的，淡漠，令他打了個寒戰。她緊緊閉著的嘴角形成一條水平的直線，沒有一點弧度。</br> 然后，她終于開口說話了：</br> “我的名字叫夏玉雪，我是一個殺手。”</br> （白衣人）</br> “你或許更熟悉別人給我的一個綽號，白衣人。”夏玉雪補充一句，“曲捕頭，現在最好放我離開，不然我會殺了在場所有人的。這不是威脅。”</br> 曲寬文沒有回答，看著面前的人。僅僅是那種眼神足以令他相信，站在眼前的就是江湖上傳名的殺手刺客，夏玉雪。</br> 他向周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夏玉雪說話聲音很響亮，他們全都聽到了，緊張起來，不過沒有人退縮。</br> 他將手伸向佩刀，按著刀柄，沉住氣說：“不管你是誰，捉拿兇犯是我的責任。剩下的事情到衙府里再說，不要反抗。”</br> “我不想。”</br> 聽著她冷靜，不帶情感的語調，曲寬文不由自主地就感到氣憤，直覺那是對自己的嘲諷。他或許是天津城的總捕頭，然而眼前的人是知名的殺手，武功，聲望都高出一截。并且，或許還和官府有關系，或許進了衙門不到一天就能出去；或許她高興了，甚至還會寬宏大量地饒過自己，留自己一命。</br> “你！”他說著，帶著憤怒的語氣，兇狠的眼神，“我的女兒，她一直拿你當朋友，而你就這樣欺騙她。”</br> （朋……隨便你了）</br> “我沒有騙她，只是有些話沒說而已。”夏玉雪回答，內心也刺痛了一下，可是依舊保持平常的音調，“我的確是一直在教她彈琴，一直真心相待。我也一直都將她視為……一個朋友。”</br> （誰再說朋友，我就生氣了啊）</br> “現在，你覺得小茗還會視你為朋友（喂！）嗎，一個殺手，一個兇犯？”</br> “我……”秋茗，夏玉雪想著，終于猶豫了起來，眼神也變化了一下，“你會告訴她？”</br> “或許不會。”曲寬文也想到了女兒到時候情緒會怎樣，“外省的事情我管不了。天津城內，我會安排，沒有人會知道你的身份。”</br> “好吧。”夏玉雪想，這樣也好。只要秋茗不知道她是誰，不會因此難過就好，“曲捕頭，現在請放我走吧。”</br> 那語氣依舊那么冷淡，依舊不帶情感，終于刺激到了曲寬文。</br> “小茗以后不會再見到你了，她不會記得你的！”</br> “是嗎？”夏玉雪的聲音輕輕的，“不會記得我？”</br> 不會記得我……</br> （嗯？）</br> 不會……</br> （呃，沒有啦。她會記得你的，她會一直記得你的）</br> 不……</br> （真的真的會記得你的呀，你別胡思亂想，別想得太多，她喜歡你呢，真的喜歡你，不會忘記你的）</br> ……</br> （喂，冷靜呀）</br> （不要在這里失控！）</br> ……</br> ……</br> （唉，算了，我還是站一邊看戲吧）</br> （我最喜歡看殺人的情節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