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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1 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絕命詩

    往昔多少事,再現眼前如昨日,知是絕命時。</br>  回憶。</br>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知您還是否記得?那時我只是一個坐在角落里的不速之客,來自異國的陌生之人。當然了,我相信您一定注意到了我,您總是時刻注意到周遭所有的事情。那么,您當時對我的第一印象如何呢?</br>  這答案我現在已無從知曉。所以就說我自己好了,我當時也只是把您看作和其他人一樣沒什么不同的人。畢竟,那時互相并不熟悉。會開完了,您又受命為我引路,在去旅館的這一段時間里,我們也未說過任何話。我沒有什么想問的,您也沒有什么想說的。直到來到了旅館,直到分別,我對您依舊不甚了解。</br>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br>  回憶結束。</br>  唐青鸞感覺鼻子酸辣辣地劇痛,鼻血向下流到口中,泛著腥咸的味道。她把手中那柄刀鞘丟到一旁,按住下半張臉,另一只手握出鞘的太刀,陰沉的雙眼泛著火光,泛著四散的黑煙,欲與對面的仇人進行最后的決戰。</br>  可對面的人并未理會自己。</br>  對面的平冢左馬助,轉身,出鞘的鋒刃直取更遠的對面,端坐在那里的上泉秀綱。</br>  不好!</br>  被騙了!</br>  他一直以來的目標都是上泉老師,自己來之前是,自己來之后也是。</br>  驚懼之間,唐青鸞也感覺到一陣惱怒……崽種,直面我啊!</br>  竟敢忽略我這死而復生的仇敵!</br>  她沖上前去,一半心里想著救下自己的這位恩師,另一半心里想著復仇。</br>  然而上泉秀綱并不需要她的救助。</br>  唐青鸞看見那年過半百,手無寸鐵,端正跪坐的中年人,當敵方的刀快速橫斬來之時,當機立斷,以手撐地,敏捷地側過身來飛起一腳,踢在平冢左馬助的手腕上。</br>  那柄打刀松脫離手,掉落在一旁。</br>  站在面前,背對自己的仇敵,也為這一招所怔。</br>  唐青鸞聽到,隔著薄薄的紙板門,從屋外走廊上傳來的動靜。屋內的響動已經吸引了門口守衛者的注意,他們隨時會進來。</br>  不行!</br>  我現在就要解決這個刺客!</br>  “剎啊——”</br>  她大喊一聲,手放開,令鼻血四濺,纏繞手掌的繃帶上,佛珠上也濺滿了血。唐青鸞面對眼前毫無設防的脊背,空手的敵人,舉起太刀雙手持握刺過去。</br>  喊什么喊啊大姐?</br>  對面的人及時轉過身來,躲開她的攻擊,太刀從平冢左馬助身前掠過。</br>  那人依然沒看自己,依然望著上泉秀綱。</br>  而后,抬起僅剩的左手,緊握住她伸到眼前的手腕,如鷹爪,如鐵鉗一般禁錮住她,然后用力一引。</br>  唐青鸞的沖勁還未完全止住,就這樣被引著不受控制地又向前撲倒過去。</br>  手中的太刀,刀尖指向上泉秀綱。</br>  糟!</br>  她眼看自己的老師就要死在面前了,又一次。</br>  唐青鸞無計可施,又一次。</br>  對面,只是眼睜睜看著上泉秀綱又一次反應靈敏,伸手,按上近至眼前的刀背,牢牢捏住,另一只手也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臂。雙手揮動,讓唐青鸞感覺自己的沖勢變化,讓她整個人歪倒向旁側飛去。</br>  重重落在地面。</br>  撞上了紙板門,撞到了燭燈,撞上了門框,幸好,否則就要沖破門板飛到走廊上去了。</br>  上泉秀綱又一次化解了平冢左馬助利用自己而行的攻擊。</br>  唐青鸞感覺被撞到的脊背傳來疼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同時感覺到身后的動靜,門打開了。那兩人,勇男和秋間,守衛進來了。</br>  “老師——!”</br>  喊什么喊啊,兩位大哥?</br>  她咬著牙心中埋怨,快去幫手啊!</br>  對面,手中已徹底沒了武器的平冢左馬助站在那里,目光望向門口,沒看自己,依舊。</br>  而后,扭頭看向掉落在一旁,近在咫尺,一開始被踢落的打刀。</br>  他立刻彎下腰——唐青鸞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但是來不及了,快不過他的動作,別讓他把刀撿起來!</br>  上泉秀綱沒有讓他把刀撿起來。</br>  上泉秀綱也察覺到了對手的意圖。伸手,將原本一直安靜地放在面前的將棋棋盤掀起,棋盤連同棋子天女散花般飛出去,砸向平冢左馬助的臉。</br>  這當然沒有傷害,但是打斷了那人的動作。</br>  “唔!”</br>  平冢左馬助下意識舉手遮擋。</br>  就是借著這短暫的時機,唐青鸞已經再次站起,手握太刀,沖向前去。</br>  這次不喊了。</br>  她緊緊咬著牙關,喉嚨間聲聲低吼,有如火焰燃燒。鼻血倒灌進咽喉,令她口中充滿了血腥味。她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殺意都埋在心中凝聚在一起,只通過雙眼迸發,只通過手中的刀進行殺戮。</br>  唐青鸞撞上獨臂的仇敵,令后者踉蹌腳步,兩人一同摔倒在地。</br>  “呀啊啊啊——!”</br>  直到這時,才終于出聲吼叫,怒吼,宣泄功成之后的快意。</br>  她的太刀捅穿平冢左馬助的腰間。</br>  回憶。</br>  又是一場無聊的會議,又是在會議結束之后。但這一次,我們終于交談了。不過這所謂的交談,好像也只是您說我聽。您一直都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學日語,您也從未問過。現在必須要對您承認,這最初只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只是腦袋發熱,只是為了……接近某人而做的很多傻事中的一件。您為何如此放在心上呢?為何要對我介紹那么多的知識,為何那么認真地為我制定計劃?為何細致安排每天的任務?僅僅是因為來自上級的命令嗎?</br>  我想肯定不是。我想,您是真的把這件事作為自己的責任來對待。您是真的把我看成一個熱切渴望學習,熱切尋求進步的學生了。我不是一位好學生,我學習從來都只是糊任務,只是但當涉獵,又不肯竟學。但您是一位好老師,是耐心,細心,體貼的教學者。能成為您的學生,我感覺很幸運,如果能早些意識到這一點就好了。</br>  無論如何,自那一天開始,我就成為了您的學生,您就成為了我的老師。私の先生,康答女士。</br>  回憶結束。</br>  唐青鸞踏著倒伏的敵人,將太刀抽出,冷漠地望著血花四濺。她把腳挪開,平冢左馬助翻滾到一旁,倚靠著墻壁又試圖站起,手伸向地上的打刀。</br>  這樣都死不掉,有夠頑強的。</br>  她快一步將那柄刀踢到遠處,平冢左馬助無力再站,重新跪倒在地。地板上鋪著畳,濺滿了血。現在呢?</br>  “老師,您沒事吧?”</br>  門口的守衛,勇男開口,急切地詢問。</br>  “我沒有受傷。”</br>  上泉秀綱平靜的聲音回答,“青鸞及時制住了闖入者。”</br>  “唐……唐君,你怎么會在這里?”</br>  這問題可不好回答,所以唐青鸞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兀自在那里掙扎的人,低著頭俯臥在地,依然沒有看自己。</br>  她緊握著手中的刀。</br>  “上泉老師,現在怎么辦?這個人該如何處置?”勇男又問,“泉大人現在在前院,要叫他過來嗎?”</br>  她看向坐在那里的老師,等候決定。</br>  “平冢先生?”上泉秀綱鎮定自若地端坐,面前,棋盤傾翻,棋子散落一地,沾上了血,“你現在情況怎樣?”</br>  “咳——咳咳——”</br>  平冢左馬助躺在那,不住地咳嗽。唯一的左手握拳攥緊,高聳的脊背顫抖著,血從他腰間的傷口流下。貫穿的傷口,臟器必然是被傷到了,疼痛一定是劇烈的,“咳——我……我還活著。”</br>  活不久了。</br>  唐青鸞握著刀,冷眼旁觀。她當然要補上最后一擊,但是得等上泉老師把話問完,禮儀很重要,要尊重師長。</br>  “那么,請如實回答。今天晚上你,還有你的同伙來此,有沒有傷害到道場中人,有沒有傷害到我的弟子?”</br>  中年人的目光牢牢釘住他,說話的聲調沉厚響亮,有如判官在質問犯罪之人。</br>  “我沒有——咳——咳——宮本……誰知道……”</br>  平冢左馬助抬起頭,牙間滿是血,回望眼前的大師,“……不過他那……那個樣子……傷得了誰呢?”</br>  “既然如此,走吧。”</br>  上泉秀綱雙手牢牢地放在膝蓋上,以威嚴之姿定下裁決,“如果你的同伴還活著,帶他一起走吧。”</br>  哈?</br>  唐青鸞看向老師。</br>  “哈……就這樣……放虎歸山?”</br>  地上的敗者也用同樣的目光望著他,語氣中還帶著揶揄,沾滿血的嘴角輕輕上揚。</br>  “如果你剛才回答另一個答案,我也會做另一個決斷。”</br>  “也許……我撒謊了?”</br>  “你有嗎?”</br>  反問。</br>  “……沒。”</br>  他斷斷續續地用盡全身剩余氣力回答,“……有宮本在大門吸引注意……咳——咳,我很容易就潛入了……這里的安保……需要加強啊……”</br>  “勇男,秋間,帶他走。”</br>  “老師,這是幕府通緝的要犯,意圖行刺您!并且,泉大人還……”</br>  “泉大人要怎么做就是泉大人的事情了。”</br>  上泉秀綱伸手一揮,“現在這個人已經對我們不構成威脅,你們把他帶出道場,讓他離開這里吧,其他的事與我們無關。這是我的吩咐,路上遇到其他人,也同樣轉達我的意思。”</br>  “……是。”</br>  唐青鸞向后退一步,看著那兩人走過來,預備將地上的人扶起,始終保持沉默。</br>  “等一下,秋間,你們把佩刀解下,留在這。”</br>  “老師?”</br>  “提防平冢先生奪刀反攻。”</br>  “哈……哈哈……咳,咳咳……”</br>  平冢左馬助聞言,病態地笑著,看向上泉,“……我都沒想到這一步……果然……今日這一局棋……我是徹底敗了……”</br>  “我很高興今天遇到您這位對手。”</br>  上泉秀綱低頭,看著眼前沾血的棋子,“其實除了打入步兵這一犯規招之外,您還有其他的方式進行反擊,詰殺我的王將。只是您沒有想到而已。”</br>  “……下次再戰?”</br>  “不了。”</br>  中年人抬起雙眼,盯住他,“如此危險的游戲玩一次就夠了。假設以后還有機會見面,我會在開局第一步就行詰殺。”</br>  “哈哈……沒有……這樣的規則。”平冢左馬助被攙扶起來,笑著說。</br>  “我也可以犯規。”</br>  上泉秀綱說。</br>  對面的人不再回答,被兩名弟子攙扶著離開。經過她身邊時,沒有看她。</br>  回憶。</br>  あ、い、う、え、お,五列元音。か、さ、た、な、は、ま、や、ら、わ,九行清音。這才只是一半呢,還有濁音、半濁音要學。這才只是平假名呢,還有片假名要學。這才只是讀音呢,還有字詞、敬語、文法、句式要學。這才只是語言呢,還有歷史、天文、地理、音樂、美術要學。那么多要學習的東西,可我才學了那么一點點,學得那么慢,那么難。</br>  但您一直在我身邊,一直陪伴著我。給我糾正讀音,給我報聽寫,給我舉例子講故事。學習并不總是很有趣,并不總是很順利。可是您一直沒有放棄,沒有動搖,沒有偷懶摸魚。您一直都在帶領著我,每天多學一點,每天多看一頁書,多知道一些知識。每一天,我能與您見面,看到您的勞累,看到您的疲倦,看到您為我真心實意的付出與奉獻,讓我成長,讓我進步。</br>  老師您辛苦啦。</br>  回憶結束。</br>  唐青鸞還留在房間內。老師不讓走不能走,走之前得打招呼。她用衣衫下擺拭去太刀上的血跡,反正這衣服已經染了血,再多臟一點也無所謂,馬上肯定還會更臟。</br>  擦拭干凈的太刀收入鞘中,馬上肯定還要出鞘,還要染血。</br>  沉默。</br>  地面上只剩一灘鮮血,兩道血的腳印。</br>  上泉秀綱也沒有開口說話。</br>  嘆息。</br>  “上泉老師,為什么?”</br>  終于,她詢問,語氣冷冷的不帶一點感情。面對師長,直視,不禮貌的行為。</br>  “他已經負傷了,已無力再戰斗。對我們已沒有威脅。”</br>  上泉回答。</br>  “可是還活著。”</br>  “活不久了,你那一擊是致命的。”老師說,“還是讓他一個人待著,安靜度過最后的剩余時光吧。”</br>  “他哪里配呢?”</br>  唐青鸞定定地望向走廊,燭火昏暗,“他是個殺人的人,就該被人殺。讓別人橫尸街頭,自己也該有如此結局。”</br>  “我和他沒有私仇,我不會對他這樣想。”</br>  “他是來殺您的刺客,老師。”</br>  “他沒有傷害到我,也沒有傷害到我的弟子。”</br>  “我還在流鼻血呢。”</br>  “哦,也對。”</br>  上泉秀綱望著她,語氣和藹,但是面色依然嚴肅,“可是你也已經給他造成了致命傷害。戰斗已經結束,不必再追究了吧,青鸞?因為被傷害而記恨他人,懷抱復仇的愿望行事,這是不正確的想法,有礙你自身發展。”</br>  “上泉老師,我認為您說得很有道理。”</br>  唐青鸞嘆了口氣,品嘗著口中咸咸的又有點甜的血味,回答,“只是,您不清楚我和他之間的過往。我與此人曾經見過面。”</br>  “我想是的,你們好像確實相識。”</br>  “是在平戶的時候,那時他想傷害我負責保護的某個人,他讓我身負重傷。”她說,目光冰冷地望著走廊,“并且他殺了我的朋友……我曾經的老師。”</br>  “我確實不知道此事。”</br>  “那么,我不該對他抱有仇恨嗎?不該對他復仇嗎?”</br>  她問,“上泉老師,我現在可不可以追上去,把這個已經負傷,已經瀕死的仇人殺死?我不會違背您的吩咐,我會在道場的大門外,單獨解決我和他之間的事。”</br>  “青鸞,你愿意怎么做由你自己決定,我無權命令。”</br>  上泉秀綱看著他,嚴肅但又關切地對她施以教誨,“雖然如此。我還是首先希望,你能夠接受我的一個勸誡。”</br>  “什么,老師?”</br>  “不要讓自己陷入仇恨之中,這不好。”</br>  “我不會的。”</br>  她點頭回答,“復仇成功之后,就不會有仇恨。”</br>  “那么,我沒有更多話要說了。”</br>  男人微微低頭,偏轉目光,表示師生之間的談話結束。</br>  “老師再見。”</br>  唐青鸞打完招呼,邁步準備離開。哦,走之前別忘了把地上那柄屬于平冢的刀拾起來,還有鞘。她手握敵人的刀,腰間佩著自己的刀,邁出房門,踏上昏暗的走廊,追逐尚未遠去的仇敵。</br>  “青鸞!”</br>  “您還有何吩咐?”</br>  她停下腳步,聽背后人說話。</br>  “……活人劍的奧義,你要參悟啊。”</br>  “收到。”</br>  唐青鸞轉身,一手握著那柄打刀,抱拳,而后再次離去。</br>  回憶。</br>  我當時不該……哦,不是我問的,是您主動對我說的。可我之后也不應當……也不對,您本來就被安排了那個任務。然而我卻……好吧,也同樣是您讓我去后屋貼身守護的。這始終似乎都是您自己的主意,始終似乎都與我無關。這能讓我好受多少嗎,會讓我免于內疚,免于自責嗎?當然不能。我當時就在您身邊呀,為何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無法改變呢?無論如何,悟已往之不諫吧。我沒法改變過去,也沒法改變現在。</br>  您已經離我而去了。留下的串珠,我現在纏在手上。有的時候,無聊了,就會拿在手里數一數,有的時候還會想起您。留下的課本,我還在讀,我很喜歡您寫的那些俳句的詩譯。我現在日語說得還不錯,不算很好但還不錯。我自己繼續看書學習,有的時候看不懂的地方,多想想就懂了。這要多謝您對我的指導。在日語學習這門課程上,您一直都是我的老師,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br>  以后我要多學習,繼續學習。我不會辜負您的。</br>  回憶結束。</br>  唐青鸞經過院子,在前院看到很多人站在那,都是認識的,道場中的同學,前輩。永見船正站在那里,目光望向大門。看來米戶已經通知他們了,看來館室那場無聊的對決也已經結束了。</br>  “永見前輩。”</br>  她走近,對當家打招呼。</br>  “哦,唐君。”</br>  永見船正看向她,回答,“米戶把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你……沒事吧?”</br>  “我沒事呀。”</br>  唐青鸞微笑著,手緊緊捂著下半張臉,說話翁翁的。鼻子還火辣辣地發疼,嘴里還有血的余味。之前那一下正面打中鼻子,她有些懷疑自己現在去照鏡子會看到一張豬頭般的臉。不過這都無所謂,皮外傷,“剛才勇男他們是不是帶著平冢左馬助出去了?”</br>  “對。”</br>  前輩回答。</br>  “讓開——讓開!”</br>  唐青鸞剛要繼續問,就聽見從對面人群后傳來叫喊人,有人擠了過來,面熟的,“你們還站在這干什么?去追人啊!”</br>  “泉大人。”</br>  永見船正對那人說,“上泉老師剛才吩咐我們,放刺客自由離開,我們不想違背師令。”</br>  哦,原來就是泉谷倉大人。</br>  “將軍府現在命令你們協助捉拿緝犯!”泉谷倉伸手指著當家,氣急敗壞地吼叫,“你們一開始瞞報我就不追究了。現在,請不要繼續阻礙官方辦事。”</br>  “若您愿意的話,您便去吧。”</br>  永見船正為他讓開路,“那人現在就躺在門外,受了重傷,走不遠的。”</br>  “行吧!”</br>  他急沖沖地邁步朝門口走去,然而卻又被一個人攔住。</br>  “泉大人,請留步。”</br>  唐青鸞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拽住他,手上的鼻血沾上他的袖口。這人的動作舉止,急沖沖的行事作風看起來太眼熟了。當然啦,因為自己認識他家里親戚嘛。</br>  “哦,你啊!”泉谷倉看來也認出了他,“出云介的小跟班,攔我干嘛?”</br>  “您是泉藏人的哥哥吧?”</br>  她問。</br>  “對!”</br>  “您要逮捕平冢左馬助嗎?”</br>  “當然了!”</br>  “您會不會憎恨他?想向他復仇?”她問,語氣平靜,“因為他曾經殺了藏人先生?”</br>  “不要妨礙公務!”</br>  “請您回答我的問題。”她又問,拽著衣袖不松手,“您在執行公務的時候,會不會摻入個人情感,您想殺了他嗎?”</br>  “跟班,如果再阻攔我,我就要先把你抓起來了。”</br>  “屋里的那人,那個假冒平冢的現在是否還活著?”</br>  “死了。抗命拒捕,就地正法。”</br>  “那么平冢左馬助等會是不是也要抗命拒捕?”</br>  唐青鸞依然固執地問。那假冒的就一只手啊,能怎么個抗法?“您是不是等會也要把他就地正法?”</br>  “有意見就去將軍府投訴,讓開!”</br>  泉谷倉說著,猛地一扯手臂,松脫她的阻攔。</br>  “泉大人,我不能讓您殺了平冢左馬助!我也是他的仇人!”她站在那里,還在對邁步疾行的官員喊叫,“我也有……對我重要的人死在他的手上!我也需要復仇!”</br>  “排隊!”</br>  泉谷倉一揮手,頭也不回地遠去。</br>  看來是沒法勸說了。</br>  唐青鸞心想,唉,當然啦。眼前這個人可不和自己一樣,懷抱濃厚的仇恨嗎?難道就不應當和自己一樣,擁有復仇的權力嗎?自己復仇的對象是一個殺手,這么些年里,該殺了多少人,制造了多少仇恨呢?尋仇的,一個個來,真要排成一路長隊了。</br>  可惜只有第一位答對問題的用戶才能得到獎品,數量有限,先到先得。趕快撥打屏幕下方的電話,說出你的答案吧。</br>  今天我得插個隊。</br>  她想。</br>  插隊是不文明行為,讀者們不要模仿。</br>  她舉起手,望著泉谷倉的背影。纏繞佛珠的手,沾滿了鼻血的手,食指,中指和……沒有小指伸出,無名指彎曲用大拇指壓住,指向漸行漸遠的同仇敵愾的隊伍前面的人。</br>  “定。”</br>  她輕聲說著,手指隔空一點,泉谷倉便停下腳步站在那。沒有轉身,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說話,一動不動。</br>  跟小朋友玩游戲一樣,喊一聲“定”,就不能動了。自己以前經常是被定的那個,今天終于有機會定別人了。</br>  成熟點吧,你。</br>  唐青鸞心里想著,用手重新捂住鼻子,血流不停,她真怕自己會因此失血過多而死。那很搞笑,對吧?</br>  她邁步,朝著泉谷倉走去,經過他的身邊。這人為何猶豫,為何停步,為何不再行了呢?為何不再尋求復仇了呢?也許是因為思考到復仇毫無意義?也許是想到自己身為執法人員得守法不能公報私仇?也許是選擇原諒反思?也許是參悟了活人劍?得編個像樣的理由,能讓讀者們信服的理由。</br>  以后再想吧。</br>  她自己內心對自己說話,現在還有事要做,得插個隊。</br>  “唐君……怎么了?”</br>  背后,永見船正的聲音。好嘛,讀者開始有疑問了。這問題可不好回答,她也沒打算回答。</br>  “待會,替我向泉大人道個歉吧。”</br>  唐青鸞沒有回頭,自顧自地說著,“我理解他復仇的意愿,但我必須阻止他,不能讓他搶先達成目的。平冢左馬助不是只狼,不能死兩次。”</br>  雖然也只有一只手……左右不對,要不回去改改文?</br>  姐們你玩游戲走火入魔了吧?</br>  “唐君?”</br>  “今天復仇的只能是我一人。”她用冷漠的平靜語氣說話,“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殺死。”</br>  繼續向前走。</br>  前方,又有兩個人出現了。是勇男和秋間,就他們兩個,沒別人了。</br>  “喲,勇男君,秋間君,回來啦?”</br>  “唐君?嗯,回來了,你的臉……”</br>  “沒事,不重要。你們把剛才那人丟哪去了?”</br>  “扔在門口,等死呢。他沒了武器,也沒力氣再戰,只能靠著墻躺在那。雖然上泉老師吩咐過,但我們還是打算去喊泉大人——”</br>  “不用喊了,我去解決吧。”</br>  “你?”</br>  “我。”唐青鸞看著自己手中的刀,屬于敵人的刀,合在鞘里。她輕輕微笑,“我跟他的事可還沒完呢。”</br>  “哦,唐君,我們遇見你女朋友了。她還沒走,我們讓她——”</br>  “什么叫女朋……”</br>  她嘆了口氣,又開始此地無銀三百兩。真就那么明顯嗎?“這話可得說清楚,勇男。我和王小姐是相識的正常朋友關系。這一點出云也知道,你可不能有什么——”</br>  “——啪!”</br>  門口傳來的一聲巨響,打斷她的解釋。對面的兩人朝大門處望去,詫異間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br>  可唐青鸞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事情,穿過震驚的二人,加快腳步向大門跑去。</br>  得再快一點。</br>  討厭,有人插隊,不文明行為。她咬著牙,心想。今天復仇的只能是我一人。</br>  抱歉了,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殺死。</br>  回憶。</br>  今天我為您放了一盞河燈。我,和王紅葉,我們共同為您放了一盞河燈,在這個特殊的節日里。想來您會喜歡這個節日的,如果您還和我們在一起的話。這是個佛教的節日,是個祭奠逝者的節日。</br>  您會在今天回來嗎?作為魂靈,作為我們的朋友,回來和我們一起過節?王紅葉說她愿意這樣想,問我是不是也愿意這樣想。我倒的確挺愿意這樣想的,可惜我不這樣想。我是無宗教信仰人士,過節就湊個熱鬧……扯遠了。我覺得您不會回來的,雖然有時候,我會感覺您從未離去過,您一直在我身邊。但現實就是現實,現實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改變。悟已往之不諫。逝者已逝,只留下我們這些生者,繼續履行義務。</br>  我猜想在為您復仇這件事情上,我和她都有義務。我也有,她也有。可惜,我們之中只有一人能夠履行責任。</br>  所以,若您今天確實回來了,并且還沒著急離開,還陪伴在我們身邊的話。待會,替我向王紅葉道個歉吧。今天復仇的只能是我一人,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殺死。</br>  您的仇只能由我來報。</br>  回憶結束。</br>  “王紅葉,讓開!”</br>  唐青鸞在道場的大門外,看見那熟悉的人。喊到,她好像還是第一次對這人這樣喊叫,不過這喊叫聲被捂著的手擋住,聽起來實在怪怪的,“我來結束這一切!”</br>  對面,熟悉的人站在那。為什么不離開呢?不是已經互相道過再見了嗎?</br>  王紅葉手中握著不久前才展示給她看的火銃。雙手各持一柄,其中一只,管口冒著青煙,另一只還未發射,戒備。王紅葉的臉上,是冷冷的面容,比以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還要冷,微啟的唇將是緊咬的兩排牙齒,雙眼燃燒怒火。</br>  空氣中淡淡的硝石藥味。</br>  唐青鸞看著她的面龐,心想自己臉上恐怕也是同樣的表情。</br>  對方的心中恐怕也是同樣的仇恨。</br>  可惜,復仇的人只能有一位。</br>  唐青鸞第一眼看見她,第二眼才望向墻角的仇人。</br>  平冢左馬助背靠墻,躺在那里,口中喘息著,單手緊緊捂著身前,血在他四周流成一汪。黑夜中,很難看出那一槍打在哪了。至少可以確定不是頭上,嗯。</br>  唐青鸞走到兩人之間,身軀遮住背后的人。</br>  “你才應該讓開。”</br>  背后,是那熟悉的冷漠語調,她現在開始理解為何背后人總是這樣說話了。自己今天不也是如此嗎?這么多,這么深的恨啊,“我再補一槍打死他。”</br>  “我來吧。”</br>  她靜靜地說,低下頭望著平冢左馬助。感覺鼻血還是流個不停,堵住空氣讓她只能用嘴巴穿起,掌心里似乎已經聚了一小灘血水——也許還夾雜著鼻涕,惡心,“他是我的仇人。”</br>  “也是我的。”</br>  背后人反駁。</br>  這個可不能像泉谷倉那樣輕松搞定了。</br>  “……讓我來吧。”</br>  唐青鸞沉默片刻,捂著臉,低聲開口說,“讓我為我的老師,我的朋友完成復仇。我希望能自己殺死仇人。”</br>  “我沒有義務滿足——”</br>  “——你還欠我債。”</br>  “……對,的確。”</br>  背后的人也沉默片刻,也回答。她聽見背后的腳步聲,離遠了一些。聽見輕輕一聲金屬響,那是火銃擊錘合上的聲音,“那么,行吧。但是動作快一點,別說什么蠢話,別做什么傻事。”</br>  可惜,我還真打算做點傻事。</br>  她心里想著,望向握在手中的,屬于平冢左馬助的刀。</br>  再望向面前奄奄一息的仇人。麻煩您再多撐一會,可別就這樣死了,別提前公布獲獎名單讓我白白浪費電話費。</br>  “平冢左馬助。”</br>  唐青鸞開口,手掌掩著說話,語氣平靜,低沉,“你能聽見嗎?”</br>  “……呵……可以。”</br>  說話也有氣無力,低著頭,依舊沒有直面她。</br>  “你知道我是誰嗎?”</br>  “唐……青鸞。”</br>  答對了。</br>  “知道我為何復仇嗎?”</br>  “……印度翻譯?”</br>  答對啦。</br>  “不錯,我的老師。”</br>  “哦……原來……呵……咳,咳……原來還有這層關系呀。”</br>  仇人的笑聲,不再是挑釁的嘲諷,而像是臨死之前又知道了某件事情的那種感悟,“你的日語說的真好……上次在平戶見你時,你還不會……說吧……她一定……咳,是位很好的老師。”</br>  “是的。”</br>  “我也……也是個……熱愛學習的人。”</br>  囈語。</br>  “我們已經打了兩次了,一勝一負。”唐青鸞說著,舉起另一只手中屬于對方的刀,“三局兩勝,再來一局吧。”</br>  她擲出那柄合鞘的打刀,丟在那人的身邊。他沒有拾起它。</br>  “喂!”背后,王紅葉的抗議,又伴隨著金屬聲,擊錘又扳動,“說了別做傻事!”</br>  唐青鸞揮著空手,制止。</br>  槍沒響。</br>  “沒關系,局勢在我掌控下。”</br>  她對著背后人說,沒有回頭,盯著眼前人,“平冢左馬助,把刀撿起來。我們來進行最后一戰。”</br>  “我……很樂意……然而……咳咳——咳——”</br>  靠著墻,癱倒在那的人不住咳嗽,“……按我的理解,兩次都是我勝……剛才……咳,咳……若非上泉相助……你根本傷不到我……你不是差點……殺了自己的另一個老師嗎?”</br>  這次是挑釁的嘲諷了。</br>  “或許吧……”</br>  她平靜地回應,“那么,就算你贏了兩局吧,畢竟第二局,確實是多對一,確實對你來說不公平。”</br>  “沒什么不公平的……我是個玩弄……陰謀詭計的人……”</br>  笑聲,漸漸微弱,“……那么,就是我贏了……兩局了……嗯?”</br>  “可我還活著呢。”</br>  唐青鸞回答,捂著臉,掌中積攢的血已經滲過指縫,浸透佛珠,“之前輸多少局都沒關系,只要最后一局我還活著,我就算贏。”</br>  “不錯……不錯,是這個道理。”</br>  頭顱耷拉在那里,點著,就像壞掉的木偶傀儡,“你還活著,但我……我就要死啦。可惜,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呵,呵……再戰斗了……第三局,就算你贏了吧……”</br>  “別就算呀。”</br>  她說著,捂住臉的手松開,掌中一灘鮮血,“別為失敗找借口。”</br>  唐青鸞看著眼前的人,伸手,略略傾斜,掌中的血,淋落在平冢左馬助的頭上,身上,只是一點點而已,一點點血而已。</br>  “復仇的事情,可不能就這么算了。”</br>  只是一點點血。</br>  “來,和我做最后一戰。”</br>  她說著,向后退去,伸手抹了抹鼻子,把自己臉上的血也擦干凈,“別再推脫敷衍了,讓我完成我的復仇。”</br>  唐青鸞將手中的太刀,又一次解開縛繩,從腰間卸下,握在手中。</br>  一如當時。</br>  她擺定架勢。</br>  對面。</br>  黑暗的墻角,陰影籠罩著。</br>  那一直癱軟的垂死之人,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沿著墻,費勁地爬起來,手中握著那柄原屬于自己的打刀。</br>  周身,淡淡的黑煙縈繞。</br>  “喂!”</br>  “放心吧,王紅葉。”唐青鸞對背后人說著,微笑,鼻血又淌出來了,滿嘴都是血,一個帶血的微笑,“局勢在我的掌控下,我必會完成復仇,必會和面前人做最后的決戰。一場公平的決戰。來,平冢左馬助?”</br>  對面,男人站立而起,手握打刀,抬頭。</br>  一雙眼睛,閃爍光芒。黑暗中,刺眼的銳利光芒。</br>  “來。”</br>  平冢左馬助聲音沙啞,平直。他將合在鞘中的打刀收入腰帶之中,“只是,公平?雙方都只有一只手才叫公平吧?”</br>  可就一只手啊,刀鞘不固定在腰上沒法抽刀。收在腰帶里,也不算穩固。</br>  “雙方都有兩只手,也叫公平。”</br>  唐青鸞回答。</br>  “哼,的確如此。”</br>  他右邊的衣袖一如當時,打起結。平冢左馬助用僅存的左手將結解開。寬寬的袖子垂下,他又將袖子挽起,塞到綁好的肩帶中,伸出右手,“但我可是會玩弄陰謀詭計的人。”</br>  “那就用啊。”</br>  微笑,“把你所有的花招,所有的技巧,所有的小伎倆都用上。不要有任何顧忌,不要對我有所保留,令我的復仇,令我們最后的戰斗留下任何缺憾。”</br>  “如你所愿。”</br>  平冢左馬助用右手握住刀鞘,左手握住刀柄,做出預備的架勢。</br>  邁開雙腳,前進。</br>  緩慢,但是平穩地前進。</br>  唐青鸞相應地,再次向后退去,保持距離。雙手握著藏在鞘中的太刀。一如當時,也不同于當時。</br>  對面,銳利的目光盯住她。一如當時,也不同于當時。</br>  王紅葉已經退讓到一邊,靜觀兩人的行動。不再勸阻,不再試圖干涉,因為在這其中似乎發生了某些不合常理令她感覺怪異的事情,需要她思考,需要她判斷。</br>  不過她本來也就已決定了,要讓這特別的人完成這一場特別的復仇。</br>  所以她只是在旁觀戰,作為一名見證者而存在。</br>  決戰的兩人,在這漆黑的街道上,在這一輪滿月之下對峙。</br>  這場復仇的戰斗,即將開始。</br>  隨時會開始。</br>  回憶。</br>  您不是我唯一的老師。在日語方面是,在其他方面則不是。</br>  我記得我的第一位老師,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了,他教會了我一門劍術,贈送我一本劍譜,引領我啟蒙。現在他已經死了。后來,我重新遇見仇人,然而隨著我與其相處,我感受到其內心,看到其改變。于是內心動搖,于是選擇放棄仇恨。我沒能為他復仇。</br>  我記得我的第二位老師,那同樣是很久以前的過去了。她陪伴我練習,指導我戰斗,令我有所長進。現在她也已經死了。她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是我的愛人,她的離去是我犯下的永遠無法挽回的錯誤。后來,我沒有再遇見仇人。復仇對我來說已毫無意義,無法讓我擺脫悲傷,讓我彌補過錯,讓我重新見到她。于是選擇去往遠方,選擇埋葬仇恨。我也沒能為她復仇。</br>  第一次或許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難忘的。</br>  第二次是最不好的。</br>  但是第三次,這一次,必定要是最好的!</br>  這一次。就是今天,此時此刻,面對這一位仇人,我必定要將其斬殺。不會再有猶豫,不會再犯錯。我必定要為您復仇。我的老師,康答女士!</br>  回憶結束。</br>  平冢左馬助快步接近,轉瞬間便來到唐青鸞面前。</br>  右手拇指微推刀鐔,將刀推出鯉口。轉動刀鞘的同時,再前進一步,愈加接近,左手揮刀而出。自下而上的一記逆袈裟。</br>  黑夜之中,寒光一閃。</br>  唐青鸞向后退,壓低身體的同時,覷準刀路,左手揮動合在鞘中的太刀向上揚起,將這一擊撥開。</br>  一擊不中。自下而上的攻擊速度雖快,但因為忽略蓄力過程,力道不足。</br>  和上次一模一樣的過程。</br>  第一下被眼明手快地擋開了,但是第二下更致命。</br>  平冢左馬助的刀高高舉起在空中。他用右手握住刀柄,雙手持刀,預備劈落。這次可是有兩只手握刀,兩只手臂發力。這次,會比上次的刀勢更猛,更重。上一次,便以此招劈斷了舊的太刀。這一次,會否重蹈覆轍?</br>  會否是一模一樣的結果?</br>  “呀——!”</br>  喊叫,猶如山鷹的啼鳴。手臂揮動,腰身彎曲,將全身力氣灌注于刀刃之中。</br>  全力一擊,俯沖而下之勢。</br>  擋得住嗎?</br>  何必要擋?</br>  唐青鸞此時半蹲在地,看著眼前落下的刀刃。覷準時機,在那致命鋒刃就要落在頭上之時,向旁側突然一躍,敏捷地閃避躲過。</br>  可她的動作始終被平冢看在眼中。銳利的目光始終緊隨獵物移動,刀鋒落空,又在同一時間調轉方向順勢斜起,撩向她。因為是應變的反撩,所以力道不強,但足夠快。</br>  唐青鸞調轉手中的太刀。</br>  “噔——”</br>  沉悶。</br>  “嚓——”</br>  刺耳。</br>  兩聲幾乎同時而發。</br>  唐青鸞轉身的同一瞬間,左手握鞘,右手握柄,兩方動作,將太刀抽出鞘。一只手中的刀鞘格開對面撩擊的同時,另一只手中的鋒刃劈過平冢左馬助的左腿。</br>  鮮血四濺,在黑夜中。</br>  “呃!”</br>  平冢左馬助發出受痛的一聲喊,踉蹌著向旁側退去,連退數步,但是受了傷的腿已經無法維持身體平衡。他半跪下,調轉手中的刀,試圖杵地倚靠。</br>  “啪——”</br>  然而刀鋒難堪其重,崩斷。他重重摔倒。</br>  唐青鸞站起。</br>  屹立著,居高臨下,向后退開,面對已無力再戰,手握殘刀的對手。</br>  短暫的戰斗結束。</br>  勝負已分,又一次。</br>  結果不同,這一次。</br>  沉默。</br>  現在該做什么?</br>  沉默。</br>  回憶。</br>  您不是我唯一的老師。在日語方面是,在其他方面則不是。</br>  我最近又認識了一位新的老師,也是武術方面的,劍術老師,是一位有名的大師。經過了這幾天的學習,在這位老師的教導下,在同學的陪伴合作下,我感覺自己有很大長進。</br>  現在,我可以克服過去的障礙了。</br>  現在,我也可以改正過去的錯誤了。</br>  我想在這其中,也一定少不了您的幫助。沒有您一直激勵我,一直支持我,我不會能夠達到今天的高度。</br>  謝謝您,老師。就先回憶到這里吧,我的復仇還未完成呢。</br>  仇人還活著呢。</br>  回憶結束。</br>  唐青鸞舉起雙手,看向左手中的刀鞘。鞘上多了兩道痕跡,顯出漆面下的木料顏色,黑夜中看起來很突兀。真不知道愛惜東西呀。</br>  雖說這并非故人遺物,但也該好好保管。無妨,事后去重新刷一層漆吧,花不了多少錢。</br>  她沒有將刀收回鞘中,殘心很重要,對面的對手還活著呢。</br>  她望向對面。</br>  “呃……呵……呵……”</br>  對面的人喘著粗氣,左手握著那已無作用的斷劍,在地上爬動著,掙扎著試圖站起。用那只右手撐地,拖著受傷的左腿。然而一個趔趄,又倒下了。右邊衣袖又重新耷拉下去,沾滿了血濕漉漉地空垂。</br>  一陣黑煙隱于黑夜之中。</br>  這倒挺方便的,這樣到時候就不用解釋了。</br>  唐青鸞心想,對了,上次那只螃蟹也不知道是怎么解釋的?當時可把小枝夫人嚇了一跳,最后也不知道去哪了。會不會也是像現在這樣消失無形?這可無從得知了。</br>  走神啦,注意眼前。</br>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平冢左馬助身上。</br>  平冢左馬助也回望她。</br>  “……哼……學有……所成,嗯。”</br>  那張臉上,病態的虛弱微笑,“比上一次……進步很多,恭喜。剛才躲閃的那一招,是我之前用過的身法吧?看來……我也能教你一點東西。”</br>  “也許吧。”</br>  她也會以微笑,冷冷的微笑,“那么謝謝啦。現在,繼續?”</br>  “我的腿已經無法用力了。”</br>  平冢左馬助用握刀的左手,在腿上點了點示意,衣衫上很大很寬的一道傷口,血不停地朝外涌,在地上擴散開來,空中開始有血腥的氣息,“現在兩條腿都廢了,也只有一只手,還能如何戰斗?”</br>  “別為失敗找借口。”</br>  她說著,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鼻子下的血跡已經干了。這么快痊愈?無妨,朝墻上撞一下就行,不在乎這點犧牲。再來點血。</br>  “我的刀也斷了。”</br>  手中握著的只有一截斷刃。</br>  “你不是還有……哦,你沒有脅差。嗯,不過這斷刀也可以當脅差用。”</br>  “說什么蠢話?”</br>  “是啊,說什么蠢話呢?”王紅葉的平靜聲音,在一旁響起,“你打算一直站在那炫耀自己獲勝嗎?沒必要這般譏諷刻薄。動手,就這樣結束吧。”</br>  “可我不想就這樣結束!”</br>  唐青鸞轉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見證人,裁判,“我還想再戰!還想……繼續復仇!他……他還沒死呢!仇還沒報呢!”</br>  “你省省吧。”</br>  王紅葉走近,舉起手中的火銃,未發的那一支。她沒向唐青鸞走來,而是走到躺在地上的平冢左馬助身邊,火銃對準那顆腦袋,“那就我來做好了,我來讓這一切結束。”</br>  那銳利的目光回望,面對堅定的目光。</br>  絕望的微笑,面對不動不搖的冷漠。</br>  “來。”</br>  地上的人回答,看向黑洞洞的管口。</br>  “讓開,王紅葉!”</br>  唐青鸞出言,阻止她的動作,“好吧。我來結束,你要讓我來結束!你欠我的!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殺死!”</br>  “那么,過來呀。”</br>  王紅葉暫停手中動作,目光繼續盯住眼前人,謹防稍微分心被偷襲。</br>  “我來啦!”</br>  她說著,向兩人走去,攥緊手中的刀。</br>  一步步前進。</br>  看著,躺倒在地,有氣無力的平冢左馬助。</br>  看著,站在一邊,神色平靜的王紅葉。</br>  復仇。</br>  必須要復仇,必須要殺死仇人。為逝者履行應盡的義務。</br>  必須要……</br>  回憶。</br>  不久前我才剛與她分別,她為何不離開呢?為何還留在這呢?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呢?是有什么決定要向我告知,有什么確信無疑的答案要讓我知道?不久前,我還在和她說改變的事情,還在又一次努力勸說她改變,勸說她放棄仇恨。不久前,我又開始對她說起我的過去,說起我曾經的經歷。對她說,我會很高興看到她改變,很高興看到她選擇放棄復仇。她會聽我的話嗎?</br>  不久前,我才剛與新的劍術老師分別。臨走的時候,他讓我參悟活人劍的奧義。活人劍是什么呢?它是一種技法嗎?是一種理念嗎?是一種哲思嗎?什么叫做活人劍呢?不令自己身死,也不讓對手殞命,是這樣的嗎?以杰出的劍術,令戰斗消弭于無形,不戰而屈人之兵,是這樣的嗎?那么,之前的積累的,現在壓抑的,往后還會有的那些仇恨呢?若不在戰斗中殺死仇敵,不以任何一方生命為代價取得勝利,復仇能夠算完成嗎?仇恨真的可以消散嗎?</br>  另一方面,若殺死了仇敵呢,仇恨真的可以消散嗎?</br>  活人劍,究竟是怎樣的?</br>  我可以參悟其中奧義嗎?可以放棄復仇,可以改變嗎?應當這樣做嗎?過往的逝者會如何說,未來的生者又會如何說呢?</br>  我很疑惑,所以我又要來請教您這個問題了。若是您還在身邊,那就請告訴我,您會如何作答,好嗎?我該如何選擇呢?</br>  請告訴我正確答案吧,康答女士。</br>  也許答案已經在我心中了。</br>  回憶結束。</br>  “唐青鸞?”王紅葉見她又傻兮兮地杵在那一動不動走神,對她喊到,“快點,我沒耐心一直耗在這。”</br>  “是啊……快點……”</br>  平冢左馬助也在催促,笑著,喘息著,“……讓女友等太久,這可不對。”</br>  你摻和個什么勁?</br>  唐青鸞回過神,眉頭皺起,臉黑得不行。怎么大家都愛八卦?</br>  她望著躺在地上虛弱微笑的人,看著站在一旁平靜嚴肅的人。</br>  沉思。</br>  未曾邁步。</br>  良久。</br>  還是只是嘆了口氣。</br>  “算了……”</br>  唐青鸞將手中的太刀甩了甩,將刀上的血跡振落,將刀收回鞘中,將刀系回腰間,“……今天晚上就這樣吧。”</br>  “……哼。”</br>  “那么,就這樣了。”王紅葉回答,手中火銃對準倒地的仇敵,手指按上扳機。</br>  “就這樣吧,王紅葉。”</br>  她對那人說,“你也回去早點休息吧。走,我送你去旅舍。”</br>  “……”</br>  那人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目光來回游走,明了她的意思,“你要放他生路?”</br>  “他活不了多久了。”</br>  唐青鸞回答,指著平冢左馬助受傷的腿,“那道傷流了很多血,他很快就要死了。就算不死也沒法動,幕府會來人解決的。”</br>  “那你的仇呢?”</br>  “打了一場,勝利了,對我來說就已經夠了吧。”</br>  唐青鸞目光低垂,回答,“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康答女士會不會滿意?但……對我來說已經夠了。我不想再更進一步了,我不想向沒有還手之力的敵人揮刀,那樣……不好。一直沉浸在仇恨中,無所不用其極,失卻自己的底線,也不好。”</br>  “……哦……原來……叫康答女士。”</br>  真煩人,別逼我反悔。</br>  “對,瑪尼伽·康答女士。”那人還站在平冢左馬助身邊,手中還握著火銃,按著扳機,回答,“她是我的部下,你見過的。我也有義務為我的部下復仇。”</br>  “那么,來——”</br>  “——王紅葉,算了。”</br>  唐青鸞又一次出聲制止,語氣輕輕的,目光也輕輕的。勸阻著對面的人,“就這樣放他自生自滅吧,別再關注這個仇人了。你……你也不要沉浸在仇恨之中,你也改變吧。我……我希望看到你改變,那樣我會很高興……你欠我的。”</br>  “……你高不高興是你的事,我沒有義務滿足你的愿望。”</br>  王紅葉想了想,回答,手中的火銃還是抬起了,拇指小心地將擊錘復歸原位,“但是……的確,我欠你的。所以這事就依你一次。但是你要想好了,錯過這次,就沒有下一次機會再復仇了。”</br>  “我確定。”</br>  她回答,目光堅定,望著對面的人。</br>  “那么,好吧。”</br>  對面的人感受到她的目光所含意思,走近,“畢竟戰勝他的人是你,怎么處置,本來也該是你說了算。”</br>  “謝了。”</br>  “愚蠢。”平冢左馬助低下頭,從地上費勁地爬著坐起來,頭顱低垂在身前,手中握著那柄斷刀。</br>  王紅葉將火銃收回腰間,不再理會他,走到唐青鸞面前。</br>  “那么,送我唄。”</br>  她說,看著她,“然后你再自己回來吧,讓你多跑點回頭路,也算消我心中余恨。并且,我還有些疑問需要你解釋說明,并且……或許還有事需要讓你知道,在這等這么久,猶豫不決,也是為了這一點。”</br>  “嗯。”</br>  唐青鸞轉身,不再去看對面的那個人。放棄復仇,擺脫仇恨似乎也沒那么難。不論逝者如何想了,她自己已經做出了決斷。</br>  逝者會不會同意自己的選擇呢?</br>  會吧。</br>  自己愿意這樣想。</br>  讓這一段仇恨到此為止吧,你。</br>  回憶——</br>  “——唐青鸞!”</br>  背后的厲聲喊叫,打斷了她的回憶。唐青鸞轉身,又看向那在彼處跪坐,即將死亡的人。曾經的仇人。</br>  “還有什么事啊?”她不耐煩地問,“我懶得理你啦。”</br>  “我已到絕命之時了!”</br>  平冢左馬助對她用盡全身氣力喊叫,發出沙啞的聲音。手中的斷刀反握著,身前衣衫敞開,端正身姿,跪坐于地,于黑夜中,于滿月光芒下,“你愿意為我進行見證嗎?”</br>  “呃……行啊。”</br>  她回答,有什么不行的?多浪費點時間看著他死,或者看著他被抓走而已嘛。反正幕府的人來了以后,自己作為見義勇為好市民還得面臨詢問。這樣一想,或許本來也不該就如此離開,有點不配合官府調查了。</br>  “多謝。”</br>  平冢左馬助低下頭去。</br>  “那……要不你就自己回去唄?”唐青鸞沒在意他的動作,又看著身邊人,“或者和我一起等?只是幕府到時候來了,肯定也要問你問題,或許要把我們都扣留起來呢,會這樣麻煩嗎?”</br>  “待會再說。”</br>  王紅葉看著她,目光嚴肅,比以往更加嚴肅。伸手,指向那邊跪坐低頭的人,“你先過去把見證做完。”</br>  “我還得站他身邊?在這看不就行了?誰知道靠近了他會不會一飛刀丟過來?”</br>  “……你不知道見證是什么意思吧?”眉頭皺起,而后放松,“對,你好像確實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嗎?”</br>  “什么意思?”</br>  她問——</br>  “——嚓!”</br>  一聲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問話。唐青鸞向聲音來源處望去。</br>  是平冢左馬助。</br>  跪在那,頭顱垂得更深了。高聳的脊背顫抖著,仿佛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唯一的左手抵在腹前,手中……不是應該握著斷掉的刀嗎?</br>  刀柄被握在手中,刀刃已不可見。</br>  他在干嘛?</br>  他為何要這樣做?</br>  唐青鸞看著他,腳步不由自主地邁開,向著他,慢慢邁步靠近。</br>  平冢左馬助似是察覺到她的腳步聲,頭顱抬起。她面對一雙閃爍光芒的眼睛。光芒之銳利,前所未有。</br>  滿是鮮血的嘴,微笑。牙關咬緊的,滲人的,恐怖的,最后的微笑。</br>  “快點,別讓他一直等著!”</br>  背后催促。</br>  “我……我該干嘛啊?他在干嘛啊?”</br>  唐青鸞結結巴巴地問。</br>  “他在切腹自盡!”</br>  似乎是配合著王紅葉的回答。平冢左馬助緊緊咬著牙齒,抵在身前的左手突然猛地一扯,只聽到“噗”的一聲,血腥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比剛才,比先前更加濃郁,更加令人感到反胃。</br>  “——剎啊啊!”</br>  喊叫,是難以繼續忍受疼痛而發的喊叫,垂死之鷹最后的一聲長嘯。</br>  脊背高聳,所以難以看清腹間情況。但是,那從身前,從陰影之中伴隨著噴涌鮮血而出的,不是臟器,不是盤曲的腸子又是什么?</br>  “快去!”</br>  背后猛地一記推搡,唐青鸞向前踉蹌幾步,“不管有什么仇怨,都別就這樣看著這個人受苦痛折磨!去給他解脫!”</br>  什么什么?</br>  見證?</br>  “我該干嘛啊?”</br>  詢問的聲音已然顫抖。</br>  “把他的頭砍下,為他介錯,為他進行見證!”</br>  “為什么要我來啊?他……他自己不能抹脖子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為什么——”</br>  “去啊!”</br>  “哦!”</br>  她本能地反應從腰間抽出太刀,本能地反應,朝跪在那自裁的人而去。</br>  一路小跑到面前,停下。</br>  望著,那顫抖的脊背。</br>  唐青鸞握刀的雙手也在顫抖,不知所措。該干嘛?砍頭?</br>  “呵……呵……”</br>  面前,那跪著的人,喘息著。注意到她終于接近,抬起頭,滿嘴鮮血,看著她。現在,近距離,看清楚那閃光的眼睛,那最后的駭人目光,“……哦……原來……原來你并不知道……介錯的見證儀式……”</br>  話語斷斷續續,每個字都從牙縫里擠出來。</br>  大哥,我怎么可能知道?這種東西課本上又不會寫的,少兒不宜啊!</br>  “請站到側邊……斬下……首級……”</br>  “哦,哦……哦。”</br>  她機械地回應,挪到平冢左馬助的側面,小心避開地上的腸子,顫抖著,將手中的太刀高高舉起。</br>  “最好……能……留一層皮連著……算了,將死之人還這么多事……你就盡全力去砍吧。”</br>  “……哦。”</br>  喘息聲,來自跪著的自盡人,也來自站著的介錯人。</br>  唐青鸞感覺自己額頭上冒著冷汗,感覺頭暈眼花,感覺渾身力氣都丟了。</br>  動彈不得。</br>  “快點……很疼啊……”</br>  “……啊,對……對對……”</br>  她手中舉著刀,一動不動,望著眼前受痛苦折磨的人。</br>  顫抖。</br>  為什么?搞什么?要死能不能死遠一點啊?都……都已經選擇放棄復仇了,為什么還要來這么一出?還要讓我做這么件事情……讓我……讓我來……介錯?</br>  讓我來斬首?</br>  讓我來給你帶來……帶來解脫?解脫?啊?這……這是我的責任嗎?我有這個責任嗎?為什么總是要讓我來……來承擔這個解脫……解脫的責任?</br>  回憶。</br>  回你全家啊!不要回憶!</br>  不想回憶!</br>  “鐺——”</br>  金屬落地的清脆聲。</br>  “喂!”</br>  不遠處的喊叫。</br>  “……呵……呵……”</br>  眼前的喘息。</br>  空氣中彌漫血腥味。</br>  唐青鸞手臂發軟,手一松,太刀掉落在地面。</br>  她向后退去,驚恐地望著眼前的人。望著一灘血跡,望著一堆內臟,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令她感到惡心,令她想吐。她又回憶起永遠也不想再回憶的那一段過去了。</br>  她向后退去,腳步發軟,幾乎站立不穩。</br>  后退。</br>  后退。</br>  而后,向著遠處,也不知向著哪一處,只是這黑夜之中的街道某一個方向,跑開了。</br>  她轉身,迅速逃離了現場。</br>  “喂!唐青鸞!”</br>  背后的呼喚,置之不理,“跑什么啊?回來!”</br>  “阿青,回來!”</br>  那黑夜中的呼喚,熟悉的聲音,置之不理。</br>  “外面危險——”</br>  王紅葉看著她遠去,最后又喊了一聲,喊到一半心想,喊什么呢?什么叫外面危險?外面也不算太危險,最危險的人現在就跪在身邊呢,也危險不到哪去。</br>  奇怪的話。同樣奇怪的稱呼。</br>  我和這特別的人待久了,也被傳染到了?</br>  她的遐想很快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br>  “……賦詩一首……敘別語……無恨歸西與世辭。”</br>  王紅葉轉身,看到身旁的平冢左馬助,左臂緊握斷刀,刺在腹間,喃喃自語,用微弱的聲音最后念了兩句詩。臨死之人,吟誦的絕命之詩。本該是寫下來流傳的,但,現在這場合也無處可寫。</br>  寫下來也流傳不到哪去吧。什么爛詩,前半句說了等于沒說。</br>  她面對跪在地上的人。</br>  平冢左馬助抬起頭,目光這次盯上了她。依舊銳利,依舊明亮。只是一眼,而后,又重新低垂下去,不再說更多的話。</br>  在痛苦中等待。</br>  “唉,行吧。如你所愿,一路走好。”</br>  王紅葉重重嘆了口氣,彎腰,從地上拾起被遺落的太刀。</br>  不再說更多的話,不再讓眼前人經歷更多痛苦,即便為仇敵。抬手,揮刀,將頭顱斬下,無頭尸體倒伏在地,腰間佩著的空鞘直向空中,不動不搖,就這樣結束。</br>  “這不是挺簡單的事情嘛。”</br>  她抬頭,望向漆黑的街道,那人遠去的方向,“怕什么呢?又聯想到過去的什么了嗎?興許,畢竟那些故事我也已經聽過了,可以理解吧。唉,特別的人,你的過去呀,不定什么時候就再度找上門來,不是每次都能這樣輕松跑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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