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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2 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講故事

    脅差。</br>  脅差是我的。我的脅差,就握在手中。</br>  在經歷了許久的戰斗之后,在斬殺了如此之多的敵人,在地面上留下如此之多的尸體之后,我的手中依舊握著脅差。</br>  脅差,太刀,刀法,《陰流之目錄》,我有這些就夠啦!</br>  不再需要更多了!</br>  所以破電話要響就響吧,無人接聽就無人接聽吧。我不需要。</br>  掛了它,關機,注銷號碼,把手機砸了!</br>  我需要的,只有太刀,只有脅差。我只需要我自己就可以面對這一群敵人。來呀,三十人,四十人,五十人,不管多少。不管今晚來多少人,我都可以把你們全部殺死。</br>  來嘛。</br>  在我身后是一座塔樓,塔樓四周,用火把圈成一個圓圈。我的任務,就是阻止任何人踏入那個圓圈里。</br>  這個任務太輕松了,我可以做到的。</br>  從身后的塔樓上,不時傳來槍炮鳴響。真遺憾,黑夜之中,沒有幾發能夠精準命中敵人。</br>  不過沒關系。因為還有我在呢,我可以殺了他們。</br>  我可以。</br>  我一個人就可以啦,不再需要更多啦。</br>  看招——猿飛!</br>  猿回!山陰!</br>  月影!浮舟!浦波!</br>  什么,六式都打完了?那就從頭再來一遍。</br>  我可以。</br>  呵呵,我當然可以啦。我還留了幾招小伎倆沒用呢。會管用的,小伎倆,我知道一定會管用的。我就是知道。</br>  無名指彎曲,拇指壓住。食指和中指伸直并攏。劍指。</br>  我知道我可以!</br>  受傷了?流血了?疲勞了?困倦了?沒關系。</br>  太刀和敵人手中的武器相互碰撞,火花閃耀,清楚可見刀刃上崩開的缺口。太刀砍過敵人的身體,割開皮肉,斬斷骨骼,捅穿內臟,刀刃發卷了?也沒關系的啦。</br>  因為我就是可以做到,我可以兌現承諾。我可以憑借我一人之力,打退所有的敵人,守護我身后的要塞。</br>  ——嗯,好吧。不得不承認,這樣連番廝殺,的確有點累了。</br>  好像,眼前出現了幻覺。</br>  開始感覺雙臂變得沉重,感覺雙眼發黑,感覺步伐飄忽。</br>  開始走神。</br>  有時候,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正雙手握著太刀,抵抗對面兩把長刀的重壓。</br>  有時候,發現手握著脅差,太刀不知去了哪里。</br>  有時候,太刀揮砍,砍斷了矛桿,同時刀刃上又多了一道缺口。</br>  有時候,想伸手去取脅差,發現脅差的刀鞘空空蕩蕩。</br>  甚至,時間,地點也開始變化。</br>  突然身處林間小路,抬頭望向頭頂的天空,樹蔭從中透過點點陽光。面前是敵人,腳下是尸體,背后是一片密林。</br>  突然身處營寨大門,東方泛起朝霞。面前是敵人,腳下是尸體,背后是高高的城墻。</br>  突然又回到沙灘,又回到黑夜,背后還是塔樓。</br>  突然又在山間,此時是傍晚。</br>  突然,踏入海水之中,身邊一艘巨大的帆船,坍塌,燃燒,無力地側伏在海面上,帆布隨著海浪漂泊。</br>  懸崖邊。</br>  水中。</br>  小木屋中……一定是那個被焚毀的哨寨。</br>  林中。</br>  一處山谷……</br>  ……</br>  不過沒關系,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戰況如何,我都可以自由應對。</br>  我一個人就可以做到——</br>  “唐青鸞,唐青鸞!你搞什么呢!”</br>  也許實際上并不是一個人。</br>  她也在……始終都在。</br>  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戰況如何,始終在我的背后。</br>  始終,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孔,熟悉地,呼喊我的名字。</br>  “注意右側!”</br>  “轉身!”</br>  “別發呆!”</br>  “小心流彈!”</br>  總是這樣,總是善意的提醒。</br>  她一直都在。</br>  一直和我在一起。</br>  所以我們之間的承諾,我一定會踐行,一定會做到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相信我!</br>  相信我,相信我的太刀,還有我的脅差……</br>  始終,我不都是還有脅差的嗎?</br>  脅差,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故人遺物,要好好珍惜。在這平凡的武器之中,有一個故事,如果我現在比較閑的話,我可以給你講述這個故事,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br>  可惜我現在沒空。</br>  脅差現在就握在我的手中。</br>  她又清醒過來了。</br>  再次回到沙灘上,再次回到夜晚。</br>  “喝啊……”</br>  她發現自己面朝下,咬著牙,嘴里哼著給自己鼓勁。她的口中都是血,臉上也都是血,她跪在地上,跪在一個敵人身上,臉上嘴里的血都向下滴落在那個敵人臉上。她看見那個敵人驚恐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在笑。</br>  她手中握著脅差。</br>  脅差的刀尖抵著敵人的胸膛。敵人穿了鎧甲,她試圖將脅差透過鎧甲的縫隙捅進去,但是那個敵人雙手死死握著刀刃,她沒辦法移動。</br>  面前一定又有別的敵人上前攻擊了。但是她聽到耳后火繩槍的鳴響,便知道自己不必去在意其他。面前,她眼睜睜看著另一個敵人沖上前,高高舉起刀朝她砍下來。但她不必擔心。</br>  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背后,那個聲音,那個人,始終與自己在一起。</br>  “啪——”</br>  槍鳴,那個敵人額頭上濺出一道血花,倒地。</br>  “別和敵人糾纏,快點站起來!”</br>  這次,她不準備聽從命令。她看著眼前的敵人,感覺很滿足。她腦子里想的就是殺了這個人,她可以殺了這個人。她可以。</br>  可以可以可以。</br>  她雙手握住脅差的刀柄,猛地,將全身重量壓上去,使勁!</br>  “哈啊——!”</br>  她大聲叫喊,用力!瞬間感覺雙手一沉,一陣輕松。同時聽到皮肉破開的聲音,聽到鎧甲破裂的聲音,以及一聲輕微的,清脆的響聲。她知道,是脅差的刀尖在戳穿鐵甲的同時崩了一道裂口。</br>  不管了,事后再去找刀匠修補吧!眼下——去死去死!</br>  “呃呃……”</br>  那個敵人咬著牙,因為疼痛叫喊起來。她想再將脅差往里捅深幾寸,眼下估計連肋骨都沒攻破。但那個敵人頑強地雙手死死抵住脅差——滿滿的求生欲。</br>  我真是個變態。</br>  她心里想著。臉上沾著血,笑著。手上又加緊幾分力氣。</br>  “夠啦!”</br>  嗯,這一聲,聽起來為什么這么清楚,這么近?</br>  “喝啊啊啊——”</br>  第二聲叫喊不是她發出的,而是那個敵人。敵人趁她聽到命令,遲疑之際,猛地一轉身,將她掀開。隨后,便狼狽地連滾帶爬地起身,逃跑,向著海邊的小船跑去。</br>  “喂——別跑!”</br>  她站起來,想要追趕。那個敵人胸前鎧甲上,脅差還在那里。敵人沒有將脅差抽出來,因為如果那樣做的話,傷口必定會大出血。</br>  “別追了,唐青鸞!”</br>  從身后,她感覺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止住她的行動。塔樓上的眾人,不知何時已紛紛下了樓,來到自己身邊。</br>  “可是,可是——”</br>  她沒有轉身,而是徑直望向那個敵人,看他捂著胸口,越跑越遠,登上小船,“喂,開槍啊,開槍打他?。 ?lt;/br>  “已經走遠了,他們都撤退了。不能浪費彈藥。”</br>  的確,如身后那人所言。她看見,沙灘上的敵人,不再進攻,丟下一地死尸,一地狼藉,紛紛撤退,到海邊,登上來時乘坐的舢舨,朝著載他們而來的那艘炮艇而去,“結束了,唐青鸞。對方放棄了登陸?!?lt;/br>  “可——”</br>  她眼睜睜看著敵人們從舢舨登上炮艇,“——我的脅差,我的脅差被奪走了?!?lt;/br>  “我給你一把新的,走?!?lt;/br>  “不,我不要!”</br>  她揮動著雙臂,邁開雙腿,想朝海邊跑去。但是雙臂很沉重,雙腿也很沉重。尤其,那一只手還搭在她的肩頭,緊緊地攥著,克制住她的行動。僅僅這只手就足以鎖住她,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叫喊,“不,那是我的脅差,放手,讓我去取回來!”</br>  當然不會放手。</br>  “你瘋了啊,一把刀比你的命還重要嗎?”</br>  “對!”</br>  她繼續掙扎著。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過去,回憶,回憶起和那脅差息息相關的過去,“放手,放手!讓我去取回脅差?!?lt;/br>  回憶……</br>  脅差。</br>  比性命還要重要嗎?或許。</br>  那是寶貴的,對過去的記憶。</br>  所以的確很重要。</br>  所以拜托你放手,讓我把它取回來。</br>  我不能丟了那把脅差。</br>  故人遺物,要好好保管。</br>  “故人遺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放手!”</br>  “那你就去吧!”</br>  肩膀上的手真的松開了,她向前跑去,卻控制不住身體重心,摔倒了。從身后,傳來那熟悉的,難忘的聲音,那埋怨的,抱怨的語氣真是一模一樣,“去?。∧闳チ?,就不要想著能再回來,能再看到我!”</br>  ……</br>  沉默。</br>  她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她看著舢舨上的人,剩余的茍活的那些敵人悉數登上炮艇。其中一個人,大概就帶著她的脅差。</br>  那艘炮艇轉身,也不管將那些舢舨收回,就揚起了帆,從船兩側伸出數只巨槳,劃動著,向遠處——再次停了下來。</br>  “趴下!”</br>  身后又傳來叫喊聲,那只手再次搭上她的肩膀,只不過這次,用力將她推倒一旁。她不明所以,臉朝下栽倒沙地里。閉著眼睛,聽見從遠處傳來的巨響,從頭頂穿來的呼嘯。</br>  身邊不遠處,一塊沙地迸濺開來。</br>  “走了,唐青鸞!”</br>  那只手又將她拽起來,“他們想放炮,把塔樓毀壞??熳撸瑒e被炮彈打中。我們已經沒什么能做的了?!?lt;/br>  “不?!?lt;/br>  她沉默著,跪坐在地上,低垂著頭顱。然而一動不動,拒絕了這道命令。</br>  “搞什么,你死都要想著那把破刀!”</br>  “不?!?lt;/br>  她抬起頭,沒有轉身看身后的那個人,而是望向遠方。黑夜中,隱隱可見海面上的船,船體上一縷青煙在空中飄蕩,“我……我不是說脅差的事情。不能就這樣讓他們毀了塔樓,不然……我殺了那么多敵人,算什么?”</br>  “你已經盡力了。我會遵守我的承諾,現在拜托你爬起來跟我走?!?lt;/br>  “不,這……這不僅僅是你的事情。我……我對你的承諾,我也一定要兌現?!?lt;/br>  “你胡扯什么啊?再不走,我就殺了這孩子啦!我真的會殺了小孩的!”</br>  “我要向你證明我可以,我可以做到!”</br>  她像是失魂落魄,因為太過疲勞失了智一般。望著遠方的炮艇,顫抖著,站起來,“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我一定要向你證明,我可以憑我自身的力量,守護這座塔樓,守護你。不管有多少敵人我都一定能夠戰勝,我一定要向你證明這一點!”</br>  “你已經證明了,現在趕緊給我滾好嗎?”</br>  背后,那只手拉扯著。然而她依舊停留在原地。</br>  “唐青鸞!”</br>  “還沒呢……還沒證明完畢呢。”</br>  她開口,語中帶著笑意,很滲人,很詭異的笑。月光下,火光前,她的全身都籠罩在陰影之中。她望著遠方,炮艇預備打出第二擊,“脅差拿不回來了,就算了吧。留在船上其實也不錯,應該可以作為一個信標。”</br>  “你胡言亂語什么???”</br>  “你看著吧。”</br>  她抬起左手,給身后的人示意,無名指彎曲,拇指按住,食指和中指并攏,形成劍指,“你看著吧,看好我接下來的動作。我可還有些小伎倆呢。我要告訴你,我可以獲得你的信任,我對你的承諾,我必踐行,我有能力,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切愿望。我可以?!?lt;/br>  “走??!”</br>  “——!”</br>  她回頭,面對那張熟悉的臉龐,叫了一聲。然而嘴唇一張一合,她卻聽不見那個名字。她再次望向遠方,猛地一揮手臂,笑著,叫著,劍指刺向遠方海上的炮艇,“好好看著,這是,無形劍!”</br>  一瞬間的寂靜。</br>  隨即,一聲巨響。</br>  “轟——”</br>  如雷鳴一般的巨響,如隕星一般的光芒。從炮艇的船側,燃起熊熊火光。那里一定是彈藥庫,因為緊接著,又燃起更大的烈焰,更大的鳴響。整艘炮艇被火球包圍著,傾側著,放棄繼續進攻,轉了舵,拼命似的劃動著船槳,向著遠方駛去。逐漸變為海面上的一小點明亮。那一點明亮又逐漸熄滅。</br>  “哈……哈哈,還,還真做到了呢?!?lt;/br>  她最后,無力地干笑了兩聲。接著,眼前一片黑暗,感覺自身不受控制,倒下……</br>  墜落……</br>  驚醒,真正的醒過來了。</br>  感覺自己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墜,唐青鸞猛地坐起來,驚醒。原來剛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br>  噩夢……也不算是吧。她揉了揉眼睛,回憶,看著自己身上那一處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剛才自己夢見的,確實是這幾天來的經歷。如今,距離自己登上這座小島,已經過去了四天。這四天以來,除了戰斗便是戰斗,從最初那一夜的沙灘阻擊戰,到海邊沉船的攻防戰,再到叢林,山間的游擊戰,最后再到今天白天,剛剛結束的,營寨城門守衛戰。這四天以來,叛變的隊伍打破了北方船只的封鎖,行過叢林,翻越了西方和南方的陡峭山峰,如今已經兵臨城下。東方的沙灘上,自己當時拼了老命守護下來的塔樓,也最終淪陷了。</br>  塔樓……</br>  她想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彎曲無名指,拇指壓住,食指和中指并攏,小指,對了,自己沒有小指。青鸞想,會不會就是這個原因,當時才沒辦法使出無形劍呢。</br>  無形劍……天啊,別提了。她現在回想起自己當時那個中二姿勢,真是蠢到家。無形劍,這個念頭從何而來的?</br>  當時那艘炮艇被轟炸,根本和她毫無關系,是東北方守備的船只,注意到事態變動,開炮回擊而已。如今,守備的五艘船都已淪陷,三艘船被打沉,剩下的兩艘逃走了。敵方也損失了四艘船,總算是值得些許慰藉。</br>  這些消息,她是聽營寨里的水手說的。</br>  青鸞環顧四周,曾經守島部隊的指揮所,如今就是他們這些殘兵敗將的大本營。大廳中的柱子上插著火把,人們四處隨地躺臥休息。人不多,這幾天很多人都已經選擇了投降或者逃跑,剩下的,還活著的也多數受了傷,此刻都在睡覺。悶熱的空氣中夾雜著刺鼻的血腥味,吵鬧的鼾聲,讓她感覺很難受。</br>  于是她站起來,輕手輕腳地朝大門外走去。經過守夜的水手,打了個招呼,沒有人對她多問什么。似乎這幾天來,他們已經習慣了一個新加入隊伍中的,曾經的俘虜。</br>  門外,黑夜,漫天繁星。外面很冷,但是空氣清新,讓她感覺好了很多,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她不清楚現在幾點,但經過剛才的噩夢之后,已經沒什么困意了,散會步吧。</br>  她沿著營寨里的大道漫步。系在腰間的太刀,隨著她的步伐,刀鞘搖晃著,拍打著腿。她低頭看了看,插在腰帶上,一柄刀,還有一個空蕩蕩的刀鞘。那原本是脅差的位置。</br>  脅差,唉。</br>  睹物思情,她不由得回憶起,曾經和脅差有關的那些回憶。小指,他。自己第一次殺人,用的就是這把脅差。以及……嗯,算了。有些事,還是不要回想的好。</br>  她又回憶起方才的夢。嗯,那熟悉的臉龐,她喊出的名字——</br>  當時喊的什么來的?青鸞念及此,不由得擔憂起來,自己當時不會喊錯人了吧。萬一自己喊錯了,那就非常尷尬了。</br>  應該沒有,因為如果有的話,對方也會注意到,會提醒自己的。</br>  她想。</br>  “唉,唐老兄?!?lt;/br>  嗯?唐青鸞聽到喊聲,一時沒反應過來,抬頭才發現迎面走過來一個挑著籃子的老水手。他,他是在叫我嗎?</br>  那個老水手看起來年紀挺大了,胡子都已經花白,臉上全是皺紋。她有點印象,似乎是打更的更夫。這人剛才是在叫我嗎?</br>  “這么晚,在外面散步吶?”</br>  “呃……是啊?!?lt;/br>  青鸞勉強地笑笑。拜托,這才認識幾天啊,有必要這么套近乎嗎?“老大爺,勞煩問下,現在什么時辰?”</br>  “亥時,大概過了一刻吧。”那個老水手回答,“我也不清楚,報時的家伙式都放在房間里沒帶上來。我現在是要去送飯的。”</br>  亥時一刻,那距離自己睡下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好吧。</br>  “送飯,給守島的士兵們送飯嗎?”</br>  “對啊,原先都是紅葉小姐身邊的日本雜役,那個小田切去送的。膽小鬼今天不知什么時候跑了,所以就讓我這個老頭來送飯。唉,待會還要去打更,真是累死我這副老骨頭?!?lt;/br>  “哦,嗯……這樣啊?!鼻帑[想了想,“呃,老大爺,我跟您一道去,方便吧?”</br>  “這……”</br>  送飯的老水手看著他,也想了想,遲疑地回答,“紅葉小姐有命令……”</br>  “呃,沒關系。我就看看那些人什么情況,不必擔心啦。”</br>  “嗯……好吧?!?lt;/br>  那個老人答應了。事后,在去牢房的路上,青鸞才覺得他答應,純粹是因為大晚上的沒事干,要找個人聊上兩句天。一路上,就聽這個老水手嘮嘮叨叨地講生活有多苦,日子過得有多不好,要不是為了生計哪會選擇當賣國賊之類的廢話。她感覺這種訴苦很煩人也很無聊,但也懶得駁斥,只是嗯嗯地點頭敷衍。</br>  監牢在營寨靠后的位置,那十六名俘虜被分開到三個牢房關押。老水手從籃子里取了飯和水,分給三個牢房的人吃。一邊站在那看著,一邊嘴里又開始罵罵咧咧,催促他們吃快一點,自己好快些把碗筷收走。青鸞在邊上實在聽不下去了。</br>  “老大爺,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這些吃完的碗筷,籃子,我幫您收拾好,您打更時順路帶回去就行。”</br>  “這個……”</br>  “沒事啦,我又沒有鑰匙,門口還有人看守。不會出什么事情的?!?lt;/br>  “好吧。”</br>  老水手估計也確實是打算趁著打更前多睡一會,竟然答應了,“那有勞唐老兄了?!?lt;/br>  “呃,沒事。”</br>  那老人走開。于是青鸞就一個人待在牢房里,和俘虜在一起。十六名俘虜,十五個是士兵,還有一個,那個小孩。青鸞來此目的,就是為了看看他們的情況,過去的四天里,忙著四處戰斗,休息時都已經累得趴下來了,根本沒找到機會過來。</br>  此刻親眼所見,那些士兵,雖說身上帶著傷,但也都經受過初步的治療。他們吃的飯自然是夾雜著稗子的劣質米,但至少看起來分量足夠了。她一直都很擔心,士兵們,尤其那個孩子會不會被苛刻虐待,此刻親眼看到他們的情況,心里總算安定了一些。</br>  她看到那個孩子喝完了一碗水,身邊的士兵——那位方隊長接過碗,伸過欄桿靠近水壺,想再接上一碗,但距離太遠,夠不著。于是青鸞走近欄桿,幫他倒了水。</br>  “謝謝?!狈疥犻L將碗遞給小孩,孩子看了她一眼,喝起水來。</br>  “不客氣?!?lt;/br>  青鸞不好意思地回答,低下頭,“能做的,就只有這么點事情了。”</br>  “哪里的話,小兄弟。”</br>  方隊長答道,“若不是你當時為我們求情,現在,我們這些人都已經死了?!?lt;/br>  “……”青鸞不知該怎么回答。</br>  “小兄弟,你和那些倭寇,不太一樣。年紀輕輕,為人又好,想來也是遇到了什么困難,不得已才與他們同流合污。你也不必過多自責了。”</br>  “不,我,其實……”青鸞覺得,如果告訴他們自己的協議,恐怕太復雜了,還是簡單點說吧,“我以前也是當兵的,被俘虜了,只好加入他們?!?lt;/br>  “哦,你也是軍人?你以前是哪一路的?”</br>  “呃……是戚將軍手下的。”</br>  “喂,后生!”隔壁牢房,另一個士兵叫喊起來,“是戚元敬戚繼光將軍嗎?巧了,我以前也在戚將軍那里服役過?!?lt;/br>  “是啊?!?lt;/br>  “后生,后生。戚將軍現在怎么樣?”那個士兵湊到欄桿前找她搭話,“我聽說戚將軍在金華訓了一路兵,上個月出戰臺州,把那些倭寇殺得人仰馬翻吶。”</br>  “呃……這個……”她自己在開戰前就被俘虜了,所以對于戰斗的具體過程一無所知,僅有的一些資料,還是被囚禁期間聽聞的,“的確是,接連打了勝仗。”</br>  “好啊,喂,后生,你把我們放了怎樣?”那個士兵突然話題一轉,“放了我們,大家一起殺出去,不信勝不過這群倭寇?!?lt;/br>  “這……嗯……我……我沒有鑰匙?!?lt;/br>  “鑰匙在看守身上,后生。你把那看守喊進來,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趁他不注意,從背后捅了他,輕而易舉?!?lt;/br>  “可是……嗯……”這個做法未必不可行,然而,“他們人很多的,我們……打不過。”</br>  “別滅自己威風呀,后生。我可聽說你了。你一個人,能打贏四十多人,有你帶著我們,還怕人多嗎?”</br>  “我……”</br>  青鸞不知該怎么做,怎么回答。于情于理,她應該聽從這個士兵的建議,然而,“然而……呃……”</br>  “行了,小兄弟。”方隊長看她面露難色,便知她心里的糾結,“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你放了我們出去。我們也——”</br>  方隊長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牢房里也突然安靜了下來,青鸞感覺到背后傳來一陣危險的氣息。</br>  “就算你們離得了牢房,也離不開這座島?!北澈?,熟悉的聲音,唐青鸞回頭,眼前自然是那張熟悉的面龐,“現在島的四面都被團團包圍,沒有船,你們能走到哪里去?”</br>  “奉勸各位安心留在此處,安分守己,不要做非分之想。”</br>  王紅葉站在門口,那個老水手更夫站在她身邊,顫顫巍巍。她俯視房間里蹲伏的眾人,目光高傲,冷漠,如冰霜一般,“我向各位實話實說,你們現在身處的位置,是這座島上最安全的位置。離開這里,后果自負,我不承擔責任?!?lt;/br>  “去你媽的,倭寇——”</br>  那個士兵叫罵起來。王紅葉對他置之不理,朝唐青鸞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青鸞感覺自己要倒霉了。</br>  “更夫,在這里等他們吃完再收拾東西。要有耐心地,慢慢地等,不要催促。”走之前,王紅葉對老水手命令道,“不要催促,他們不吃完,你不準離開?!?lt;/br>  “是……是?!?lt;/br>  “走吧,唐青鸞?!蓖跫t葉一邊朝外走去,一邊對她說,“跟我來,你有很多要向我解釋的事情。”</br>  我死定了,青鸞想著,不得不跟上去。</br>  “呃——嗯——那個——”</br>  “你很受歡迎嘛。”</br>  王紅葉并沒有帶她回眾人休息的廳堂,而是在道路的一邊,隨便找了一家空的小營房,在走廊上坐了下來,看著她說,語帶譏諷,“不只是在俘虜面前,在我的人面前也很受歡迎嘛。也是,接連幾天,打了幾場仗,你一個人就能夠阻攔住數十名敵人,給我們省下了不少人力。武術很厲害,大家有目共睹,都想跟你套個近乎呢?!?lt;/br>  “呃,嗯……”</br>  青鸞手足無措地站在她身邊,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那些戰斗,在林中,在山間,在船邊,在城墻前的戰斗。每次明明就是面前這個人逼著自己上去的,每次自己都拼著命,受了一身傷,才能夠打退敵人。哪一次回來不是血流如注,就是當場暈倒,能活下來,真不知除了憑借運氣之外還有什么合理的解釋,“……運氣,運氣比較好而已?!?lt;/br>  “運氣挺好的啊,氣沉丹田,運轉周陽?!彼室忮e解其話,“你還真有內功呢。經過這幾天的實戰,我現在也是不得不信了。”</br>  “嗯……”提到這就更尷尬了,“不是那個意思啦。”</br>  “太刀拿下來,給我看看。”王紅葉伸手。</br>  “給?!?lt;/br>  青鸞將太刀從腰間解下,連刀帶鞘雙手遞上。沒來由的,她突然又想起先前的夢,“對了,那個……”</br>  “嗯?”王紅葉將刀抽出,一邊觀察著,一邊口中應答。</br>  “呃,當時在沙灘上,你知道,四天前的事情了?!敝嶂M織語言,“最后要撤退的時候,我是不是說了什么話?”</br>  “你說,好好看著,這是,無形劍。”一字一句,漫不經心地重復,“我沒聽懂。”</br>  “對,對,嗯,當時,我是不是喊了你的名字,對吧?”磕磕巴巴地接近重點,“當時念的是你的名字吧?”</br>  “怎么,你不知道該喊什么名字嗎?”</br>  王紅葉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自顧自地觀察著太刀,伸手輕輕觸碰刀刃上一道道缺口,一條條卷刃,這些天猛烈戰斗留下的痕跡,“這把刀受傷很重。不像你,受了傷可以恢復,刀受了傷,必須要刀匠修補才行?,F在沒有條件,我覺得這把刀暫時不能再用了,萬一刀身斷裂,就徹底報廢。”</br>  “這樣……”她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br>  “要不,你先用酒井次郎的刀好了?!?lt;/br>  她將太刀收回鞘,沒有還給唐青鸞,而是自己拿著,平放在腿上。王紅葉的手下的二副酒井次郎,在昨天的林間游擊戰中箭身亡,手下人只將佩刀搶了回來,交給王紅葉,“我想酒井不會介意的。他那把是大太刀,比你的太刀還要長,不知你用起來會不會習慣?”</br>  “嗯……不會。”</br>  “試過了才知道?!彼f著,抽出腰間,她自己的配刀,“至于脅差,就用我的吧。反正我也不怎么會用?!?lt;/br>  王紅葉遞給她脅差,刀柄一端朝向唐青鸞。這把脅差和青鸞自己的差不多,除了刀柄裝飾之外,看起來幾乎沒什么分別。青鸞接過這把脅差,拿在手中才覺得比自己的要輕,但也沒說什么,將脅差收入鞘中,有些松,終究不是能夠完全匹配的。</br>  青鸞微微嘆了口氣。</br>  “在想你的脅差?”</br>  王紅葉看著手中她的太刀,問,“你對你的佩刀感情還真深厚。我一直以為你只是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或者是殺了某個日本人奪來的——”</br>  “不是,不是殺人奪來的?!?lt;/br>  “這么激動做什么?”她終于瞥了唐青鸞一眼,“我只是假設而已。不過看來這兩把刀還真有故事。唐青鸞,說吧?!?lt;/br>  “說……什么?”不知為什么,這場景那么熟悉。似乎曾經在某個夜晚,在某個地方,也曾發生過類似的對話。黑夜之中,滿天繁星,青鸞聽到遠方傳來海浪的聲響,抬頭,看見夜色里朦朦朧朧的山峰。</br>  在海邊,在山下。</br>  “說故事啊,你答應過的故事?!蓖跫t葉看著她,熟悉的臉,熟悉的好奇表情,“這幾天一直都很忙,我也很忙,你也很忙,都快忘了這事情,現在總算有一個機會了。我要求的回扣,你的經歷,你的故事,刀的故事,刀法的故事,小指的故事,還有……”</br>  青鸞望著她,望著那張熟悉的臉,等待下文。</br>  “……說吧?!?lt;/br>  王紅葉回望,沒有再多說一個字。</br>  “所以,該從何說起呢……”</br>  “十年前?!?lt;/br>  “對,十年前……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孩子。我家住在山東海邊的一個村子附近??亢_叄依锸恰?lt;/br>  “——漁民?!?lt;/br>  “呃?你怎么知道?”</br>  “你當時看那個琉球國小孩子的眼神,我猜的?!?lt;/br>  “對,對。嗯,我家是打漁的。差不多十年前吧,具體什么時候我也記不清楚了。有倭寇闖到我們家里來,然后……嗯。”</br>  “嗯,我明白了。后來呢?”</br>  “我當時逃跑,跑到村子里喊人幫忙。后來大家一起把那個倭寇抓住了,然后就是殺頭。從那之后我就一個人生活了?!?lt;/br>  “那個倭寇有沒有說過,他是從哪一路來的,是誰的手下?”</br>  “我沒印象了。我只記得他是個漢人。就像……呃,你們一樣,打扮成倭寇的海賊?!?lt;/br>  “嗯哼,很多人都這樣。因為做的,你也清楚,不是什么好事。在海上營生,刀頭舐血,未免連累到家鄉的老小親屬,基本都會給自己編造一個假名,假身份,穿上和服,假裝成日本人。所謂倭亂,九分假倭,只有一分是真倭。嗯,很多人甚至連日本話都不會說,都沒去過日本呢?!?lt;/br>  “你去過嗎?”</br>  “我當然去過呀,我就是在日本出生的?!?lt;/br>  “真的?也是,啊,那你聽說過沒有,有一個漢人倭寇,安徽的好像是,經常去日本做走私買賣。過去名氣可響了,我們村還有小青年主動——”</br>  “請繼續講你的故事,不要跑題?!?lt;/br>  “——好吧,好吧。對,我說到了……大概就是從十年前開始,我就成了孤兒。村里的好心人接濟生活。十二歲后,就開始做些活計,自己營生。嗯……雖說住在海邊,但是我還真不會游泳,也不會打漁呢。當時就已經覺得,以后估計一輩子就只能做苦力了。”</br>  “沒想過結婚嗎?”</br>  “……沒有,沒想過。我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像個女孩,結婚的話……結婚……”</br>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繼續說吧,講一講刀的事情。你的刀,還有你的劍法,都是從哪里得來的?”</br>  “對,刀,還有《陰流之目錄》?!?lt;/br>  “《陰流之目錄》,你有那本書嗎?”</br>  “有啊,那本書很出名嗎?”</br>  “提不上出名吧,只是一本劍譜,也不是什么孤本什么絕版,只是一本劍譜而已。你應該記得,我也是學習陰流劍法的,我自然也讀過《陰流之目錄》。你從哪得來的?”</br>  “嗯,那是五年——不對,七年前的事情了。我當時,大概十四歲?一個人住在海邊的小木屋里,同樣的有一天,一個來自日本的人,闖入我家里。”</br>  “另一個倭寇?”</br>  “他不是!——嗯,他不是倭寇,我知道他不是。他……嗯,反正絕對不是?!?lt;/br>  “好吧,所以就是這個日本人給了你這本書,還教授了你劍法?”</br>  “對,這……這個故事很復雜。”</br>  “我有時間慢慢聽。”</br>  “好吧。嗯,我和他初次見面的時候,當時我剛從村莊里回來,他已經在我家里待著了。等我一進門,他就把我打暈了綁起來。”</br>  “良好的第一印象?!?lt;/br>  “……是啊。等我醒過來之后,他簡短地介紹了一下自己,不對,他也沒說很多,當時連名字都沒告訴過我——唉,你看,我不是很想提這段往事?!?lt;/br>  “你答應過的。”</br>  “是啊,是啊。那么……他好像是在逃難,在躲避追捕。他身上受了傷,他說自己是一個日本來的商人。但是他還帶著刀,并且他當時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留著長胡子,衣服破破爛爛,怎么看,都實在無法令人信服?!?lt;/br>  “你當時也不信吧?!?lt;/br>  “的確不相信。他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他在這里,讓我出去買食物。看起來他要在我家里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我就出去買東西了。對了,走之前,他還跟我約定好,一定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里,很鄭重的約定。我們勾了手指約定?!?lt;/br>  “指切拳萬、噓ついたら針千本呑ます。拉小指約定,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你沒遵守約定,對不對?但你也沒吞針。所以……”</br>  “我當時不相信他的。我在村子里買東西,遇上了兩個捕快,他們找上我,詢問我有沒有看見一個倭寇。他們還拿出了一張畫像,畫像上畫的就是那個人。”</br>  “所以,你說謊了?!?lt;/br>  “……對。”</br>  “所以,小指就沒有了。”</br>  “……是的。不,當時還沒有切小指。當時,我將那捕快帶了過去,結果,那兩個人被他殺死了。”</br>  “那么顯而易見,他確實就是一個倭寇呀。”</br>  “不是這樣的,那兩個捕快不是好人。你看,其中一個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打算殺了我的,你看到這道疤了嗎?就是當時留下的痕跡。我的嗓子從此就像現在這個樣子了。那個人不是倭寇,我知道的。因為事后,他救了我,他也一直沒有殺我?!?lt;/br>  “我也一直沒有殺你。并且,我這幾天也都給你提供了必要的治療。這樣推理的話,你也覺得我不是倭寇嗎?”</br>  “……情況不同?!?lt;/br>  “行,繼續吧?!?lt;/br>  “我知道這樣說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從那之后,我就開始信任他了。捕快的尸體被處理掉,我沒再對別人泄過密,他的傷口也漸漸開始好轉。就這樣過了幾天,有一天,我就看見,他在海邊,手中握著這柄太刀,他在練劍。他看到了我,給我看了那本《陰流之目錄》,他還問我要不要學習他的劍法。”</br>  “你同意了?”</br>  “我沒有,所以……你看,小指,還有那把脅差?!?lt;/br>  “我明白了。”</br>  “只是左手的而已啊。右手的……我稍后再跟你說吧?!?lt;/br>  “繼續?!?lt;/br>  “然后,我便同意了。唉,之后的事情就很普通,很平常。對了,他也把那個名字告訴我了,只不過現在我已經忘記了。畢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真的很久很久以前了。我又不懂日語,他在沙地上寫了漢字,但我當時連漢字都不認識多少。所以你看,我真的忘記了?!?lt;/br>  “好吧?!?lt;/br>  “我倒是記得,第一個字是‘龍’,僅此而已。不過,那一天,那一個黃昏,當時的場景,其他的事情我還一清二楚。我記得那時,他站在沙灘上,他理過了發,胡子也刮干凈了。我當時才發現,他挺帥的……其實也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而已。我,說實話,現在回憶起來,真不知道當時我都在想些什么。你能夠理解的嗎?我那時……我才十四歲,我打扮的像個少年,但我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將成為一個少女。當時那個黃昏,當時站在我面前的他,一個青年,唉,你能理解我當時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的吧。我在想未來,我在想以后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切下了我的小指,又教會了我劍法。一面傷害,一面保護。我對他的來歷一無所知,我覺得他不是壞人,但他真的就是一個好人嗎?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的。我很迷茫,又想著,得過且過。呵,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想那么多有的沒的,挺傻的。但你能理解我當時的想法,對吧?你知道的吧?”</br>  “我知道,我能理解。”</br>  “嗯……”</br>  “然后呢,之后怎么樣呢?”</br>  “之后……過了幾天——我說過的,他在被人追殺,對吧?過了幾天,一個殺手來了,把他殺死了。”</br>  “……”</br>  “對,就是這樣。”</br>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蓖跫t葉坐在走廊上,雙腳踩著沙子,那柄太刀架在腿上,她雙手交叉,支著膝蓋。說故事的人站在她的身邊,她眺望遠方,“一個成長的故事,少年心情的故事。你所說的,我都明白,都知道,都理解。每一個少年,每一個少女,每個人的成長都有一段故事,然而每一個人的故事都不一樣。那么,你就這樣,獲得了你的脅差,你的太刀,學會了劍法,被切下了小指,經歷了又失去了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之后呢,唐青鸞,那個日本人死了。你有沒有為他復仇過?”</br>  “……有的?!?lt;/br>  唐青鸞答道,回憶著往事,看著黑夜中的繁星,“不過,當時沒有。當時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我那時才十四歲嘛。并且,我對那個殺手一無所知。復仇的想法,第二次偶遇后才有的。第二次相遇是五年之后,距今兩年前了。”</br>  “嗯哼?!?lt;/br>  “在那段時間里,我的生活依舊如故。還是同之前一樣,工作,生活,一個人,過著一個人的尋常日子。”她繼續說道,“還是穿著男裝,還是隱藏起……生理性別——”</br>  “生理性別?”王紅葉打斷。</br>  “呃,就是,表面層次上的。因為,那個,我總是覺得,自己實際上,怎么說,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單純的女性,但也并非男性,所以,嗯——這很復雜?!?lt;/br>  “我大概能夠理解吧。”</br>  “周圍人都拿我當男孩子來看待啦,就是這樣。那把太刀,還有脅差,我也都藏起來了,官府不允許百姓持有倭寇兵器的。但是我也絕對不可能把它們上交,畢竟,故人遺物,要好好保管?!?lt;/br>  “劍譜呢?《陰流之目錄》呢?”</br>  “當時那個殺手把它拿走了。兩年前,我才重新拿回來。不過如今在戚將軍那里。”</br>  “嗯。所以你是戚繼光手下的教頭,臺州,新河那里的士兵會用長刀,會使日本刀法,都是你教的了。”</br>  “是的?!?lt;/br>  “實話實說,我對于戚將軍是抱有敬意的。他是一個懂得學習,懂得接受外來文化,懂得利用和創新的人。軍隊裝備了火銃,虎蹲炮,佛郎機,各式火器。他還針對我們新發明了一種陣法,還讓你在他的軍隊里傳授日本的劍法。所以,這次大戰,他為什么能取勝,我們為什么會輸的很難看嘛?!?lt;/br>  “你在給敵人說好話?”</br>  “不可以嗎?我的父親常說,如果明國的統治者,官員,百姓群眾,都能知曉物化之理,通達天時演變,放眼看這大千世界的包羅萬象,廣開民智,廣啟門扉,不斷注入新的思想,新的血液,才能夠順應時代的步伐,國家才能永久的繁榮昌盛。”</br>  “……”</br>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蓖跫t葉見她沒反應,聳了聳肩,“他原話說的比較簡潔,這是我自己理解的其中內涵??傊隳苈牰以谡f什么吧?”</br>  “……差不多?!?lt;/br>  青鸞也撓了撓頭發。意思都能聽懂,只不過突然講起大道理,未免令人感覺有些尷尬,“嗯,所以,我剛才說到哪里了?”</br>  “《陰流之目錄》,你說,兩年前你將它取回來了。你最終還是找到那個殺手了嗎?”</br>  “是的?!?lt;/br>  “所以,你成功復仇了?”</br>  “可以這么說吧……”語帶遲疑。</br>  “怎么樣,復仇成功的感覺?”</br>  “我……不好說?!?lt;/br>  青鸞想到這里,搖了搖頭,“有些空虛,有些,不真實。好像這整件事其實并沒有什么意義,好像,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唉,然而直到如今,回憶,才發現這些事情。當時卻是執迷不悟,看不清事態,也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一昧地朝著一個虛幻的目標前行。到了終點,才發現不過是海市蜃樓,什么也沒有,反而因此失去了……真正有意義的,特別的人。做了錯誤的選擇,如今再也無法挽回了?!?lt;/br>  “是這樣嗎,我知道了。”王紅葉輕輕點了點頭。</br>  “這整件事情,要從三年前說起?!?lt;/br>  唐青鸞又開始回憶,回憶,回憶最美好,也最難過,印象最深刻的那段時光,從三年前開始的那段日子,“三年前,經鄉里人介紹,我去濟南的一戶人家里做了幫工。那戶人家姓唐,就是在那里,我認識了……唉,我,我真的不是很想講這段故事?!?lt;/br>  “那就不必講了?!?lt;/br>  王紅葉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現在時辰已晚,去休息吧。明天你早點起來,我把酒井的大太刀給你,試一試,熟悉手感。我估計上午那些叛徒就要再次進攻了,做好準備。就這樣,晚安?!?lt;/br>  ……</br>  什么跟什么啊?</br>  “呃,我,我還沒講完?!?lt;/br>  “我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經知道了?!蓖跫t葉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離開,“我已經取得了我的回扣。交易達成,剩下的故事,你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再做勉強了。去休息吧,你需要充足的睡眠?!?lt;/br>  “那個,我……實際上,我剛睡醒,現在不困啊?!?lt;/br>  “是嗎,可我困了?!?lt;/br>  “等,等下,等下,別走啊。”</br>  青鸞沖到她面前,攔住她的去路,“聽我講完,好嗎?剛才不是那個意思,我其實,其實是很想告訴你這個故事的。你就聽我講完,好不好?”</br>  “你想說?”</br>  王紅葉注視著她,看著她目光中帶著懇求,只以冰冷的眼神作為回應,“可惜,我并不是很想聽?!?lt;/br>  “為——”</br>  “你要說什么,關于誰的故事。我想我心里已經有了一個答案?!?lt;/br>  她面無表情地說著話。青鸞面前,一張熟悉的臉龐,熟悉,卻又截然不同,沒有了微笑,截然不同的另一張臉,另一個人,“我知道,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知道。所以還有什么說的必要呢?”</br>  “……”無語,無力反駁。每一個字都戳中心扉,恰如其分。</br>  “嗯,不說了?”</br>  王紅葉向旁邊一讓,繞過唐青鸞,繼續向她自己休息的營房走去,“那么晚安了。唐青鸞,早點睡,安分守己,不要做非分之想?!?lt;/br>  她走開了。</br>  “不,等一等啊。你就聽我說這個故事嘛。”</br>  青鸞對著她的背影,熟悉的背影,盡最后一次努力,嘗試,“這幾天,我認真聽你的話,服從你所有的命令,兌現我所有的承諾?,F在,就算做是給我些回報,些許贈品,些許回扣,聽我講完這個故事,好吧。我能要求的就這么一點了?!?lt;/br>  ……</br>  她的腳步停下。</br>  “回扣?”</br>  轉身,那張臉上,那嘴角是否微微上揚?昏暗的星光下,她看不清楚,“是啊,這幾天來,你的確為我做了很多,遠比我要求的,我應得到的要多得多。這種情況下,我的確應當給予你一些回報,一點回扣,一點返利才是。”</br>  ……沒有應答,不敢開口。</br>  “那么,唐青鸞。作為回報,我也對你說一個故事好了。這個故事,要從一年前……四年前,不,就從二十二年前開始吧?!?lt;/br>  “聽好了,唐青鸞。這個故事是關于我父親的?!?lt;/br>  漫漫黑夜之中,星光之下。王紅葉看著她,說起,“我的父親。你也聽說過,你剛才也提起過。我的父親是一個商人,一個在日本,在明國進行商販貿易的商人。他姓王,但是他所用的假名你們明國士兵更加熟悉,你們稱呼他為‘汪直’?!?lt;/br>  明歷法,嘉靖十九年。日本歷法,天文九年。</br>  徽州歙縣人王锃,化用假名王直。與同鄉徐惟學,及葉宗滿,方廷助,謝和等商販聯合備貨出海,于暹羅,日本等處販售,這是不被允許的,是違法的,是走私,因為明國有海禁之令,禁止船只出海。但他依舊這樣做了。</br>  同年,王直抵達日本五島群島。他見海上五座山峰聳立,遂以“五峰”為自號,他被稱為“五峰船長”。</br>  明歷法,嘉靖二十一年。日本歷法,天文十一年。</br>  王直于松浦港定居,建造房屋,營地。同當地官府,百姓,以及停泊日本的西洋各國船只貿易,中國的絲綢棉麻,茶葉海鹽,日本的瓷器陶罐,生鮮水產,西方的度量器材,航海羅盤,火炮,還有新近開辟的大陸,那里的黃金珠寶,谷物草藥……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在祖國,在故鄉,因為一紙禁令而無緣得見的一個全新的,寬廣的宏大天地。原來中土從來都不是中土,只是這世界上的某一處,原來這世界早已改變了相貌,而眾人依舊渾然不知。他走出去了,他才能看見,才能明白,一切都不再相同。</br>  同年,王直有了一個女兒。那就是我,我的母親是松浦當地的一名日本女子。</br>  明歷法,嘉靖三十一年。日本歷法,天文二十一年。</br>  十年過去了,王直——在明國被稱為“汪直”——已經成為了日本往明國海上貿易的領袖,舟山建立起了貿易港口,他名聲傳播,人們紛紛跟從入伍。他始終是一個商人,他也始終相信,港口各國海船往來,貿易絡繹不絕的場景,正是這個時代的未來。明國不應該,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閉關死守了,貿易應當自由,各國往來,也應當自由。他始終相信這一點,他也始終相信,明國的統治者,官員們會相信他。他會配合官府,他一直配合,他一直都是一個商人,不是倭寇,不是海盜。他反對劫掠,他打擊海盜,盧七,沈九,陳思盼……這些名字都被記在了浙江海道副使的功名簿上。還有他部下的那些頑劣,那些賊心賊骨,披著商人外皮四處劫掠的強盜,徐海,蕭顯,還有,呵,咱們共同的朋友毛海峰。他從來沒有默許過這些行為,他訓斥過,阻止過,反對過,不要說他默許,不要說他毫無作為。你可以說,他作為首領,應當為此承擔責任。但絕對不可因此稱他為一個倭寇。這種說法,不應當被作為理由,不應當成為第二年,明軍攻打舟山港口的理由。</br>  同年,我十歲,我在平戶認識了一個男子。不過這個故事我不打算告訴你細節,至少現在不會。</br>  明歷法,嘉靖三十二年。日本歷法,天文二十二年。</br>  俞大猷領兵攻打舟山,淪陷,同明國再也沒有和平經商貿易的可能了。</br>  同年,我在平戶的港口,我對所有的事情都一無所知。我才剛剛開始接觸航海,開始接觸家里的商業事務。父親反對過,但我很堅持。我想,等以后長大了,我也要登上一艘海船,也要像我的父親一樣,我也想做一名船長。</br>  明歷法,嘉靖三十六年。日本歷法,弘治三年。</br>  如我所言,我的父親,從來都不是一名倭寇,不是海盜,更不是賣國的叛徒。當時他居中協調,抹平了日本山口,豐后國的人質扣押事件,結果很好,日本使臣入朝參供,浙江巡撫胡宗憲也趁此機會提出招安。我的父親,汪直,他同意了。他同意了,唐青鸞,你記著,他同意了。</br>  同年,我在五島港口,目送我的父親離開。接受了招安,父親以后怕是會留在明國,而我則決定在日本過自己的生活,我想不會再見到父親了,我當時很難過。</br>  明歷法,嘉靖三十七年。日本歷法,永祿元年。</br>  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我的父親已經同意了招安,他已經乘船出港,已經抵達明國,雖說途中遭遇了些許波折,但最終還是投降了,對不對?雙方一致認同,達成了協議,招安,投降,免死。大家都會信守承諾的,對不對?大家都會這樣做的吧。</br>  我的父親是這樣認為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實話實說,巡撫胡宗憲大人,他也是這樣認為的。他作為明國的代表,達成協議,難道明國上下,不該都信守承諾嗎?</br>  “三年前,距離現在不遠。”</br>  星空之下,王紅葉站在那里,看著她,對她說,“唐青鸞,若是你當時關注時事的話,你應該還記得,最后發生了什么事情吧?”</br>  “……是的,我,我聽說過。”唐青鸞回答,她確實聽說過。雖然并非當時聽說,但依舊,發生了什么事情,她知道。</br>  氣氛變得凝重,呼吸的空氣,那么壓抑,那么沉悶。仿佛一場雷雨即將到來。</br>  “那就說出來吧,發生了什么事情?!?lt;/br>  “……三年前,汪直……在杭州……被巡按王大人逮捕入獄?!?lt;/br>  “同年,毛海峰占據岑港,以此為要挾,但最終被戚繼光和俞大猷聯軍攻破。實話實說,毛海峰作為父親的義子,他這樣做,我很感謝。不然這次也不會加入他的隊伍,然而看來我們義兄妹還是同力不同心,算了。”</br>  輕輕的一聲哼,“然后呢,前年又發生了什么大事件?”</br>  “前年十二月……”唐青鸞沒有繼續說下去,看著她。黑暗之中,她看不清,那張臉上的表情如何,“……所以,你才會——”</br>  “同年,我從日本出發,集合了我在日本船隊里的二十條船。當時,我在日本,全面接手家務已經一年了,已經得心應手。但我依舊暫停了所有的貿易活動,我武裝了二十條船,我帶著手下的水手,去年年初時,來到明國?!?lt;/br>  “我破壞軍營,炸毀戰艦。我占據水軍的港口,焚燒他們的倉庫,屠殺那些士兵,將官,監軍,督查,指揮使——總得來說,所有的軍人。平民就免了,算是我的一點良知。”</br>  黑暗中的面龐,模糊起來,漸漸變得陌生,臉上的表情卻反而開始清晰,“但是所有代表明國的武裝力量人員。包括俘虜,傷殘,自然不會放過。這點你很清楚,唐青鸞。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br>  “不……”</br>  “目前為止,你是唯一的例外,哦,不,不對,還有那被關押在牢房里的十五個士兵,呵呵,我真是越來越松懈了呢,這樣可不好。”</br>  剛才,那是笑聲嗎?</br>  “為……為什么?”</br>  “你說呢,唐青鸞?”她說,語氣開始變得激動,變得不同尋常,變得抑揚頓挫,變得危險,“當然是為了復仇啊。復仇,報復,報復性打擊。不為掠奪財物,也不為張揚名聲,不為戰略地位,不為要挾手段與談判籌碼。不,很純粹的,就是為了復仇,我要向這個國家,為我的父親復仇!”</br>  “這,這毫無意義——你也聽到,我剛才說的故事了?!?lt;/br>  青鸞同她爭辯,靠近她,然而顫抖著,一邊接近,一邊恐懼,眼前的人,陌生,再不同以往般熟悉,“復仇毫無意義,你這樣什么也得不到的。你知道的嗎?”</br>  “我知道!”</br>  她大聲地叫喊,然而這叫喊不再如同曾經的怒吼,并不是憤怒地吶喊。而是神經質般的,瘋狂的,令人恐懼的嘶聲嚎叫,“我當然知道的呀,唐青鸞。你以為呢?”</br>  “那,為什么還——”</br>  “無意義就無意義,哼?!?lt;/br>  靠近,終于能夠看清她臉上的表情了,那是陌生的,“如果說我以后會像你一樣,為今天所做的復仇選擇而后悔的話,那就這樣吧。不管怎么說,眼下我可是樂在其中,趁著后悔之前,再讓我多享受幾分這虛假的快樂,有什么不好,唐青鸞?”</br>  那是陌生的,微笑。</br>  微笑。</br>  唐青鸞,站立在她的面前,一動不動。因她的表情,因她的微笑,那從未見過的,曾經心心向往的微笑,此刻終于看見,卻是那么的可怕,那么的陌生。</br>  終究是不同的,微笑也是不同的,不同的人。</br>  微笑著的她,轉身,離開。</br>  “晚安,唐青鸞?!?lt;/br>  “晚安……”</br>  “怎么,你不知道該喊什么名字嗎?”</br>  “……晚安,王紅葉?!?lt;/br>  “晚安?!?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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