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br> 只不過是破敗的一堆木頭而已,堆積在沙灘上,生潮潰爛,表面析出鹽的結晶,像結了霜一樣。茅草早已被風吹散了,剩下的幾根枯黃干癟,被壓在木頭底下隨風搖擺。后面一處空地上散著幾根木頭,地上攤著一張破破爛爛的漁網(wǎng),不遠處還有只倒扣的小船,通底了。此時黃昏漲潮,一半的殘骸被淹在水里,木頭上掛著海草,生了螺螄,還有幾只小螃蟹爬來爬去。</br> 這就是家。</br> 阿青站在不遠處,光著腳踩在沙子上,手里握著那個包裹,看著眼前的廢墟,感覺很心酸。</br> 明知道是這種景象,為什么還要回來呢?</br> 很久很久以前,家還是一間小木屋,屋后搭了個支架,父親出海打魚,回來時就把漁網(wǎng)曬在上面,把船翻過來,然后走進屋里倒在床上大睡。</br> 阿青會游泳,卻從沒出過海,父親說太危險了。</br> 每隔一天,鎮(zhèn)上的魚商就會帶著伙計,坐了輛滿是魚腥味的牛車來收魚,母親支羅著算賬講價錢,父親便幫著伙計把那一筐筐魚拎到車上。</br> 阿青想幫忙,但是力氣太小拎不動魚,也不會算賬,只好一邊看著。</br> 到了鎮(zhèn)里開集市的時候,母親會帶一筐魚去市里賣,多賺一些錢,順便在集市上買些其他的東西。</br> 阿青也會跟著去集市。</br> 魚賣了好價錢,他和母親一起回家……</br> 那細細長長的刀身彎曲如同月牙,一段是白色,一段是紅色。</br> 穿透了身體,鮮血飛濺。</br> 雞蛋掉落在沙地上。</br> 她一陣顫抖,低下頭,不知什么時候,手上的包裹被解開了。</br> 阿青嚇了一跳,松了手,包裹散脫,兩把刀掉落在沙地上。</br> 一把很長很大的,是太刀。另一把小一些,短一些,是脅差。</br> 兩把刀摔在地上,被震得脫了鞘,顯出一道細縫,鋼鑄的刀身明晃晃反射陽光,映在阿青的臉上。</br> 他看著那兩把刀,一陣回憶涌起,沖擊著,讓她流淚了。</br> 此刻,阿青有些后悔讓唐鳳留自己一個人了。他不想單獨一人,和這兩把刀,和往昔,記憶,眼淚,沉默待在一起,壓得他喘不過氣,她想要大聲喊出來,把心里的壓抑,痛楚,無奈全部喊出來。</br> “啊——!”</br> 阿青對著眼前一片空闊的大海喊著,聲音嘶啞,像緊繃的弦下一秒就會斷開。</br> 大海回應了,一片浪花拍打上岸,潤濕了她的腳趾。</br> “你瘋子嗎?”</br> 遠處,唐鳳牽著馬,沿海岸線走了過來。</br> “我可沒跟著你哦,我?guī)б粭l來散步的。”</br> 她沖阿青笑了笑,松開韁繩,讓馬自由跑開了。</br> 阿青翻個白眼,心里卻很高興她在這里。</br> 一條第一次看見大海,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的四處亂跑,踐踏水花,躲避浪頭,跑遠了。</br> “唉,我靴里進了沙子。”</br> 唐鳳邊說邊脫下靴襪,用手提著,卷起褲腳,小腿露在外面,白里透紅的雙腳踩在沙灘上,浸在海水里。</br> 阿青覺得她故意的,卻還是一直看著那雙腳,臉紅了。</br> 還好,夕陽照著,沒人看出來。</br> “這兩把……是倭刀呢。”唐鳳拾起那兩把刀,把脅差拔了出來。</br> 刀身閃著銀光,沒有一點生銹,鎬線將刀身劃為明暗兩塊,邊刃鋒利,沒有一絲缺口,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把好刀。</br> 她又拔出那把太刀看了看,然后收好,裹起來,交給阿青。</br> 阿青接下裹好的刀,什么也沒說,依舊偷偷瞥著唐鳳的雙腳。</br> “書接上回。”</br> “啊?”</br> “你和白衣人的故事呀,上次還沒講完呢。”</br> 阿青視線上移,看著唐鳳的臉。</br> 她的長發(fā)被海風吹動,在夕陽下邊緣映成金色。背后是紅色的晚霞,和她的紅色衣裳融為一體。唐鳳的臉被曬出紅暈,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那雙棕色的眼睛帶著柔情,看著自己。</br> 阿青講起了故事。</br> 五年前。</br> 同樣的沙灘,同樣的大海。</br> 同樣是黃昏。</br> 木屋雖然失修,搖搖欲墜,但還是可以住人的。</br> 阿青沿著海邊走著,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普通的青花舊衣,還沒變長的頭發(fā)扎在腦后,瘦弱的身板,夕陽映出長長的影子,他在沙灘上留下一串腳印。</br> 今天在驛館幫忙搬貨,得了不少錢。然而半路碰見了梅三哥喊他去擲骰子,輸了一半,阿青想著要省錢買新鞋,執(zhí)意不肯再賭了,結果差點被揍了一頓,還好跑得快。</br> 現(xiàn)在,他要回家了。</br> 父母死后,他一個人繼續(xù)住在這間屋子里,平日在鎮(zhèn)上找活干,賺些錢。實在窮困時,鎮(zhèn)里和他們家熟悉的人比如梅大嬸家也都會接濟一下,就這樣活了過來。</br> 阿青想著再過一段時間,就該外出了。這個鎮(zhèn)子不大,需要干活的人不多,尤其像他這樣身材瘦小的很難找到活,也不能靠別人家救濟過一輩子,賭錢也沒運氣。</br> 他想去外面做工,大城鎮(zhèn)那里會需要人手的,他可以做苦力雜役,也會一些手藝活,實在不行,自己嗓子好,還會唱曲子討賞錢。至于去哪里呢……濟南或許不錯,鎮(zhèn)里有個認識的人就是介紹別人去濟南做活計的,阿青覺得可以去聯(lián)系一下。</br> “咕——”</br> 然而,肚子提醒他,與其考慮未來,不如先想想晚飯的事情。</br> 去梅大嬸那里喝粥是不可能了,估計喝完就會被三哥打得全吐出去。</br> 阿青想起上次買的大餅還剩了幾張,雖然干著吃有些噎人并且沒什么味道,但這種時候還是以填飽肚子為主。</br> 離家越來越近了,能看見屋后空地,晾在架子上的漁網(wǎng),一邊是倒扣過來的小船。</br> 阿青覺得自己應該學打漁的,所謂子……承父業(yè),他們家世代打漁。</br> 如果不學的話,就把網(wǎng)還有船之類的賣了唄,留著也沒用。</br> 阿青不知道為什么不那么做。</br> 先吃晚飯,以后再說吧。</br> 他看見,兩扇門敞開著。</br> 也許是走的時候忘鎖了,沒關系,反正也沒什么值錢東西。</br> 又或者……</br> 阿青停下腳步,回想起那一天。他盯著那兩扇門,眼神充滿恐懼。</br> 他慢慢地走近,走到門口,看著里面黑漆漆的一片。</br> 片刻之后,眼睛適應了黑暗,能看清了。</br> 狹小的空間里,凌亂堆積著一些竹筐木桶之類的,床板上堆積被褥,桌子上擺放燭臺,晾衣繩上掛著衣服,地面一如既往地潮濕,水缸里還有一半的水,屋里沒有人。</br> 阿青放心了,走進屋,點亮蠟燭,準備吃晚飯。</br> 然后發(fā)現(xiàn),大餅沒有了。</br> 地面上還掉著殘渣。</br> 隔著薄薄的墻板,他聽到沙地上走動聲。</br> 敞開的門口正對大海,此時夕陽西下,泛黑的天空,紫紅的晚霞,紅色的夕陽,蔚藍的大海,金色的沙灘,映在門框中,很美的景色。</br> 然后,一個黑影遮住了它們。</br> 緊接著,是月牙般的白色弧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