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初為什么會選擇參軍?</br> 魏清華依舊待在快船的甲板上,望著后方的船隊漸漸靠近,心里想著這個問題。剛剛,自己已經(jīng)下令減緩船速,等候大部隊跟上,剛剛,倭寇的船隊已經(jīng)漸漸遠離,已經(jīng)再次沿原路返回,留下自己,不甘心地望著他們遠去,在日光下重新變?yōu)橐粋€個黑點。</br> 他焦急地等待著,船首的旗手,何時才會揮起象征“戰(zhàn)斗”的旗幟?</br> 戚將軍為什么還不發(fā)布命令?現(xiàn)在如果追擊敵人的話,還來得及。憑借自己快船的速度,再加上順風的推動,很快,就能夠追上他們。很快,就能夠一報剛才的恥辱。對方只有兩艘大船和三艘小船,自己這邊的數(shù)量占優(yōu)勢,只要正面開戰(zhàn),絕對能夠剿清這些倭寇,讓他們再也沒有危害國家,危害百姓的機會。我們作為軍人,殺敵滅寇,保家衛(wèi)國,不正是我們的責任嗎?戰(zhàn)斗,不正是我們的使命嗎?</br> 更何況,我們剛剛遭遇襲擊,我們的敵人,則從容自在地逃跑了。如此,顏面何存,我們軍隊的威嚴何存?大家既然是血性男兒,就應當以重拳來回應這一份羞辱,讓敵人看到我們的實力,恐懼我們,躲避我們。</br> 如果我是戚將軍,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下令追擊。</br> 然而魏清華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士兵。自己的首要職責是服從命令。</br> 他當初為什么會選擇參軍?</br> 因為他擁有一個軍人應有的品質(zhì)。當兵一年就升上隊長,負責指揮一整艘船的成員,成為一名領導者,這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一年里,他從普通的小兵開始努力,他刻苦訓練,從來沒有放松分毫,他時常閱讀兵書,學習戰(zhàn)斗理論和軍事理論,豐富自己的內(nèi)在。他參加戰(zhàn)斗,從來都是舍生忘死,愿意為了勝利,為了集體,為了自己的責任奉獻一切。他熱愛國家,關心社會和百姓。他時刻準備著,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軍隊,集體,犧牲自己的一切。他認為,自己從骨子,就是一個軍人,一個士兵。</br> 所以,加入軍隊,所以,才會來到這片汪洋大海之上。</br> 魏清華一邊回顧往事,一邊等候著,主將的命令。</br> 大船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已經(jīng)能夠看見,站在后甲板上,身著盔甲,斗篷隨風飄揚的戚繼光將軍。在那一眾士兵,一眾將官之中是那么突出,那么耀眼。戰(zhàn)神戚繼光,抗擊倭寇,護衛(wèi)國土山河的勇士,自己何時,才能夠像他一樣戰(zhàn)無不勝,像他一樣指揮千百士卒,從容自在,像他一樣身臨敵陣陷阱,依舊沉著冷靜?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自己要努力的地方還有很多。</br> 可眼下,他最關心的事情,還是旗手何時才會登上船首,揮起旗幟,向自己,向船隊發(fā)出“追擊”的命令?</br> 戚將軍一定會下令追擊的。</br> 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br> 等待……</br> 等待……</br> “嘿,青皮。你看,總船上的旗手揮旗了。”唐青鸞走近他,看著他一言不發(fā)的樣子,好像在思考什么,好像在發(fā)呆,“旗語的命令是什么?”</br> “繼續(xù)追擊。”他一直都看著,這旗的色彩,揮動的走向,自己已經(jīng)在操練中見過無數(shù)次,深深地烙在腦海里,不需要任何傳令員就能翻譯出來。</br> “追擊,還……還追呀?”</br> 魏清華望了青鸞一眼,看到她眼中的驚恐與擔憂,害怕了,被剛才的那陣勢嚇到了,畢竟還只是個年輕人,這樣怎么能夠成為一名合格的士兵呢?</br> “對,繼續(xù)追擊。跟在后面,把他們趕出我們的海域。”他說著,向后舷走去,“傳令員和旗手都死了,我得去船樓頂補上,牛頭,和我一起去,你嗓子好,負責給他們傳話。”</br> “是!”邊上一個正搬著箱子的士兵大聲回答,聲音果然很響亮呢。</br> “五哥,一條,你們要不要一起來?”魏清華轉身,問依舊站在船首的兩個老朋友,“不過,船樓位置很高,很危險。還是待在甲板安全些。”</br> “跟你一起。”卓五通回答。</br> “好,我們走。”</br> 魏清華踏著甲板上的木板,踏上一層層臺階。</br> “青皮,剛才戚將軍的命令真是繼續(xù)追嗎?”青鸞忍不住又問,真煩人,“旗子揮了那么多下,就這么簡單的四個字?”</br> “……當然。”</br> “升起主帆,追上去!”他剛剛指派的傳令員,牛頭對著甲板上的水手大聲喊著,“做好戰(zhàn)斗準備!”</br> 魏清華會參軍,是想逞英雄。</br>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看到他雙眼中閃爍著的光輝時,戚繼光就有這個念頭。年輕人,雖然平時遵守軍規(guī),表現(xiàn)出色,愛國愛家,樂于奉獻,能夠吃苦耐勞,勇敢上進,不畏強敵,完全具備一名戰(zhàn)士應當擁有的優(yōu)秀品格,但是,太過看重自己的身份了。</br> 世界上總是會有一類人,覺得自己很特殊。覺得自己擁有他人沒有的精神品質(zhì),覺得自己能夠成就一番事業(yè),能夠發(fā)揮重要作用,能夠為創(chuàng)造一個更美好的明天做出自己的貢獻。他們志存高遠,會給自己定下一個遠大的目標,并且,也愿意為這一目標努力奮斗。他們時常會感覺,自己是左右天下的重要人物,是一位英雄。</br> 有這樣的想法自然是好的。然而,自己并不需要英雄。軍隊也不需要英雄,需要的只是能夠服從命令,重視集體,融入集體的普通人。</br> 所以,在看到自己發(fā)布的命令,隔了好長時間才被簡單回應一下“收到”時,在看著面前的那艘快船又開始揚帆,乘風漸漸遠去時,戚繼光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br> 魏清華接到這個命令,一定很興奮。身為先鋒,恨不得立刻帶著船隊沖上去,追上那些倭寇,打一場大仗。然而自己剛才的命令完全不是這樣。</br> 追擊,的確。敵人正在撤退,我軍就應當追擊上去,趕著對方離開。</br> 但是不會有任何正面沖突,不會有任何接觸。自己的命令是,緩速追擊,不得和敵人接觸,不得開戰(zhàn)。很明顯,魏清華要么看不懂旗語,要么自動忽略了后半句話。</br> 兩種情況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戚繼光有些擔憂地想,逞英雄,自然是帶不來什么好結果的。</br> 方才慢下來,等候著的快船,此刻又揚起帆,又一馬當先地走在船隊最前列。此時,敵人的船只已經(jīng)幾乎消失在天邊,但是還有剩下的一點黑影,還未完全丟失蹤跡。兩個隊伍,追擊者和被追擊者相隔十幾里的距離,明國的船相較日本船,更加適合航行,速度也更快。此處是外海,向東方幾千里都沒有任何陸地或島嶼,只有茫茫大海,無處可藏,無處可避,這群倭寇是不可能逃脫的。</br> 追擊,在蒼藍的碧波上。</br> 此時已經(jīng)距日出已過去了一個時辰,船頂?shù)奶炜眨绯康募t霞開始漸漸散退。船只航行,在蔚藍的海面上掀起白色的浪花。追擊一方,行在最前的快船帶領大隊向著目標奔去。漸漸近了,船樓上站著四個人,看著前方,方才靠近,又遠離,此刻又被靠近的倭寇船隊,船的輪廓漸漸清晰,又看到了,只不過這次是船尾而已。</br> “青皮,追上對方之后,我們要做什么?”</br> 青鸞很擔心地問。這戰(zhàn)爭,似乎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樣,她一只手搭在太刀的刀柄上,刀在鞘中,從未抽出,似乎,也根本就沒有抽出揮舞的機會。她剛剛被擦傷流血的臉頰已經(jīng)貼上了一塊紗布,“倭寇有很多火繩槍,到時對戰(zhàn),如果還像剛才那樣朝我們射擊怎么辦?”</br> “一條,并不是倭寇才有火器。”</br> 青皮望著遠處的船只,敵人,臉上帶著一抹自信的微笑,“你未免有點小瞧大明海軍的力量了。我們可不像演義小說里講的那樣落后,對方有火銃,我們自然也有更厲害的裝備。”</br> “牛頭,讓他們把佛郎機準備好,小的,大的,全都準備好。”</br> 傳令員大聲地重復他下達的命令。</br> 幾名士兵走到甲板下,過了一會又魚貫而出,每人抱著一個圓圓的細長鐵筒。還另有幾人拎著幾袋小小的桶一樣的東西。他們把細長鐵筒固定在船舷兩側,然后又將小桶放置在鐵筒后端的一個凹槽內(nèi)。</br> “你看,一條。這就是我們的佛郎機炮。”青皮指著那些鐵器,微笑著向她解釋,“子母炮的構造,可以快速更換炮彈,快速打擊,射程遠,威力大。駕在船舷上的還只是輕型的單人手炮而已,我們船上還配備了一門大的,在甲板底下。其他的船當然也有配備,這些武器可比倭寇的火繩槍要強上太多了。”</br> “這……這樣啊。”</br> 青鸞看著那些先進的裝備,有了這些厲害的武器,似乎的確可以和那些倭寇一較高下。只是……</br> 只是,自己的太刀,似乎一點用場也派不上。</br> “青皮,你看。”卓五通指著那越來越近,漸漸被追上的船隊,“對面好像有什么情況。”</br> 那些倭寇的船只。兩艘大船,三艘小船,向著東方撤退。但是,船與船之間的距離,竟然在漸漸變大,它們向著不同的方向航行,如同輪輻一樣四散開來。一時間,五艘船的航線變成了五條幾乎平行的線,相距甚遠,并且距離還在不斷增大。</br> 這是怎么回事?</br> 戚繼光觀察著這一突發(fā)狀況,思考著。在逃跑的時候分散兵力,使得己方失去目標,難以繼續(xù)追擊,這是很正常的操作。然而,面前的這隊敵人,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他們并不是戰(zhàn)敗后狼狽逃竄,急于求生,保存主力才會分散,而是在挑釁之后主動撤退,這樣做,反而會損失實力。這樣做,根本毫無道理。</br> 并且,有幾分詭異。五艘船,兩艘大船和三艘小船交替排列,很有秩序,每艘大船邊上都有兩只小船,這樣應當是為了相互照應,但是距離太遠,已經(jīng)失去了效果。并且,五艘船的船速不一,大船開得反而更快一些,將小船拋在后面。三艘小船,則是居中一艘最快,最左側的靠后。這種安排,這種詭異的秩序,這種距離上的矛盾,引起戚繼光的警覺。</br> 對方究竟有什么打算?是真的協(xié)調(diào)不周,以至于走了一步毫無邏輯的死棋,還是另有計劃?自己,是應該繼續(xù)追擊,還是放棄?如果追擊的話,又應該向哪個方向追哪一艘船?</br> 他思考著。</br> 此時,自己的船隊已經(jīng)很靠近敵人了,但是分散的目標,究竟該如何處理?</br> 思考……</br> 是真的有勇無謀的敵人?還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詭計?</br> 思考……</br> 如果放棄的話……</br> ……</br> “傳令官!”他下定了主意,大聲喊著站在身邊的士兵,“通知旗手,向各船發(fā)布命令,停止追擊!”</br> 傳令官楞了一下,似乎也沒反應過來,隨即還是服從命令,向著船首的旗手那里跑去。留下戚繼光站在船樓上繼續(xù)沉思,自己剛才的決定。</br> 即便只是一絲一毫的危險也不容忽視。</br> 即便是中了敵人的空城計,錯失良機,日后懊惱,遭人恥笑,也沒什么遺憾的。戚繼光想,自己是一個將軍,自己的職責是贏取必勝的戰(zhàn)役,而不是冒著風險出生入死。</br> 他不是英雄,也不想逞英雄。</br> “戚將軍,旗令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都收到消息了!”傳令官跑回來,向他報告,“但是,但是快船沒有回應,依舊保持原速行駛,追擊敵人!”</br> “什么?”</br> 戚繼光抬頭看向前方,看著漸漸遠去的敵人,還有,那一艘,掛著自己軍隊旗號的快船,也漸漸遠去了,向著最左側,行得最慢的那艘小船駛去。</br> 魏清華,你——</br> “青皮,我們后面沒人了呀!”青鸞對著他喊,“船隊離我們越來越遠了。”</br> “我知道。”</br> 魏清華簡短地回答,目光卻并未離開越來越靠近的小船。他有印象,就是這艘船,在剛才的突襲中開了第一槍。現(xiàn)在都追得那么近了,怎能就此放棄,“沒關系。戚將軍的旗語就是那樣說的,讓我們先探一探路,和對方過上兩招。”</br> “真的假的?”</br> ……</br> “一條,你何必那么擔心呢?你只是害怕和敵人作戰(zhàn),害怕他們的火繩槍吧。”</br> 魏清華終于瞥了她一眼,“放心,我們有更厲害的火器。并且對方只是一艘小船,比我們的快船還要小,和其他船只相隔甚遠,早就超出了火繩槍的射程,三里的距離,連佛郎機都沒辦法打那么遠。”</br> “我……”</br> “把帆扯滿,全速前進!”</br> 青鸞感到船又晃動了一下,以更快的速度,想著前面那只小船駛去。她的頭越來越暈了,長時間面朝東方,面朝太陽,終于被炫得發(fā)昏,只覺得陽光下的那只小船,看起來模模糊糊的,耳邊,似乎也出現(xiàn)了幻聽。</br> 快船就這樣,全速行駛著,掠過水面,將浪花都掀在身后,那大船,小船組成的船隊,自然早已被甩在后面。它唯一的目標,就是眼前的小船。</br> 小船的帆動了一下,舵轉了一點,船也隨之更加向北偏去。魏清華自然不會放過它,也下令向北偏轉航向。越來越近了,三里,二里半,二里。他下令,士兵做好戰(zhàn)斗準備,火繩點燃,艙下的那臺大佛郎機炮也做好準備。等追上去后,兩船并排之時,他要讓敵人,哪怕只是這一艘小船上的倭寇,見識一下大明國海軍的厲害,自己的厲害。</br> 戚繼光的船隊,剛剛已經(jīng)放棄了追逐。然而此刻,因為一艘快船堅持不懈,又只好隨后跟上,然而這短暫的猶豫,已經(jīng)讓雙方拉開了一段距離。快船距離船隊很遠,但是距離自己的小船很近。</br> 很好,她想。這樣很好。</br> 快船上的人,為什么會這樣做呢?為何脫離群體,執(zhí)著地追趕敵人,追逐一艘小船?船上的那位指揮者,此刻有什么打算呢?這樣的堅持,即便違抗主將命令,脫離部隊,也要堅持消滅敵人,即便知道事后會受到嚴重的處罰,也不愿放棄。是什么精神,在支持他呢?</br> 復仇?</br> 應該不是。她想,也許有一點摻雜在里面,但絕對不是主要動機。</br> 明軍的船上裝備了佛郎機,如果是那種小手炮的話,無關緊要。如果是那種陸戰(zhàn)使用的大炮,射程一里。現(xiàn)在,他們和自己的距離……二里以內(nèi)。照這個速度來看,很快,就能追上自己,就能開炮進攻了。</br> 她站在漆上了紅紅的槭樹葉標志的主帆下,計算著兩者的速度。計算著,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冷靜地等待。</br> 船上的水手們卻開始有些慌亂了,是啊,畢竟自己這種做法很冒險。畢竟自己也不能保證所有人都能活下來。但是只要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等待正確的時間,正確的機會,那么最終一定會沒問題的。復仇的人,需要耐心。而那位指揮者卻沒有耐心。</br> 絕對不是為了復仇才追擊自己的。</br> 他會追擊自己,是想逞英雄。</br> 呵,英雄。</br> 她拿起一個小小的透明材質(zhì)的,兩個鐵制的底面,中間細細的奇怪容器,里面裝了半瓶沙子。她將容器倒置過來,看著細細的沙束落下。等它漏完,時間也該到了。那個商人說,這個計時器很準的。</br> 挺有意思的商人。讓她不由得回想起半年前的那次交易,花了自己不少錢,但是買到的東西很值得。那個白皮膚的商人總是能夠給自己帶來驚喜,就像火銃,就像沙漏,烈酒,香水,象牙,鉆石,煙草……</br> 沙子一點點流逝,如同時間。</br> “青皮,你看,他們的帆降下來了!”</br> 一條又在大呼小叫。</br> 魏清華望著那只小船,如她所言,小船桅桿上的主帆,突然迅速地松垮下來,似乎有人切斷了所有的繩索,失去系掛的帆布被風吹著,飄揚著,緩緩地落在船舷邊,隨即,又滑入海中。快船駛過,他清楚地看到,那帆布上的紅色槭葉標志,隨著波浪起伏,被打濕,但是始終漂浮在海面。</br> 降帆,隨即,船舵猛地一動,船只更加猛烈地轉彎,船體幾乎傾倒過來。小船轉了一個大彎,斜著朝自己駛過來。</br> 所以,剛才的落帆就是為了減小風的阻力,為了完成這個急轉彎嗎?</br> 可是這樣做,又有何用意?魏清華思考著這個問題,他們是打算借著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來甩開自己,還是已經(jīng)放棄逃離,打算做最后的垂死掙扎?</br> 同伙們早已各自逃向其他方向,周圍三里范圍內(nèi),只有這兩艘船,沒有任何援兵。不管對方有什么打算,都逃不出自己的追擊。</br> 靠近。但是還隔著一定距離,還不到弓箭的射程,不到佛郎機的射程,還不夠讓士兵們架起橫梯,登船迎敵。他還是看不清對面船上人的身影,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他們現(xiàn)在,是早已放棄希望,坐等著最終結局的到來,還是不顧一切地垂死掙扎,試圖創(chuàng)造一點生機?</br> 他不知道,但是很快就可以知道了。靠近,隔在兩艘船之間的水域越來越小,距離越來越近。一里半,一里,已經(jīng)進入船艙內(nèi)的大佛郎機炮的射程,他要不要像剛才敵人那樣,打個招呼,禮尚往來?</br> 英雄們都喜歡這樣做。</br> 靠近……</br> 靠近……</br> 我也可以成為一名英雄。</br> 逞英雄。</br> 嗯?</br> 唐青鸞聽到腦海內(nèi)一個微弱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她說出這三個字。她當然聽得出來是誰。但是那人有說過這三個字嗎?是在哪里說的,完整的句子是什么?</br> 她為什么現(xiàn)在會想到這些事情?</br> ……逞英雄。</br> “青皮會來,是想逞英雄。”</br> 對了,是她,是她說過這句話的。曾經(jīng),在一個黑夜,在山巒之前。她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這句話,自問自答的語言,無關緊要的答案,但是為何,自己現(xiàn)在會想起?</br> 又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想起這個片段?</br> 這句話,不停地在她的腦海中循環(huán)播放,一遍又一遍……</br> 逞英雄……</br> 逞英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