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川鶴來找過尹染幾次，也和張嘉毓一起吃過飯，因此他們還算熟悉。
    這會兒張嘉毓一見到他便走下了臺階，笑著揮手：“姐夫，來接染染下班呀，這么貼心。”
    她以前也開玩笑地這么叫過，尹染從來都是一笑置之，這次卻是厲聲制止她：“嘉毓，不要亂叫。”
    尹染跟自己說話時語氣從來沒有這么差過，張嘉毓怔了怔，轉頭看向她：“染染……”
    劉川鶴倒是沒什么異樣，微笑著和她打招呼：“嘉毓你好，好久不見。”
    張嘉毓看尹染臉色突變，而且根本沒搭理劉川鶴的意思，猜測他們莫不是吵架了，不由得頓覺尷尬，忙說：“那個，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家啦，拜拜。”說罷趕緊溜之大吉。
    尹染對眼前的劉川鶴視若無睹，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劉川鶴抓住她的手腕，無奈地懇求：“染染，我們談談。”
    “放開。”
    “除非你好好和我說話。”
    尹染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想想這畢竟是在單位旁邊，萬一被別的同事看見，再傳出什么不好聽的話來，到時候更麻煩，因此還是先勉強答應下來：“好，可以，你先放開我吧。”
    “那我們先去吃飯，去吃你喜歡的那家湘菜好不好？”
    “不好。”尹染拒絕，“你有什么話就說吧，我和青羽已經有約了。”
    劉川鶴沉默了一下，笑了：“看來，我現在在你心里的地位已經全然沒有了。”
    尹染也笑，不知道是嘲諷劉川鶴還是在自嘲：“你為什么會覺得，你在做出那種事情之后，還能在我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對不起，是我一時糊涂，是我不好。”劉川鶴道歉，隨即話鋒一轉，“但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難道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再給你一次機會？”尹染說，“川鶴，四年了，四年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居然有一天要考慮這種問題。你明知道這樣做會傷害我們的感情，可你還是做了，為什么？”
    “我——”
    “你真的不用再說了。”尹染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事已至此，我們好聚好散吧，就當給彼此留一點最后的體面，好嗎？”
    “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劉川鶴苦笑，“我也不想再低聲下氣地祈求什么，我只想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你問吧。”
    “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他果然還是對這個問題耿耿于懷，事已至此，尹染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坦然訴說：“喜歡過，你為我做過那么多，我不是木石心腸，不可能沒有感覺。但比起愛一個人，我也許更愛自己，我不想讓自己心上始終壓著這么一塊石頭，度過一生。川鶴，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寬宏大量的人。”
    “我知道了。”劉川鶴垂眼，沒什么表情，“那就這樣吧。”
    二人一時相對無言，這時尹染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清是宋青羽的來電，沒有馬上接起來，最后對劉川鶴笑了笑，道別：“那么，再見吧。”
    她看起來灑脫，轉身離開時卻并不是全無留戀。
    四年，四十八個月，一千四百六十天，怎么可能說拋開就輕輕松松地拋開了呢？
    她甚至自欺欺人地想，假如那天宋青羽沒有看見就好了，那么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宋青羽聽了她這一番奇妙的想法，氣得想直接給她兩拳：“兔子你是不是瘋了啊，你就算想逃避現實也不用這樣糟踐自己吧。”
    “可是這真的太殘忍了。”尹染完全笑不出來，整個人的氣場都低落了下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爸爸媽媽交代，我外婆還等著見她的外孫女婿呢，我從哪里給她變一個出來。”
    “嗯……”宋青羽皺著眉頭苦思半天，最后只提出一個餿主意，“要不，先隨便找一個糊弄過去？”
    “欺騙的性質也很惡劣吧。”
    “管那么多呢。”宋青羽一揮手，“你聽我說，你先找個人跟你回家冒充一下，之后就以出差期間兩人產生分歧為由，快刀斬亂麻解決這事。”
    “那我干嗎非要多此一舉。”尹染沒精打采地反駁，“等他出差時，我直接說我們分手了不就好了。”
    “但我尋思這樣會更真實一點嘛。”宋青羽說，“怎么樣，要不要試試？”
    “算了吧。”尹染搖頭，“這樣一直欺騙下去也沒什么意思，我還是找機會直接跟我媽媽說明白吧。至于外婆那邊……我想她肯定比我清楚要怎么說。”
    “好吧，這樣也好。”宋青羽嘆氣，“反正你也未必瞞得過去。”
    尹染不再說話了，低頭安靜地烤肉。
    宋青羽又小聲嘆了一句：“唉，他追了你那么多年，一片情深，我還以為你們會走到結婚的。”
    尹染的手顫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給宋青羽夾肉：“快吃吧，都要糊了。”
    “你也吃。”宋青羽努力往嘴里塞肉，“我看啊，還是吃飽喝足最重要，什么男歡女愛，無聊透頂。”
    尹染淡淡地笑：“是嗎？也不知道和文澤遠鬧別扭，去酒吧喝個大醉的人是誰。——說起來你家文澤遠外派有一個月了吧，什么時候回來？”
    “誰要管他，愛回來不回來，不回來才清靜。”宋青羽嘴上這樣說，臉上卻帶著笑意，看得出來還是沉浸在愛意里的。
    尹染低下頭，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情緒很不好，上班時尚且能躲過尹母的眼睛，可自知一下班到家就會無所遁形，便問宋青羽能不能去她那里住幾天。
    宋青羽一諾無辭，慨然應允：“當然沒問題，反正我不和家里人一起住，只要你不嫌上班遠了就行。”
    尹染只想冷靜地恢復幾天，也不在意這些小問題，當晚回家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跟尹母說去陪宋青羽待幾天就走了。
    她以前也這樣做過，尹母并沒有起疑心，只叮囑她們兩個女孩子要注意安全，晚上睡覺鎖好門窗，尹染一一答應，宋青羽也再三打包票，尹母這才放心地放人。
    宋青羽這一周難得不忙，幾乎不加班，兩人便在下班后一起去超市買菜，回來自己做飯。
    尹染不會做飯，在一旁盡職盡責地給她打下手，吃完飯還要負責洗碗，時間被占得滿滿當當，只是睡不好覺，一閉上眼睛就開始想自己和劉川鶴的過往。
    常常是宋青羽已經睡熟了，尹染輕輕地翻個身，開始對著墻壁發呆，半夜無眠。
    宋青羽的男朋友文澤遠打電話來說自己周六晚上回來，盡管宋青羽說他可以睡次臥，但尹染還是覺得不自在，決定周五晚上下班就回自己家。
    “周六再走嘛。”宋青羽依依不舍，“我下周應該又要開始加班，就沒什么時間和你約飯了。”
    “以后機會不還多的是，你怎么一副要和我永別的樣子。”
    “我是不放心你。”宋青羽嘆息，“你看你，看起來永遠像沒事人一樣，這樣偽裝久了，會出內傷的。”
    尹染笑了：“哪有那么夸張。”
    “這樣吧。”宋青羽想了想，“我們周五晚上去酒吧玩，讓你好好釋放一下情緒，好不好？”
    “我真沒那么嚴重。”尹染無奈，“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到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好了。”
    宋青羽堅持：“長痛不如短痛，你就聽我的話，放肆地哭一場或者鬧一場，把一切糟心事都拋到腦后去，第二天起來，又是一只嶄新的兔子。”
    尹染拗不過她，只好同意，但還是叮囑她：“你要時刻留心我，不要讓我喝多，一旦我眼神開始發飄你就要帶我回來。”
    宋青羽信誓旦旦地保證：“包在我身上。”
    她嘴上倒是答應得很好，然而她們兩個都忘了，她自己才是那個最不可控的因素。
    嘈雜的酒吧，音樂聲震耳欲聾，宋青羽一到這種環境就迅速受到感染，情緒高漲，難以控制，偏偏她酒量又不太行，喝了兩杯就開始腦子發熱腳底發飄。
    尹染看她這副模樣，腸子都要悔青了，往事歷歷在目，她怎么會因為自己心情不好而自動忽視了呢。
    眼見宋青羽就要往舞池里沖，她趕緊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好了青羽，你喝醉了，咱們回家吧。”
    “我才不要！”宋青羽鼓著臉，用力甩開她，語氣鏗鏘，“我今天陪你，不醉不歸！”
    “……你已經醉了。”尹染耐心地安撫她，“我們改天再來喝，好不好？”
    “不好！”
    尹染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正要強行拉她走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人，更是頭疼，一手用力挽著宋青羽的胳膊，一手接通電話：“喂，文澤遠？”
    酒吧里太亂，文澤遠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尹染只聽了個大概，得知文澤遠提前回來了，到家沒見到宋青羽，手機也打不通，所以才找到了她。
    尹染如蒙大赦，趕緊交代她們的地址，讓文澤遠過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