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崇武二十一年。
一襲白衣從墻外翻到了墻內,沾了一點灰塵,席見臻抖抖就給去掉了。左右四望無人,踩著腳步從容地走進太和殿。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骨頭都像要散架。今年蹺宮的記錄似乎輝煌了點,但有什么關系呢,在西瀚,他早就成了透明一般的存在,可有可無。
伍公公見他回來,上前道:“陛下,湯已熱好,奴才給您盛一碗?”
“嗯。為卿呢?”
“啟稟陛下,帝后批完奏章已經回去呢。”
“哦,晚膳到他那用吧。”
“是。”
席見臻握著劍,紅色的中國結劍穗是衷為卿前年送給他的,說是他親手編織的。不得不承認,經過歲月的變遷,那男人越長越好看,盡顯成熟的魅力,跟他站一塊,氣勢壓過他就算了,為啥現在連身高都快趕過了!
席見臻氣悶,為人夫君,真是大受打擊。
毓華齋內,衷為卿坐在霧氣氤氳的浴池中閉目小憩,小德子進來通報說陛下回宮了,早習慣他三天兩頭蹺宮,也習慣他突然的回來,衷為卿起身披衣。這座浴池因為他長年浸泡后,已是一座毒池,就連散發的熱氣都是有毒的,這里除了他沒人敢進來。
“皇上駕到——”伍公公的聲音響起時,衷為卿剛從浴池里走出,身上緊裹著一件浴袍,長發濕漉漉的,蒼白的皮膚也被熱氣蒸出了緋紅的顏色,經過這些年養尊處優的日子,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瘦弱,臉色也好上許多。
“臣叩見陛下。”
“為卿免禮。”
席見臻綻開一抹笑,反觀衷為卿,愛笑不笑的,行完禮后就下去更衣了。
郁悶地坐在椅上等著晚膳,直到衷為卿出來,他才迎上:“為卿啊,朕從風雷帶了很多特產,要不給你嘗嘗鮮?”
衷為卿冷冷地看他一眼,他的眼神沒有溫度,席見臻習慣了被他這樣注視著,清冷中帶著一絲鄙夷,臉皮厚如城墻的他怎會被他的眼神所擊倒?!“不必了,陛下還是自個留著吧。”
席見臻訕笑,簡直是熱臉貼冷屁股,他納悶。
衷為卿對他的好,只有在細節上才流露出,比如動筷前會先給他夾菜,自己再用筷,比如席見臻的餐具是套玉白色的瓷器,一律用開水燙過,擦得發亮,可照出人影。因此席見臻喜歡到他這用膳,只有衷為卿才會這么體貼他,其他妃子哪會注意他對著白色的餐具吃飯才特別香啊?!
掰掰手指,他們成為夫妻也有十個年頭了,一路走來,似乎風平浪靜,也似乎波瀾起伏,但平靜只是表象,波瀾衷為卿不會讓他看到。太后整日在他耳邊嘮叨想抱孫子,席見臻也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十一都是五個孩子的爹呢,朕認識他時才不過八歲。”
“嗯。”
冷淡的回應真讓席見臻無奈:“為卿,朕想要子嗣。”
“喔。”
“今晚翻牌。”
“哦。”
“……朕吃飽了!”忿忿地丟下筷子,席見臻起身就要走人,慢吞吞地邁開步子。
“臣恭送陛下。”
席見臻氣憤揮袖,快步走開。
小德子小聲道:“主子,為什么您老是惹陛下生氣呢?”
“不生氣他就得寸進尺。”衷為卿放下筷子,嘆氣道,“他這次回來帶了一個人,你知道么?”
望著自己的手發怔,這個世上敢和他同桌吃飯的就是席見臻呢。所有人都懼怕他的毒,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除了席見臻。
藥師第二天才進宮,對衷為卿久仰大名,對他的體質更是好奇已久,十幾年前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之后一直在鉆研他體質的解藥,但至今未果。倒是對他的血液情有獨鐘,小小的一滴就能毒死數十人,就這點,藥師真不想研制出解藥。
兩大冰塊碰面讓毓華齋室內溫度降低到零下。衷為卿伸出手腕,讓他把脈,藥師把他的手套摘除,輕觸他的手腕。
“恭喜你,有喜了。”
“……”
衷為卿彎起嘴角:“藥師真幽默。”
“我說的,只是有人最不想聽到的話。”藥師直言道,“娘娘的毒我無能為力。”
衷為卿抿唇道:“連藥師都不能,世上還有誰能解開本宮的毒?”
“娘娘最……”
“叫我為卿或是帝后。”“娘娘”這詞是他的忌諱。
“帝后最想接觸誰呢?”藥師道,“我們可從他入手。”
“入手?”衷為卿迷惑道,“本宮不解藥師的意思。”
藥師冷哼道:“只要席見臻碰得了你你還會在意自己是否有毒?”
衷為卿不覺害臊,只誠實道:“是吧。”
“那不就得了,世上百毒不侵的人也不是沒有,改明我抓一個過來給你試驗。”捏了他手腕幾下,藥師道,“我也是一個。”
“百毒不侵?”衷為卿道,“世上有幾個?”
“不多,像風雷的太上皇,他是練功練成的。昭云國的景云帝有一顆紫霄丹,據說能解百毒,無毒的人吃了他后可制百毒。帝后若有本事,可向他討來。”
“若是藥師的話本宮可以信。”傳說能解百毒的神藥何其多,但大多子虛烏有,可這話是藥師說的,擁有它的人又非同凡人,衷為卿倒是相信。
第二十八章
藥師又道:“海瀾有鎮國之寶‘黑瞳’,帶著它的人可百毒不侵,這兩樣是我了解到最可靠的寶貝,你自個斟酌著辦吧。”
“在此謝過藥師呢。”
“哪里,給我幾滴你的血,咱們一筆勾銷。”
衷為卿不吝嗇地笑道:“區區幾滴血而已。”他每天喂給四圣獸的血就不差這么幾滴。
藥師得了他的血液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席見臻剛下完早朝,就連影子都見不到了。
“混蛋,那家伙言而無信!明明答應了朕來解為卿的毒的!”
“陛下,吃飯。”
“唉,來了!”
他們兩人過著的完全是老夫老妻的生活。跟衷為卿一起吃飯,往往都是他先把菜拿了,席見臻才動筷。席見臻很挑剔,衷為卿夾菜時都會把他不喜歡的都夾到自己碗里,惹得席見臻眉開眼笑。
“為卿,還是你對朕最好了,哪像昨晚的那個梁良人,木納死了,一點都不解風情。”
“床上么?”淡淡的口吻。
“是啊……”席見臻含住筷子,靜等娘子生氣。
可今天衷為卿心情好,不跟他計較:“陛下,今晚還要翻牌?”
席見臻搖頭。
“那是出宮逛花樓?”
席見臻再次搖頭,無地自容。
“那好,批奏折去吧,臣今晚想和微之敘舊。”
席見臻哼聲道:“七天敘兩次舊,夠了吧!”
林微之現今位列二品大員,與衷為卿的關系不減當年,可謂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衷為卿呢喃道:“一般人到我們這種年紀,早就兒女成群了吧。”
席見臻不置可否,他絕不吝嗇自己的雨露,但后宮女子為什么生不了蛋,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
衷為卿低下頭,看碗里的魚肉:“陛下想要孩子?”
“啊哈……這個,不是很想。”席見臻哈哈干笑,“為卿不能為朕生子,真是太可惜了。”
簡直廢話,別說生蛋呢,就是連摸摸小手都不行。對此,席見臻心存怨念已久。
長年累月地面對衷為卿,席見臻只覺得越看越想把他壓在身下狠狠□□,尤其他冷眼望向自己,頤指氣使,居然比身為皇帝的自己還囂張時,席見臻腦子里的想法要多齷齪就有多齷齪!
林府,林微之已為人父,他的妻子在城中是出了名的,與衷為卿仍為生死之交。
衷為卿來時,林微之正抱著自己的小兒子玩耍,他的妻子在旁邊看得咯咯直笑,看到他,歡呼著跑來:“三哥,你來了啊!”
不用說,林夫人是當年離家出跑衷為卿的四妹衷小滿。衷為卿自小感情與她深厚,衷小滿敢肆無忌憚地掛在他手臂上撒嬌著,晃悠著,儼然不懼他的毒。
對著她,衷為卿下意識地放柔了眼神:“小滿,你已經是人母了,怎么還不端著點。”
衷小滿吐舌道:“微之說,就喜歡我這樣率真,三哥你不懂!”
林微之抱著小兒子過來跟衷為卿招呼道:“為卿,你來了,小滿,把忠兒帶下去。”
“好咧,你們聊去吧。”習慣他們私聊密談,衷小滿牽著兒子的手下去。
林微之寵溺地望著自己妻兒離去,看向衷為卿時,目光就帶上絲敬重,一絲疏遠與拘謹。
“微之,我想去昭云國。”
林微之怔道:“昭云?”那與西瀚隔著一個風雷,路途遙遠,他貴為一國之后,想去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也要人家肯答應才行。
“景云帝有一顆紫霄丹,能制百毒。”
林微之心下了然:“原來如此,但景云帝不一定會給,如果他有意刁難如何是好?”
“所以才要親自前去。”交給別人衷為卿不放心,但以他的身份,如果去就得傾舉國之力興師動眾的去。
“為卿難得會執著一件事呢。”林微之溫和地笑道,“明天我就寫一封信告之景云帝。”
“我走后,這里還得拜托你,陛下是萬萬不能讓他蹺宮呢。”
“……如果陛下執意要跟你走呢?”
“……”衷為卿沒想過這個可能,他想,他不在,席見臻就要留下來坐鎮,如果席見臻也跟著走了,那西瀚誰來管?縱使太后寶刀未老,朝廷人才鼎盛,完全無須擔心。“我回去跟陛下說說。”
“為卿要去昭云?”
“嗯。”
“好!”席見臻摩拳擦掌,“朕也去!”
……果然被林微之猜中了。衷為卿放冷眼神,足以讓席見臻噤若寒蟬:“陛下,你我都走了,朝政誰也主持?”
“太后還能替朕把關十年呢……”收到衷為卿凌冽的眼神,席見臻識相閉嘴,全國上下的人民都知道當今英明神武的陛下患上“氣管炎”,其實還不是他“溫柔”惹得禍么?“朕不放心為卿,定要跟為卿同去!”
衷為卿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據說景云帝后宮美女如云,陛下心癢呢?”
“……”提起這個,席見臻一下悲憤了,自從衷為卿打理后宮之后,他悲劇地發現后宮美女的水平一降千里,降到了他難以承受的范圍。現如今,進入后宮,能看到的女人不是年紀四十歲打上的宮女嬤嬤,就是三十歲打下的丑八怪。偶爾能揀出幾個漂亮的居然都是侍人!除了周貴妃,似乎拿不出長得好看的女人,也難怪他三天兩頭蹺宮尋采野花呢!
不過,想起友人從前的逍遙王鳳十一,現在的風雷皇鳳有淮的皇后程氏,再看看自己的帝后衷氏,席見臻就不禁自豪:至少,他的皇后是無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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