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黑色沙發，深紅檀木的茶幾，雖然只是秘書間兼接待室，可仍然處處彰顯著氣派和威嚴，許多在外面說一不二的人物，走進這里的時候，心里卻不由自主的揣揣起來，看向那扇緊掩的門的時候，目光中也滿是敬畏之意，因為，坐在里面的那個人，主宰著武溪的一切，他的一句話，或許能讓你飛黃騰達，也可能讓你墜入無底的深淵。
    作為市委書記，楊衛國辦公室門口的秘書間，似乎永遠都有等待他接見的干部官員，領導日理萬機，時間安排都很緊，中途還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變化，因此，即便距離接見的時間還早，不過許多人還是寧愿早早的等候在這里，自己等等不要緊，還能表現出誠意，總不能讓領導等你吧。
    而坐在這里的彼此之間幾乎都認識，既有遞煙問好的，也有交頭接耳的，不過無一例外的都把聲音放得很小，生怕驚擾到了里面的楊衛國，而更多的人，都只是相互點頭示意后，就各自琢磨起了自己的事情。
    外面熙熙攘攘，辦公室里卻很安靜，楊衛國戴著眼鏡，剛翻開一份文件準備批閱，謝靖就似乎無意識地說了一句：“楊書記，聽說剛才市團委的方姵云去了喬市長的辦公室，”話說完之后，見楊衛國沒有吭聲，他就見機地咽下了后面的話，幫楊衛國整理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文件，回到了外面的秘書間，出去的時候，還輕輕把門給帶上。
    作為下屬，按理說不該隨意猜度領導的心思，但作為一個合格的秘書，應該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話點到為止，這個度一旦把握不好，過或是不及，都容易失去領導的青睞和信任。
    而喬瑞華和方姵云之間的流言蜚語，市委市政府里傳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謝靖相信楊衛國一定有所耳聞。
    謝靖出去后，楊衛國這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鋼筆，皺起眉頭，雖然對于喬瑞華建議方姵云擔任高新區副主任的提案，自己沒有明確表示反對，但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他們也不至于就開始彈冠相慶了吧。
    楊衛國默默點起一支煙，其實現在高新區大局已定，就算方姵云去當了副主任，也不見得就有多大作為，但毫無疑問，從團市委副書記到管委會副書記，是一個質的飛躍，而林辰暮一旦離開，蘇昌志毫無疑問會接替他的位子，怕就怕喬瑞華再搞什么鬼，那自己對于高新區的掌控力或許就要大打折扣了。
    平心而論，楊衛國當然不愿意林辰暮離開高新區，離開武溪，林辰暮在這里，不光能幫他很多忙，也能讓姜老爺子的目光更多關注和停留在武溪，但從林辰暮發展的角度來說，去中央部委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咚咚”，辦公室門敲響，隨即被擰開，謝靖進來輕聲匯報道：“楊書記，高新區林書記來了，”
    “嗯，請他進來吧，”楊衛國不禁就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這段時間，林辰暮三天兩頭的往自己這里跑，除了匯報東江鋼鐵廠改制及其他工作事項之外，更多的還是為了讓自己批地的事。
    按理說，高新區管委會賣掉了飽受非議的豪華辦公大樓，是應該要盡快新建辦公大樓，可動輒數百上千畝的土地，令楊衛國是咋舌不已，以前兩人是談過，如果市委市政府一旦遷往高新區，“搶占”了管委會辦公大樓，作為補償，批一塊地還是可以的，但現在，管委會的辦公大樓賣了個好價錢，還要市里批這么多地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他雖然是一把手，可也不能罔顧其他人的意見，搞一言堂吧。
    而對于林辰暮一會兒是耗資上百億的鋼鐵城項目，一會兒又是新國際會議展覽中心的構想，楊衛國也很怕他好高騖遠，攤子鋪得太開，步子邁得過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栽跟斗。
    看到林辰暮幾乎無須等待就在他們前面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楊衛國的辦公室，眾人除了羨慕之外，也沒有任何怨言和意見，誰都知道林辰暮是楊衛國從華川帶過來的嫡系親信，幾乎隨時隨地都可以自由出入楊衛國的辦公室，這種待遇，恐怕整個武溪除了省委常委里的幾個重量級人物之外，還沒有其他人能夠享受得到。
    “你昨天去看過時鈺了，她現在怎么樣，要不要緊，”林辰暮剛坐下，楊衛國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
    林辰暮搖搖頭，說道：“情況不容樂觀，最主要是精神勁兒垮了，整個人都沒了斗志，我正在托人聯系首都的大醫院，希望能夠幫得到她吧，”
    楊衛國聞言，不由也有些噓唏，“首都的醫療環境和條件是要比武溪這里好些，你盡管安排，所有的醫療費用都由我們武溪市委市政府來承擔，對于時鈺這樣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奉獻了一輩子的老干部，咱們可不能讓別人寒了心，你轉告她，讓她安心養病，不要有任何的思想包袱，”
    林辰暮點點頭，也沒爭著要承擔時鈺的治療費用，畢竟時鈺現在是市總工會的副主席，而不是高新區黨工委的副書記，個人表示是一回事，公家財政支出又是一回事，不能混為一談，否則就是犯忌諱的。
    “我聽說衛彤他們有意參與到東江鋼鐵廠改制中來，對此你是如何考慮的，”喝了口茶，楊衛國漫不經心地問道。
    林辰暮淡淡一笑，若無其事道：“其實很簡單，要參與沒問題，不過整個鋼鐵城項目我們高新區要占有51%的股份，絕對控股，”
    “他們沒意見，”楊衛國聞言不由就是一愣，他問這話，原本也有考量林辰暮的意思，不曾想，林辰暮給出的答案卻是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的。
    高新區控股，那就沒有改變東江鋼鐵廠國有資產的性質，自然也就不用擔心被扣上賤賣國有資產、中飽私囊的大帽子，而據楊衛國自己估計，為了鋼鐵城項目，賣了辦公大樓的林辰暮已經籌措了不少于30億的巨資，再加上東江鋼鐵廠現有資產折價，即便不能絕對控股也相差無幾。
    唯一憂慮的問題，就是衛彤他們大張旗鼓來參與鋼鐵城的項目，卻不能控股，白白給林辰暮抬轎子，會樂意嗎，如果不愿意，林辰暮所想的不過只是一廂情愿罷了。
    “有，不過有意見也沒辦法，這是我的底限，”林辰暮篤定淡然地說道：“如果他們不接受，我寧可不做這個項目，或者是想其他的辦法，另外尋找合作伙伴和資金，我相信，肯定會有有遠見的人看到這個項目光明遠大的前景，”
    楊衛國不禁就笑了，在這個經濟掛帥的年代，所有地方無不是為了招商引資而八仙過海，施展渾身解數，尤其是像衛彤、黨文軍這些大有來頭的公子哥，估計不論到了哪個地方，別人都是重視的不得了，也只有林辰暮，似乎全然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大有愛來不來的架勢。
    “那行吧，這方面你們可以繼續談，不過一有任何消息，務必要第一時間向市委市政府匯報，”楊衛國頓了一下，又笑著說道：“其實他們這些企業都是業內的佼佼者，即便談不成鋼鐵城的項目，也可以考慮考慮其他方面嘛，比如說，在武溪設立分公司……”
    “我盡力而為吧，”林辰暮說道：“你也知道，他們向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沒有足夠的利益誘惑，恐怕很難開口的，”
    “行了，別給我打馬虎眼了，我知道你行，”楊衛國擺擺手，說道：“這半年來，你們高新區是來了不少大企業，發展日新月異，可也別忘了其他地方啊，你不知道，別人可是眼紅嫉妒的要死，狀都告到我這里來了，抱怨市里偏心，有什么好事都只想著你們高新區，我這里也很難做啊，總要一碗水端平吧，”
    “什么啊，這些企業都是我們好不容易請來的，市委市政府可沒有絲毫的偏袒和照顧，”林辰暮就忿然道：“有本事他們也請去，自己不肯干，還見不得別人干得好，挖空心思要搞破壞，這是什么天理啊，”
    看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兒一樣，楊衛國不禁莞爾，笑著說道：“你們是沒有讓市委市政府偏心照顧，可別人不會這樣認為啊，你也知道，就因為你和蘇昌志都在高新區，做得好，別人會說是因為有我們的關照，而做不好，就是你們年少輕狂，好高騖遠，”
    “敢情我們做得好與不好都不對，是吧，”
    “那倒不是，”楊衛國說道：“我給你說這些的目的，就是想讓你知道，許多時候不是光把工作做好就行的，還要考慮所處的氛圍環境，別讓其他人覺得你太不合群了，以至于被孤立和中傷，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那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林辰暮就很是無奈的說道，雖然他也知道，楊衛國說的有道理，更是用心良苦，可總不能因為世人皆醉，自己就必須跟著醉吧。
    楊衛國就搖頭，他知道林辰暮很固執，聽不進別人勸，說多了反而會起到反作用，也就不再說下去，轉而問道：“你們準備什么時候搬，”
    “就這幾天了，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從農機局借了一棟房子，也差不多拾掇好了，”
    “你也是的，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現在如此倉促的搬辦公室，可千萬別因此而影響到了工作，”
    “不會的，”林辰暮說道：“已經和電信協調好了，一部分電話線路已經轉過去了，為了不影響正常工作，我們會先安排一部分工作人員過去，另一部分繼續堅守，然后逐漸有序轉移，實現無縫交替，不過啊楊叔叔，我們總不能一直都在外面借用別人的地方辦公吧，修建新的辦公大樓是迫在眉睫，”
    楊衛國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了，蹙起眉頭道：“這事我已經給你說過很多次了，修建辦公大樓是應該，但你要的地實在太多了，在常委會上根本就通不過，”
    “這有什么通不過的，”林辰暮就很不理解反問道：“地是我們高新區的規劃用地，我們也會嚴格按照標準支付占地補償款，市委市政府不過只是下一個批文，又不用花一分錢，有那么困難嗎，”
    “高新區的地也是市上的，”楊衛國立刻糾正林辰暮的提法，“但凡涉及用地，肯定是要有合法合規的審批手續，你們建辦公大樓沒問題，可要建什么酒店會展中心的就有些過了，政府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別太商業化和利益化，這些應該是商業公司來負責的，你們做好相應的規劃就行了，”
    “楊叔叔，你說的在理，可商業活動也需要政府來進行引導，”林辰暮說道：“我經過仔細考察和調研，這個地方如果一旦建成了五星級酒店和國際會展中心，以此為中心，打造城市副中心動功能商業中心，對于整個區域的經濟拉動作用是無以倫比的，意義也非同尋常，”
    “行了，你這套理論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楊衛國擺擺手道：“你是高新區的一把手，看問題當然只局限在高新區內，可我是武溪的市委書記，必須要全盤考慮，照顧到方方面面的情緒和利益，現在市區內已經有一個會展中心了，一旦高新區新建更大規模的會展中心，勢必會對他們造成巨大的沖擊和影響，你又有沒有想過，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楊叔叔，市場經濟注定了是適者生存，弱肉強食，你現在不讓會展中心體驗到競爭的殘酷，等以后其他地方的資金搶灘武溪時，情況恐怕就更難以收拾了，一味的夜郎自大、閉關鎖國，最終只會害人害己，”
    “至于你說的問題，其實也很好解決，因為許多方面的缺陷和不足，現有的會展中心不用一味的鉆牛角尖，完全可以轉換經營思路，重新進行市場定位，比如說，改成汽車賣展一體化服務中心、城市規劃建設展場、科普活動基地等等，說不定能更加貼合它的實際情況，”
    楊衛國沉吟了片刻，“我承認你所說的確實打動到我了，這樣吧，你們先做規劃，然后再找人來進行細致的評估和調研……”話沒說完，又笑罵道：“你這臭小子，人都快要走了，還來給我折騰這么多事，就不能安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