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廳長。沒出什么亂子吧。”
    正在方茂軍神思有些恍惚之際。一個聽了讓人感覺有些冰冷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他只覺得一股似清晰又模糊的感覺從耳畔流入。直通向腦海。轉(zhuǎn)過頭來一看。正好迎見兩道清冷的厲芒。
    這是一張年輕的臉。年輕的讓人很難把他和他身上的職位聯(lián)系起來。可不知怎么的。方茂軍看到這張臉。心頭卻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今年是省公安廳的多事之秋。葛彥平的叛逃。讓西陘省公安廳一夜之間名聲斐然。成為全國矚目的對象。而公安廳內(nèi)部更是經(jīng)歷了一場大清洗。但凡是被葛彥平提拔重用起來的。甚至是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都毫無意外地全都被由中紀委和公安部聯(lián)合調(diào)查小組進行隔離清查。從上到下幾乎換了個遍。方茂軍雖然僥幸逃過。可一想起那段時間的遭遇。晚上不由都要做噩夢。
    而公安廳內(nèi)部。更是私下里流傳著一種說法。那就是葛彥平其實是被林辰暮扳倒的。雖然這種說法并未經(jīng)過證實。畢竟一個小小的處級干部想要扳動省委常委的葛彥平。可以說是蚍蜉撼大樹。根本就不太可能。可空穴不來風。既然有人說。就未必沒有原因。因此。林辰暮雖然年輕。級別和自己也差了一大截。可他卻并不敢擺什么架子。尤其是今天見識到了他和蔡元峰的關(guān)系后。更是心生了結(jié)交之心。他自認為自己要能力有能力。要經(jīng)驗有經(jīng)驗。之所以老是爬不上去。最大的原因。就是背后沒有強大的助力。
    可很快。方茂軍心頭又涌出一絲驚疑來。按理說。處理這種群體事件是最麻煩的。往往兩頭都不討好。出事之后。原本他還以為。要么就是蔡主任心系民生。出來和大家見一見。這對于蔡主任來說。無疑也是一種極好的秀。能夠博得親民的美譽。要么就是鋼鐵廠的廠長被逼來解決這個大難題。畢竟他是廠里的一把手。卻怎么都沒想到。來的居然會是林辰暮。
    當然。林辰暮作為高新區(qū)的一把手。鋼鐵廠出了事。他自然是難辭其咎。可直接就被推上風口浪尖。一旦處理不好。毀的可是自己的威信和名聲。
    腦海里各種念頭飛轉(zhuǎn)。可方茂軍卻是對林辰暮說道：“呵呵。小林書記啊。你總算是來了。這些工人雖然也不鬧事。可就這么堵在門口也不是辦法啊。你快去勸勸他們吧。”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又略微壓低了聲音說道：“常書記和蔡廳長很快就會趕過來了。”
    林辰暮朝他點了點頭。以示謝意。方茂軍的言外之意他當然聽懂了。主要有兩層意思。第一就是告訴他。常宏然和蔡澤山都在往這邊趕。如果林辰暮有什么想法。就盡快付諸實施。趕在他們抵達之前收拾殘局。而如果沒有把握。或者沒有辦法。也不用太過于勉強了。這種燙手山芋。還是交給領(lǐng)導(dǎo)來處理好了。
    不論方茂軍出于什么目的。但能夠給自己善意的忠告。就值得林辰暮道一聲謝。
    從方茂軍手里借了一個擴音喇叭。林辰暮就毫無畏懼地走了上去。原本方茂軍建議他。不論如何都一定要待在持盾警察組成的人墻背后。萬一有什么意外。也便于警察搶人和保護。不過。林辰暮似乎并沒有太把他的建議聽進去。而是徑直走出了人墻。
    “還是年輕了點。”看著林辰暮步履穩(wěn)健的背影。方茂軍不由輕嘆了口氣。可卻又揮揮手。對一旁的警察厲聲吩咐道：“你們跟上去。記住。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保護好林書記的安全……”
    林辰暮從廠里走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工人就看見了。不過并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他們要見的是中央大領(lǐng)導(dǎo)。而不是這么一個毛頭小伙子。在他們想來。這多半就是一個跑腿的。可當林辰暮拿著擴音喇叭從嚴陣以待的人墻背后走出來時。他們不由就有些驚訝。甚至有些忿然了：連周強都不露面。就來這么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伙子就想糊弄大家。也太不把大家當回事吧。
    一時間。人群里就有些騷動了。他們這一亂。嚴陣以待的警察也是個個緊張起來。現(xiàn)場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仿佛空氣中都漂浮著火藥味。一觸即發(fā)。
    方茂軍心頭也是不由一緊。不過他卻大聲喊道：“都別亂了。”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穩(wěn)住了。一旦亂了。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
    這時。卻聽林辰暮那略帶磁性的聲音通過擴音喇叭之后。回蕩在空氣中。清晰地傳入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東江鋼鐵廠的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們。你好好。或許大家并不認識我。那我先簡單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叫林辰暮。是高新區(qū)管委會的黨工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騷動的人群頓時就恢復(fù)了平靜。同時。所有人臉上都掛著一副驚愕的表情。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自家兒子都差不多大的人。居然就是高新區(qū)最大的官。自己沒有聽錯吧。
    人群深處。一個女孩兒就不由有些雀躍地說道：“哥。你看。他不就是昨天來面館。還拿錢給你的那個人嗎。”
    而在她的身旁。早就目瞪口呆地黃牙過了半晌才一拍腦袋。不敢相信地說道：“乖乖。我居然掙了高新區(qū)林書記的錢。”
    林辰暮稍微頓了一下。掃視了在場的所有人一圈。又繼續(xù)說道：“我知道。大家今天聚集在這里。想見的不是我。而是中央的大領(lǐng)導(dǎo)……”
    “既然這樣。你還跑出來干什么。”林辰暮話音未落。人群里就有人不滿地嚷嚷道：“你們究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敢讓我們和中央領(lǐng)導(dǎo)見面。我可告訴你。見不到中央領(lǐng)導(dǎo)。我們今兒就不走了。隨便你說的天花亂墜的都沒用。”
    “對。我們只見中央領(lǐng)導(dǎo)。你別來糊弄我們。”其他人就紛紛附和道。看樣子。并不把林辰暮這個高新區(qū)一把手放在眼里。國內(nèi)的老百姓。原本都是很淳樸。也怕官。可真當他們走投無路豁出去的時候。一切也就無所畏懼了。
    方茂軍心里替林辰暮捏了一把汗。看來這些群情激奮的工人見不到大領(lǐng)導(dǎo)是不會善擺甘休的。他對林辰暮的努力并不看好。雖然對林辰暮來說。即便沒有結(jié)果也不得不努力去做。
    林辰暮卻并比介懷。只是放下手中的擴音喇叭。微微笑著。等人群里的聲音稍微小了一些之后。才又對著喇叭繼續(xù)說道：“這我就不明白了。你們來這里。究竟是想像追星族一樣的一睹中央領(lǐng)導(dǎo)的風采。還是解決實際問題的。”
    人群不由就是一滯。似乎都沒想到。眼前的這個當官的說話居然這么風趣幽默。和以前接觸過的那些動不動就打官腔的官老爺些大不一樣。隨即又有人說道：“當然是來解決實際問題的。可除了中央領(lǐng)導(dǎo)之外。我們信不過你們。你們官官相護。根本就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這次。林辰暮看清楚了。或許也不能說是看清楚。而是一種極為玄妙的感覺。就仿佛雷達一般。一下子就從現(xiàn)場成千上萬人里把說話的這個人精準無誤地找了出來。呈現(xiàn)在自己面前。
    這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戴了一副眼鏡。不過眼鏡看起來年代有些久遠了。就連一支眼鏡腳都是用膠布粘在一起的。身上的衣服雖然干凈。卻很舊。一看就知道穿過很多次。都洗得有些泛白了。他個子也不高。聲音卻很洪亮。在工人中也似乎很有些影響力。不少人都以他馬首是瞻。
    林辰暮微微一笑。又沉聲說道：“這位大叔。你以前見過我嗎。”
    中年男子楞了一下。沒有說話。心頭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懼。他似乎覺得。林辰暮如劍一般的目光朝著自己掃了一眼。這一眼。雖然隔著數(shù)十米的距離。卻是那樣的寒徹人的心扉。那隨意的目光似乎卻是能穿透厚重墻壁的阻隔。穿越數(shù)十米的距離。順利地察覺到自己的所在一樣。
    “那你聽說過我的一些劣行嗎。”
    中年男子還是沒有說話。他這樣子的小人物。整天忙乎自己的生計都來不及。哪里和高新區(qū)的一把手打過交道。就算聽說。也都是些道聽途說的東西。何況。就算這些道聽途說的東西里。都鮮有高新區(qū)一把手的惡行的。
    “作為高新區(qū)的負責人。鋼鐵廠出現(xiàn)問題。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從我擔任高新區(qū)黨工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jīng)在著手考慮鋼鐵廠的改制問題。而截止到目前。鋼鐵廠的改制也即將進入議事日程。否則。我不會下令。讓鋼鐵廠停產(chǎn)的。而對于鋼鐵廠的現(xiàn)狀。我相信在場的大家比我更清楚。以其繼續(xù)生產(chǎn)。真不如先停下來。好好整頓……”
    類似的話。在場的工人們已經(jīng)聽得太多了。哪一次所描繪出來的愿景不是美好而令人心動的。結(jié)果卻是期望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每一次受傷的都是他們。可不知道怎么的。這話從林辰暮這個年輕得令人嫉妒的“高官”口中說出來。卻讓大家不由自主地都有些信服。就好比他天生就是個口才卓絕的政治家。每一句話。都能深入到人心里面。撩動那最脆弱的神經(jīng)。
    沉默了片刻。還是那個中年男子出聲問道：“既然如此的話。為什么不讓中央領(lǐng)導(dǎo)來見我們。我們沒什么過分的要求。只是希望得到他的關(guān)注和承諾。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中央領(lǐng)導(dǎo)見見我們這些工人又有何難。”
    他這句話一出。原本有些動搖的工人。卻又都以懷疑的目光看著林辰暮。是啊。如果林辰暮說的都是真的。那中央領(lǐng)導(dǎo)出來見一見又有什么關(guān)系。除非林辰暮所說的一切都是哄騙他們的。
    林辰暮微微一笑。又說道：“蔡主任今天能來鋼鐵廠視察。原本就是一種關(guān)注和承諾。要不然。高新區(qū)這么多光鮮亮麗的地方。為什么他別的地方不去。卻偏偏來鋼鐵廠。只是巧合嗎。而且。我還可以告訴大家。鋼鐵廠的改制。已經(jīng)被列為了國家發(fā)改委全國企業(yè)改制試點單位。換句話說。也就是改制的一切方案和過程。都將受到國家發(fā)改委的關(guān)注和監(jiān)督。我想。這已經(jīng)超乎了大家的預(yù)期了吧。”
    人眾人不由就交頭接耳起來。他們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并不明白什么是改制試點單位。也不太清楚國家發(fā)改委。是多大的機構(gòu)。卻也隱隱相信。中央領(lǐng)導(dǎo)這次來鋼鐵廠。絕對不會是沒有緣由的。既然如此。也就沒有理由會對在場這么多的職工及其家屬置之不理。
    中年男子也皺了眉頭思忖了半晌。才又抬起頭來看著林辰暮。問道：“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憑什么。”林辰暮嘴角扯起一抹傲然而又篤定的笑意。“就憑我是林辰暮。如果對我不了解的。不放去打聽打聽。看看我所說過的話。究竟有沒有信譽度。”
    說完之后。林辰暮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轉(zhuǎn)身揚長而去。走之前。還揚揚手。大大咧咧地說道：“都散了吧。一周之內(nèi)。如果我拿不出讓絕大多數(shù)職工都滿意的改制方案。不需要大家來找我麻煩。我引咎辭職。”
    現(xiàn)場的人。就這么看著林辰暮大搖大擺地走回了廠里。個個都有些呆了。過了半晌。才有人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困難地說道：“黃工。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黃工就是剛才才那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驚愕地看著林辰暮的背影一言不發(fā)。直到林辰暮消失在視野中。才擺擺手。沉聲說道：“先散了吧。這個林書記。我看還比較靠譜。反正就一個星期。大家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