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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初的目光變得有些迷茫。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所以,還能活著就是好的。如若有朝一日能逃出生天,那大概會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這么想著,阮念初愣愣出神,半刻,又露出一個苦笑。抬手準備關窗,卻忽的,察覺到來自窗外的視線。
她微怔,扭過頭,數米外的水缸旁邊蹲著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他們邊抽煙,邊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偶爾看她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下流猥瑣。
阮念初心頭驟慌,眼神卻冷幾分,捏緊毛巾,“哐”一聲把窗關嚴。
外頭立刻響起陣笑聲,還有人對著緊閉的窗戶吹口哨。
她紅了眼,努力抬頭盯著天花板,咬緊嘴唇,把眼淚往回憋。這里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窟,留在這兒死路一條,她一定得想辦法逃走。
但附近的個雷區
阮念初想起那人的警告,心沉到谷底。就在這時,外面有人鑿門,砰砰砰一陣響。
她瞬間回過神,胡亂抹了把臉,深呼吸,過去把門打開。
是厲騰。
他短發濕漉,垂在額前的幾綹還在淌水。順著高挺鼻骨往下滑。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軍用背心,胳膊露在空氣,肌腱分明,古銅色的皮膚上水珠涔涔,略反光,散發出雄性動物獨具的強悍美。
阮念初只飛快掃一眼,便不敢多看了,以為他要進屋,便微垂頭,側過身,給他讓出一條通道。
誰知頭頂上方傳來道聲音,沉沉的,很冷淡,“把我打火機遞出來。在桌上?!?br/>
“哦?!比钅畛觞c點頭,把那塊方形的金屬火機拿了出來,遞給他。
厲騰冷臉接過來,什么話也沒說,轉身就走,幾乎都沒有看她一眼??蓻]走幾步,背后極低地“欸”了聲,音量微弱,語氣遲疑,不細聽根本察覺不到。
他頓住,側過頭,視線往后掃,依稀瞥見紗籠裙下兩條小腿,纖細,筆直,而且白得晃眼。
阮念初咬了咬下唇,悶聲道,“你今天晚上還回來么?!?br/>
這個問句,無論放在哪種情況,都引人浮想。厲騰微擰眉,終于掀起眼皮直視她。還是沒吭聲。
阮念初只好解釋,“我等下應該要鎖門。到時候,你可能打不開?!蹦切┠腥藢λ粦押靡猓跁r,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他不在,又是另一番說法。她必須盡可能地保護自己。
厲騰靜了靜,道“不回。你自個兒把門窗鎖好。”
阮念初點頭,“嗯,好。”話說完,她便把門關上了,咔噠一聲,從里面反鎖。
厲騰在門口站半刻,摸出根煙塞嘴里,點燃。目光隔著煙霧瞥遠處,瞇了下眼睛。水缸旁的幾個壯漢悻悻,摸了摸鼻頭,閑侃幾句,沒多久就散了。
他撣了撣煙灰。一轉頭,正好看見阿新婆婆從廚房出來,蒼老的面容滿是褶子紋,慈眉善目。
阿新婆婆主動招呼他,笑著用高棉語問“對了,那件衣服小姑娘穿了么”
厲騰點了下頭,“嗯?!?br/>
婆婆咧嘴,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她皮膚真白,穿著肯定漂亮?!?br/>
厲騰垂眸,腦海浮現剛才阮念初穿紗籠的樣子,微濕的長發披在肩頭,瑩潤的雙肩下是纖細的手臂,有種格外楚楚的況味。他面無表情,用力深吸一口煙,“嗯。”
后來厲騰睡在了竹木房的房頂。
頭上夜色一望無垠,星空遼闊而深遠,他看了會兒,忽然自嘲似的一笑。這鬼差事,真他媽不是人干的。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唯一的變化,是阮念初和厲騰說話的次數更少。兩人的交流本就不多,通常都處于一個問,一個答的狀態。他是這里唯一一個會說的人,這么一來,她便連偶爾開口的機會,都沒了。
阮念初變得越來越沉默。
偶爾,她會反思自己的前二十年人生。她從出生到大學三年級,一直都是令老師父母頭疼的角色,她隨意,散漫,不喜歡被約束,高時認識了些狐朋狗友,差點往問題少女的方向發展。
好在她膽子不大。扼制住這種發展趨勢的原因,是她怕生病,不敢抽煙。一干問題少年們見她這么慫,都懶得再理她。
阮念初有時會想,如果自己從小到大都勤奮努力,品學兼優,她的命運大概會很不同。至少不至于因為語言障礙,在被綁架之后,都沒辦法和綁匪談談條件。
她就這樣在認真反思和發呆之,度過了一言不發的兩天。
到第三日時,沉默終于被打破。這天,厲騰跟著圖瓦出門在外,因此給阮念初送午飯的人,換了一個。
“砰砰”,外頭傳來敲門聲。
阮念初把門打開,一抬頭,愣住。門口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黑黑的皮膚,大大的眼睛,沖她笑,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在陽光下有些反光,個頭和她差不多高。
她微擰眉,視線下移,看見少年手里端著食物。
小少年樂呵呵的,用高棉語說“厲哥有事出去了,今天午和晚上,都是我給你送飯。”說著把裝食物的碗往她面前一遞,“來,還熱乎著呢?!?br/>
嘰里咕嚕說了一通,阮念初除了那個“ee”字以外,什么都沒聽懂,但也大概猜到他想表達的意思。于是接過碗,有些冷淡地道“thankyou”
少年愣住,這才一拍腦門兒后知后覺,抓抓頭發,好半晌才紅著臉,擠出幾個蹩腳至極的英語單詞“heoynais托里nicetoetyou”
雖然發音很不標準,阮念初還是艱難地聽懂了。她點點頭,見托里這么天真靦腆,內心的警惕和戒備也便削弱幾分。
畢竟只是個小孩子,再壞,應該也壞不到哪里去。
思索著,阮念初扯唇,有些僵硬地擠出一個笑,“nicetoetyou,too”
她長了張妖嬈漂亮的臉,之前臟兮兮的分辨不出,洗完澡,顯得干凈而溫和。托里被她的笑弄得不好意思,撓撓頭,用高棉語說“你先吃吧。晚飯我再給你送來,再見?!闭f完扭過頭,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下午無所事事,她睡了個午覺,睜眼便是傍晚。叫托里的少年果然又送來了晚飯。
這回,阮念初讓托里進屋坐坐。
托里還是那副大笑臉,像忽然想起什么,趕忙壓低聲,用高棉語道“厲哥今晚估計回不來,你一個住,得注意安全啊。”
阮念初微怔,有些尷尬地笑笑,說的漢語“不好意思,我不懂你們柬埔寨的國語。”
少年的想象力總是無窮無盡的。小托里自己腦補了一下,想當然道,“雖然大家怕厲哥,明面上不敢對你亂來,但你還是要提高警惕才行?!?br/>
阮念初聽他又提了一次“ee”,想了想,道“ee啊和這兒的其他人比,他人還不錯。就是太悶了。”
托里繼續高棉語“你長得漂亮,漂亮的姑娘在這兒都危險。不過你放心,以后咱倆就是朋友,厲哥不在的時候,”一挺胸,拍得邦邦響,“我保護你?!?br/>
阮念初繼續說,“嗯,你話就比較多,熱鬧?!?br/>
突的,托里眼睛一亮,“對了”他拿起一把金黃色的花穗,遞給阮念初,還是說的高棉語,“我下午的時候摘了些花,喏,送給你”
她接過花細細打量了幾眼,狐疑,“這是草么”
托里“厲哥送過這個給你”
阮念初自言自語“又有點像稻穗?!?br/>
屋子里,姑娘和少年各說各話,居然也聊了大半天。厲騰就站在門口,看見屋內光線柔和,阮念初的側臉像籠在一層金黃色的薄紗里,實在是太年輕,幾乎能看見皮膚上細而軟的絨毛。
星月當空,他抽著煙,聽著里頭的雞同鴨講,忽然無聲一彎唇,笑起來。
阮念初收下了那束花穗。
她在屋里找到一個缺了角的破花瓶,盛上清水,把花穗放了進去。那花穗一綹一綹,色澤金黃鮮亮,她看著這束花,忽然想起,這種花是水稻開出來的,叫稻花,也是柬埔寨的國花。
阮念初把花瓶放在桌上,單手托腮,仔細觀察。她想起辛棄疾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稻花象征豐收和希望,古往今來的詩人,都用稻花來寄托內心的喜悅。在陰森寒冷的長夜里收到一束希望,該是個好兆頭吧。
她靜靜地想。
過了一夜,第二天傍晚,令阮念初詫異的是,她又在窗前臺子上看見了一束金色的新鮮稻花。她感到很欣喜。后來,在那個叫托里的少年路過窗前時,她揚了揚手里的花穗,勾起唇,對少年說了句“thankyou”。
托里眼神里寫著困惑,但還是一個勁兒地撓頭嘿嘿,沖她笑。
就這樣,從天而降的稻花,連續三天,都未間斷。阮念初把花都養在那個破花瓶里。那幾束失去了根,但生命力頑強的花穗,竟愈發漂亮。與此同時,她也愈發覺得那名少年善良可愛。
第三天的晚上,厲騰回來了。
彼時,阮念初剛好對路過的托里說完今天的謝謝。厲騰聞言,綁靴帶的動作一頓,轉眸看她。挑了下眉,“你跟他說謝謝”
阮念初完全沒料到他會主動跟自己說話。她微滯,須臾才點了點頭,低聲說,“托里每天都會送一束花給我。他很有心?!?br/>
厲騰沒有笑意地笑了下,什么話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這一日,照樣是夜,照樣的星云當空,他照樣睡在房頂上。一手拎著個還剩大半的酒瓶,一手把玩那把99式空降兵傘刀,目光穿過黑夜落在未知的遠方,神色冷峻。
阿新婆婆坐在廚房門口縫衣裳,忽然,她笑了笑,用高棉語問“花是你送的,為什么不告訴她”
厲騰仰頭灌進一大口烈酒,闔上眼,語氣冷淡漫不經心,“沒那個必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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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剛泛起魚肚白,阮念初便被房頂上的響動驚醒了。她睜開眼,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盯著天花板。晨光熹微照入室內,房頂上哐哐窸窣,像有人在走動,靈活利落地翻越。
阮念初反應過來,是那個人。這段日子,他不是睡地板,就是睡房頂。
果然,一個高大人影很快從房頂上一躍而下。她視線跟著人影挪動,看見那人在窗外站了會兒,不多時,遠處有人用高棉語說了些什么,他淡點頭,腳步聲穩穩漸遠。
厲騰一走,阮念初就跟著起了床,簡單洗漱一番,外面的天便已亮透。
她沒有事情可以干,只好坐在椅子上,一邊擺弄花瓶里的稻花,一邊看著天空發呆。
她曾經想過和外界聯系。但她的手機不知所蹤,又沒有其它通訊設備,只能選擇放棄。今天是她被綁到這里的第七日,在這地方,她有吃,有喝,性命也暫時無虞,但這兒的每分鐘每小時,都是對她的精神折磨。
只有阮念初自己知道,在表面的風平浪靜下,她需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支撐到現在。
她從沒有一刻放棄過逃跑。每當這個念頭,被彷徨與絕望吞噬時,她都會努力回憶家鄉的一切。國的土地,云城的風,父母斑白的鬢角和喋喋不休的嘮叨
這里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會過去,也會忘記。
阮念初五指收攏,攥緊了掌心的稻花。
午時,叫托里的少年并未出現。往常,托里送飯的時間都是十二點十分左右,而現在,墻上的時針已指向了一,少年仍不見蹤影。
她有點餓了,接連探首看屋外。最后,接近一點半的時候,是阿新婆婆給她送來了今天的午飯。
阮念初勾起笑,跟婆婆說謝謝。
阿新婆婆蒼老的面容掛著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細打量,然后用高棉語說,“你穿這條裙子真是漂亮。”
阮念初不懂婆婆的話。但見婆婆一直盯著自己,突的,想起什么。她微窘,“哦這條裙子,之前一直忘了跟你道謝。謝謝你?!?br/>
阿新婆婆笑而不答。
阮念初怔了下,反應過來,“忘了你聽不懂”稍稍頓住,回憶了一下托里教自己的高棉語,吃力擠出一個高棉語詞匯“謝謝?!闭f完,指了指身上的紗籠裙。
阿新擺手,坐在旁邊安靜笑著,等阮念初吃完,她才收拾好碗筷離開。少年托里始終沒有出現。
大概是有別的事走不開吧。阮念初琢磨著,那時,她絲毫沒有多想。
下午快點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朝她所在的竹木屋而來,隨后便是“砰砰”敲門聲。她打開門,外面站著一個陌生少年,圓圓的眼睛黑皮膚,看上去,比托里都還小一些。
近幾日,因為托里的出現,阮念初對這群孩子的印象已大為改觀。她微擰眉,用疑惑地眼神看著陌生少年。
少年神色焦急,一邊拿手比劃,一邊擠出英語單詞“托里i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