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善原地糾結了會兒。
他折回是因為忘拿東西,送她回去也只是順路。
再計較反而顯得自己太過扭捏。
這樣想,她應了聲,撐開傘跟他往外走,小聲道,“我…待會兒付你車費。”
惹得裴岑輕飄飄覷她一眼。
沒什么回應。
鐘善自討無趣,識相地閉嘴。
車就停在不遠處。
二三十米的路程,她撐傘撐得胳膊發(fā)酸。
他身高得接近190。
鐘善個子不算矮,穿鞋170,即便如此,給他打傘還是要伸直胳膊,他站直身時,還得踮腳。
先到后備箱放行李。
裴岑提起時發(fā)出聲哼氣。
她忙伸手幫忙托一托,訕訕道,“很重吧?”
“還可以。”裴岑指節(jié)處隱隱發(fā)紅,從她手中接過傘。
手指碰到了一瞬。
被沾上雨滴的涼意,她即刻撤手。
裴岑睨她一眼,撐傘朝前走,停在副駕駛位,打開車門,用眼神示意她上車。
鐘善向后指了指:“我坐后面。”
男人擰緊眉心。
她組織措辭,盡量用很平淡的口吻解釋:“你不懂,女生一般都會介意別人坐自己男……副駕駛的。”
好心提醒沒有收到回應。
耳邊,只有嘩啦啦的雨聲。
鐘善頂著打探的目光,自覺朝后面走。
手腕忽地被人攥住。
裴岑單手撐傘,沒怎么用力,輕輕一拽。
她驚呼出聲,等反應過來。
上半身已經被推進車里,鞋跟離地面幾公分遠。
姿勢多少有點奇怪。
“腿。”裴岑出聲提醒。
鐘善抬眸,欲言又止。
“下著雨,先上車再說。”他沒什么情緒地說。
她老實地“哦”了聲,抬腳,坐正。
車門即刻被關上。
裴岑從另一邊繞進來。
雨刷器如槳般劃開水流。
雨勢又變大了。
反正該提醒的已經提醒了。
她自我安慰著,系好安全帶。
沒有立刻出發(fā),裴岑接了個電話。
她偏過頭。
玻璃窗上掛著雨珠的痕跡,朦朧的霧里,她看見裴岑的臉倒映在玻璃窗上。
下顎線流暢鋒利,直視前方,像夏夜的雨,來得突然,帶著絲涼意。
他單手搭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應該是提到她了,朝這邊瞅一眼。
“接到了。”
“晚點回。”
“你們別等我。”
密閉空間內,即使她無意去聽別人講話內容。
還是清晰捕捉到羅意遲的聲音。
通話結束。
他出聲提醒:“她給你發(fā)了信息。”
“意遲姐嗎。”鐘善切到聊天頁面,解釋道,“我手機靜音了,現在回復。”
裴岑問:“她發(fā)的什么?”
“讓我有空找你們玩。”鐘善如實道。
“那我媽肯定很高興。”他扯了扯嘴角。
她思緒停滯一瞬,像被支配的木偶,揚起標準微笑,故作輕松地調侃:“你們已經見過家長了啊。”
手指在鍵盤上敲著,卻半天沒有敲詞成句。
“見家長。”裴岑很認同地點頭,語出驚人,“二十多年前就見過了。”
她沒抬頭,呆呆地應了聲。
裴岑:“羅意遲是我姐。”
“嗯。”鐘善正編輯回復的短信,隨口應著。
等按下發(fā)送鍵。
猛然驚覺,身旁的人說了什么。
甚至以為自己聽錯,錯愕地重復了遍:“你姐?”
裴岑淡聲回:“我爸爸的哥哥的女兒,不是我姐是什么?”
她眨眨眼,思緒翻涌著。
像是得到謎底后,重新代入謎題,撥云見日。
細微末節(jié)里,被誤解成情侶卻又沒有親密肢體接觸的關系。
因為姐弟二字,變得合理。
“意遲姐不是姓羅?”她問。
“她隨伯母姓。”
等她回過神來,車子已經駛出幾百米。
察覺到意味深長的視線。
鐘善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那也可能是你妹呢。”她抓住邏輯的漏洞,“你爸爸的哥哥的女兒,年齡比你大的是姐姐。”
裴岑好笑,“你從哪覺得她比我年齡小?”
鐘善很誠實地答:“她長得更年輕。”
……
“鐘善。”他聲線壓得很低,莫名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她收了聲。
偏頭,白花花的水柱落下,窗外的景色都變得迷幻而不真實。
背對著主駕駛,她毫無意識地輕輕彎了下唇角,迅速恢復面無表情。
等紅燈時。
裴岑忽然來了句:“你很開心?”
鐘善掩蓋著心虛,很平靜地回:“沒有。”然后又問:“我應該要開心嗎?”
得。
裴岑嘴角抽搐了下。
羅意遲又發(fā)信息過來。
回復時,她突然覺得不對勁,疑惑地望著裴岑。
上次,有人找她要裴岑微信。
走廊里的對話,他說聽得一清二楚。
對那句“他應該正在追羅意遲”,他沒有反駁。
現在回想,當時明明可以解釋清楚。
除非另有隱情。
或者說,他是故意,要她誤會。
紅燈間隙。
裴岑打開車載音樂。
輕柔的旋律頃刻間壓過雨聲。
視線交匯時,他挑了挑眉,聲線坦然:“怎么?”
“沒。”鐘善搖頭。
算了。
裴岑沒有讓她誤會的動機。
兩人又恢復寂靜。
導航的聲音不知疲倦地播報路線。
鐘善聽著熟悉的目的地,忽然想起:“能先把我送到周蔚那里嗎?”
裴岑點頭,隨手改了目的地,順便問了句:“你今天住她那兒?”
“不是。”她指了指前面的外賣袋,“送完之后再回家。”
他頷首,“你跟周蔚一直有聯系?”
鐘善猜他心情應該不錯,能夠心平氣和地跟她閑聊,隨之放松:“有的。”
“易明旭呢?”裴岑裝似無意地提起,“他也是云寧人吧。”
“他應該跟蔚蔚聯系更多。”鐘善如實回復。
她、周蔚還有易明旭,都是云寧人。
明南一高建校初期,全國各地招攬生源,成績優(yōu)異者免學費生活費。
她們同時以優(yōu)異成績進入明南一高。
小時候,三家人在云寧是鄰居。
五年前,家里出事,易明旭家又湊巧做生意發(fā)財,兩家減少了往來。
裴岑還想接著問。
換成她有電話進來。
是房東。
房東說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時不時夾雜幾句方言。
鐘善捂住聽筒位置,悄悄瞄了眼裴岑,他在專心致志地開車。
房東在那邊很不客氣地催:“到底幾點回來,我們也很著急的,時間就是金錢,做人要講誠信的知不知道?”
她壓低聲音,“我已經在路上了,有點堵車,九點前我會到的。”
房東又毫無意義地嘟囔幾句,終于掛掉電話。
“誰的電話。”裴岑問了句。
她扯謊:“一個朋友。”
他沒起疑。
-
到周蔚樓下時,天色已經落黑。
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
鐘善解開安全帶,跟他保證:“我會很快的,不讓你等太久。”
裴岑沒回應,而是問她:“真不用我跟你一起?”
她堅決地搖頭。
那個畫面根本不敢想。
她沒有告訴周蔚,裴岑也參加了這次培訓。
如果待會兒兩人一同出現。
周蔚指不定要瘋狂成什么樣。
還是算了吧。
敲門之前,她發(fā)了條信息給周蔚。
等幾分鐘,沒有動靜。
明明約好的。
鐘善又敲了敲,剛要放下紙袋,轉身離開,門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
“來了來了。”周蔚穿著拖鞋出來,掩上門。
周蔚的舉動有點怪異。
像是刻意把門內門外隔開。
她沒細想,擔心裴岑在樓下等得不耐煩,把東西遞給她便要下樓。
周蔚眉目之間透著糾結:“外面還下雨,要不你今天住……”
“沒事。出租車還在樓下等。”鐘善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很快進了電梯,“快回去吧。”
“到家記得發(fā)信息!”周蔚叮囑,見電梯下降才松口氣。
回到客廳,朝著廚房喊了聲:“出來吧。”
“你這搞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倆有一腿偷情呢。”郁文朗五語氣多少有點委屈,“誰啊,這個點來找你。”
“善善。”周蔚順帶翻白眼,不忘埋汰他,“但凡是個人都不會覺得我能看上你。”
郁文朗受挫:“我怎么了我!”撓撓頭,有所求地望她一眼,“問你個事唄。跟鐘善有關的。”
周蔚臉上滿是防備。
“上大學追她的人應該挺多的吧,她喜歡什么樣的啊?”郁文朗試探地問。
周蔚上下掃視他一眼:“你問這個干嘛?”
“肯定不是我想問的啊。”
周蔚了然,沒怎么思考,“沒啊。她感情方面不開竅。”
“是嗎。”郁文朗撓撓臉,“那阿岑信誓旦旦說她喜歡別人了……”
“你嘟囔什么呢?”周蔚狐疑,“都幾點了,沒事兒趕快走!”
-
四十分后,到達盛嘉園。
鐘善手機響了好幾次,她細數掛斷。
裴岑起疑心,問到底是誰。
“騷擾電話。”她找了借口。
手機屏幕又亮起。
裴岑:“是嗎,我來接。”
“別。”鐘善立刻將手機藏到身后,猶豫幾秒,如實回答,“是房東,要跟我商量事情。”
他聽得皺眉,瞟了眼手機。
九點半。
“你知道他們找你什么事兒嗎?男的女的?”
“夫妻兩個,”鐘善選擇性地避開前半句話,見他擔心,“其實沒什么,我不接電話,只是討厭別人催我。”
裴岑半信半疑,見她躲閃,轉了話題:“不請我上去坐坐?”
“…改天吧。”鐘善能猜出來他的目的,伸手解開安全帶,“今天謝謝你,路上注意安全。”
房東又發(fā)幾條信息,鐘善沒多耽誤,便離開了。
轉彎,車還停在那兒,沒有立刻開走。
保險起見。
裴岑在原地停了幾分鐘。
房東大半夜過來,雖然是兩口子一起,但是聯想到某些新聞,琢磨起來,怎么都不對勁。
視線掠過副駕駛腳下的雨傘,茱萸粉色。
是從她包里掉出來的。
裴岑撿起,勾起一側唇角,就近停了車。
他不知道鐘善家住在哪兒,下車后撥電話過去。
沒人接。
只能按著記憶,一層一層往上走。
有較為激烈的爭吵聲。
說是爭吵,更像是一男一女合力爭論什么。
裴岑皺眉,稍微停頓了下。
片刻的安靜后,響起柔和的女聲。
氣勢減弱許多,充滿無奈。
“您至少要給我一周時間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