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聽裴岑和陶冶聊天時的聲音,跟現在是不一樣的。
或許是她直到上一秒,還處于懵圈的狀態。這種機緣巧合的再遇實在太過戲劇化,讓人倍感不真實。
而此時此刻,裴岑在跟她說話。
不是和大家打招呼,也不是與陶冶聊天。
隔了五年,他的聲音帶著很強烈的陌生感,少年時的張揚褪去幾分,隨著時間沉淀下來的,是男人的成熟冷靜。
“不信?”他尾音上揚著。
鐘善搖頭。
其實裴岑的云寧麻將,是從她這兒學的。他對棋牌不感興趣,私下應該沒打過幾次。
但她記得高二一次班級聚會,大家在轟趴玩,班上很多男生都夸裴岑麻將打得好。
她收回懸在半空中的手,從善如流地換成六筒。
其他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朝她這邊望著。
同事之間,輸贏沒必要太過計較。特別是鐘善輸得太厲害,即便裴岑在場外指導,大家并未顯露出埋怨的神情。
目光卻是充滿探究和八卦的意味。
口若懸河的陶冶,講話也明顯停頓幾秒,眼神在鐘善與裴岑身上打探著,滿臉疑惑。
鐘善清了清嗓子,忽略數道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打牌。
裴岑也忽視掉陶冶八卦的眼神,神色自若地接著兩人剛才的話題聊。
好似他沒有主動開口。
剛才只是幻聽而已。
但接下來的幾局。
“三萬。”
“該你碰了。”
裴岑時不時地蹦出句話,偶爾還會逸出一聲冷哼。
聲音很低,講話很簡短,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但鐘善聽得出來,嘲諷的意味很濃。
她忍辱負重地按他說的打,總算是贏了幾次。
其他幾個人沒心思打牌了。
任之婧揶揄道:“裴岑你怎么回事,這么好心教人姑娘打牌,這不是你風格啊。”
鐘善本能地想回辨。
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剛剛,裴岑沒有特意跟她打招呼。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他并不想讓人知道和她是老同學。
她此刻如果說兩個人認識,不就是打裴岑的臉嗎。
但又奇怪,他從不是和陌生人搭話的性格,此刻卻又在這指點江山。
也不排除他性情大變的可能。
思前想后,鐘善決定裝啞巴。
任之婧問的人是裴岑,輪不到她回答。
“我只是。”
裴岑故意停頓了下,鐘善呼吸隨之停住。
緊接著,他意有所指地向鐘善的位置瞟了一眼,嗓音低沉,“沒見過不會玩兒,還敢跟人來打牌的。”
氣氛立刻活絡起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鐘善出聲反駁:“誰不會了。你沒來之前,我一直在贏。你坐這里我運氣才變差。”
“好像還真是誒,”女同事附和的同時,還不忘朝她挑眉,“該不是你被帥哥勾了魂吧?”
鐘善有種被人看透的心虛。
害怕被誤會,她梗著脖子反駁:“哪里有帥哥。”
任之婧和女同事不約而同地朝她身后看過去,對她點了點下巴,示意“喏,就他。”
趁這個機會,鐘善略側過身,不加掩飾地從頭到尾打量了遍裴岑。
五年沒見,他與她記憶中肆意張狂的少年變化不大,五官立體堅毅,臉頰棱角分明。就連眼尾那顆痣,也是熟悉的模樣。
尤其是嘴角噙著的絲絲笑意,是他慣有的冷漠與輕蔑。
鐘善對上那雙勾人魂魄的深色瞳孔,心臟霎時停一拍。
目光隨著呆滯幾秒。
然后,她看見,裴岑勾起了一側唇角,笑意未達眼底。
比起友好的打招呼,更像是嘲笑她看呆了。
鐘善找回思緒,余光掃過竊笑的任之婧,倔強道:“這就算是帥哥了嗎。”
用的是陳述語氣。
說完,她不敢去看裴岑的反應,快速轉過身去,目光鎖在麻將上。
身后,裴岑臉色肉眼可見的冷下,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像生氣。
任之婧和女同事笑著打圓場:“小鐘是臉皮薄。”
倒是陶冶樂得不行:“這小鐘講話還挺伶俐……誒你去哪兒?”
“樓上。”裴岑頭也不回,沒好氣地說,“沒聽見都影響人家運氣了,待著討人嫌?”
陶冶笑得更開懷,對著裴岑的背影,無奈搖頭。
離開之前不忘特意跟鐘善解釋:“他剛就想上樓,這是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你們玩你們的哈。”
鐘善隨意應付過去,手在膝蓋上摩挲著,低下眉,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
但很快,她們又重新投入到麻將里,只當這是個小插曲。
又玩幾圈,客廳里電子鐘報時十點整,天色已晚,風雨交加,幾個人起身準備回家。
同一時間,樓上有關門的動靜,鐘善下意識地朝樓梯上望去,裴岑插著運動褲口袋,趿著拖鞋下樓。
視線相撞的一秒,裴岑不留痕跡地挪開目光。
鐘善順勢低下頭,假裝在翻包包里的東西。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交流,她故意在位置上磨蹭了會兒,直到門口沒什么動靜,她方起身。
裴岑居然還沒走。
任之婧剛看見她,順手拿過鞋柜上的雨傘,“我送你回家小鐘。”
人與人之間真的很奇妙,鐘善與任之婧這才第一次見面,相處起來感覺很舒服,再加上兩人是老鄉,任之婧在牌桌散場的時候主動提出加她微信。
夜已深,天氣又糟糕,鐘善不愿麻煩她們,拒絕道:“不用麻煩了,我打車就行。”
說完,她晃了下手機,上面顯示的是某打車app。
任之婧堅持道:“這個點打車太難了。再說了,這么晚怎么放心你自己回家?”
“沒關系的,我習慣……”
鐘善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小鐘,你家住哪?是不是盛嘉園?”陶冶問。
鐘善點點頭。
陶冶指著裴岑:“他跟你正好順路,讓他送你。”
鐘善張口,剛要拒絕,便看到手機上提示:當前叫車人數較多,您排在第五十七位。
她沉默了下。
雖不愿麻煩任之婧,但現下,她并不是很想跟裴岑獨處。
亦或是,裴岑更不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鐘善咬唇,權衡著到底要怎么回家,她悄咪咪抬了點頭,打量著裴岑。
他站在那里,雙手插著兜,手指勾著車鑰匙,神情慵懶。
“行不行啊。”陶冶拿胳膊肘碰了碰他。
裴岑視線望過來,鐘善又迅速低頭。
沉默片刻。
“送不起。”裴岑悠悠道,“萬一我這壞運氣,帶來車禍呢。”
……
任之婧陶冶雙雙沉默。
鐘善舔了舔唇,挎了下滑落的包帶,聲音不算大:“不一定。”
“?”
“你自己不都說了萬一嗎,”鐘善避開他的視線,“我今天運氣挺好的,說不定你送我回去,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了。”
話音剛落,陶冶在一旁放肆地笑出聲,很夸張地扶著鞋柜,他一笑,鞋柜上的花瓶跟著晃動。趕忙又去扶花瓶。
裴岑冷颼颼地眼神朝陶冶望去,陶冶立刻干咳兩下,收住笑意。
鐘善低頭,纖長白嫩的手指攥緊了肩帶。
她和裴岑的關系,即便經過這么久,也依舊用嫌疑人和受害者來形容比較貼合實際。
而她是嫌疑人。
不該在受害者面前這么放肆。
要不然還是打車吧,也就等上一個小時。
等她思索結束時,裴岑早已打開門走出去,門半開著,他的背影突然停下,頭也不回,聲音夾著雨后的冷,傳入耳中。
“還不快走?”
“快去小鐘,”任之婧拍了拍她,“他這是要送你回去。”
鐘善“哦”了一聲,呆呆地接過任之婧遞來的傘,跟他倆道別后,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