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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 背著果妹出門, 想去海港，正好見到趙啟謨?nèi)ド蠈W(xué), 他自己騎馬，身邊跟著三位仆人。一位書童，李果不認(rèn)識, 另兩位是趙強(qiáng)和趙樸。
    李果駐足觀看, 喊著：“啟謨。”趙強(qiáng)過來, 將李果趕走。
    聽到喚聲, 趙啟謨頭都沒回。
    有好些時(shí)日，在外頭叫趙啟謨, 趙啟謨都不搭理。李果覺得無趣，背著果妹走了。
    雖然沒問到趙啟謨, 是為什么窗戶突然被封, 李果卻也知道，那是趙啟謨家人不讓他們往來。
    衙外街有些大人，會叮囑孩子不要和李果玩, 甚至當(dāng)李果面說李果是個(gè)賊兒，粗野沒家教。李果也不介意, 不就是被嫌棄嘛, 不跟我一起玩就算啦, 我也不稀罕。
    你不理我，我也不要和你好。
    想到趙啟謨不理不睬，李果心里懊惱。
    在海港，李果不用一直帶著果妹，果妹討婦人喜歡，這家大嬸抱著，那家姑娘抱著，李果也樂得悠閑。
    得空，李果會去給港口的往來的客人商人跑腿，這能掙幾個(gè)錢，運(yùn)氣好的話，遇到慷慨大方的海商，隨手給點(diǎn)東西，都很值錢。
    就是有時(shí)沒有海船靠岸，孫家倉庫的人，也會差遣李果去酒家打飯打酒，給兩三文散錢，做跑腿費(fèi)。
    實(shí)在無所事事，李果會帶著果妹，去阿聰家找阿聰玩。阿聰家，是艘常年停泊在海邊的舊船。阿聰一家在船上洗衣做飯睡覺，阿聰?shù)袝r(shí)也載人有時(shí)也拉貨，更多時(shí)候是待在附近一家茶館里閑扯喝茶。
    阿聰年紀(jì)比李果還小一歲，但懂的東西比李果多，會教李果釣魚，制作魚餌。海水退潮后，帶李果去礁石縫里抓螃蟹，用漁網(wǎng)撈淺水中的魚蝦。
    螃蟹洗刷干凈，果娘會將它們剁碎，淘米一起熬煮，很鮮美。
    小魚小蝦晾曬在小院子里，風(fēng)干就行，煮粥時(shí)，丟一把進(jìn)去，也可以提味。
    不會浪費(fèi)一樣食物，不會浪費(fèi)一文錢。
    在海港多時(shí)，李果存下一吊錢。他用一個(gè)陶罐裝他攢的銅錢，陶罐就藏在床底下。
    不過，有時(shí)果娘會去取出幾枚，買塊豆腐啊，買把芽菜，買油買鹽諸如此類。漸漸這一吊錢，也見底。
    有那么幾天，李果沒想趙啟謨，以及他家的院子。
    偶爾，還是能在趙啟謨上學(xué)或放學(xué)的路上，遇到他，不過李果也只是看著，不再覺得激動或者開心。
    趙啟謨的發(fā)髻扎起，戴著一個(gè)玉質(zhì)束發(fā)冠，他在蓄發(fā)，區(qū)別于小孩兒。他腳上踩著雙黑靴，穿著圓領(lǐng)袍，腰間懸玉，儼然是個(gè)小大人。唯有脖子上的墜金珠串，顯露出幾分孩子氣。趙啟謨從頭到腳，都十分氣派，矜貴。相比而言，李果穿著條破褲，膝蓋和屁股后面縫著幾塊不同顏色的布，身上的衣服，衣帶只剩一條，衣服敞開，好在在里邊穿條褪色肚兜，不至于袒胸露乳。頭發(fā)不再梳兩個(gè)羊角，斜斜在右側(cè)束著發(fā)髻，用條破布隨便纏綁。腳上踩著雙草鞋，灰頭灰面，看不出本來顏色。
    天壤之別。
    又一個(gè)黃昏，李果站在家門口，看著趙啟謨經(jīng)過。趙啟謨突然丟出一團(tuán)東西，丟到李果腳邊。李果彎身撿起，是團(tuán)紙。打開，紙上畫著一堵墻，一棵樹，樹上吊著一支箭翎。
    夜里，李果蹭上桓墻，偷偷摸摸攀上梨樹，他找到那支箭翎。月光下，能辨認(rèn)出這是支彩色的箭翎。如果是白日上桓墻，遠(yuǎn)遠(yuǎn)就能發(fā)現(xiàn)。
    箭翎四周的樹杈吊著幾樣?xùn)|西，用油紙包著。李果一股腦扯下，揣入懷里。
    他滑下桓墻，才敢將這些油紙打開，里邊都是吃的，有核桃，有米花（爆米花），有酥餅。
    很可能，好幾天前，趙啟謨就在梨樹上綁上彩色箭翎，并且陸續(xù)將零嘴掛上去，只是李果再沒爬過桓墻，所以沒發(fā)現(xiàn)。
    李果將米花吃下，其余的拿回家，儲存起來。。
    隔日，趙啟謨趁著獨(dú)自一人在院中散步，溜到梨樹下仰望，他掛上的食物消失，但多出一個(gè)小布袋懸掛在上頭。
    趙啟謨登上木梯，走上桓墻，將小布袋解下，藏入袖中，不慌不忙爬下木梯。
    這些日子，他悶得慌，夜里再沒有個(gè)人過來，藏在窗外學(xué)貓叫，找他玩。
    趙夫人封死西廂朝向桓墻的窗戶，趙啟謨的寢室隨即挪到隔壁朝南的房間，那房間兩扇窗也開在南面。
    從窗戶探出頭，勉強(qiáng)能看到李果家的屋頂角落，趙啟謨一度很沮喪。
    走出庭院，被支走的書童，拿著趙啟謨要的書跟來，趙啟謨接過，臉上不覺帶著笑意。清風(fēng)看他多日悶悶不樂，知道是因?yàn)榕卜块g的事，畢竟是自己告的狀，這些日子對趙啟謨小心翼翼伺候著，現(xiàn)下終于可以舒口氣。
    夜里，早早遣走書童。趙啟謨拿出小布袋，拉開繩子，從布袋里邊倒出一塊“石頭”。有雞蛋大小，拿在手上，仔細(xì)端詳，“石頭””透明有淡淡紅斑，看著有些眼熟。
    這是塊玳瑁，被海水長年累月的侵蝕，表面光滑，大概又是李果在哪里撿的。
    這東西還挺值錢。
    趙啟謨將玳瑁放在枕邊把玩，燭光下，這玳瑁通透美麗。他想起上次李果給他玩耍兩天的貝殼，在白日的陽光下，散發(fā)著異彩。后來李果拿去落璣街賣出五兩銀。
    第二日，趙啟謨在紙張上寫上玳瑁二字，琢磨著李果看不懂，又畫一個(gè)元寶示意，再將紙張折疊，和玳瑁一并放入小布袋。趁著夜晚無人，又將它掛在梨樹上，挨著箭翎。
    小布袋，很快失蹤，桓墻上卻又出現(xiàn)一只花盆，花盆里是一株弱小的樹苗，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趙啟謨登上桓墻，將花盆拿下來，這盆植物，就此擺他書案上。
    李果拿著那塊神秘“石頭”，去落璣街售賣，因?yàn)樗呛⒆樱曛鱾兌疾焕頃ㄒ焕頃模€是上次那個(gè)黑心商家，商家收走玳瑁，給李果二兩銀。
    十一歲的李果揣著二兩銀，開心回家，卻不想這東西十倍于這個(gè)價(jià)錢。
    夏天很快過去，吊在梨樹上的彩色箭翎，在風(fēng)吹日曬下，褪成白色。兩個(gè)孩子用它作為信號，交換禮物。竟也神不知鬼不覺。
    趙夫人知道趙啟謨常去院子里散步，有時(shí)會在梨樹那邊待很久——書童的稟報(bào)，不過她沒當(dāng)一回事，想著是去梨樹邊看書。趙啟謨喜愛花草，又經(jīng)常手不釋卷。
    入秋，趙啟謨跟趙夫人要求搬回到他原來的房間睡。西廂那扇窗子，燈光終于又再次亮起，封鎖的窗戶，也再次打開。
    夏時(shí)，兩個(gè)孩子都表現(xiàn)得很好，沒有逾墻，沒有攀爬屋檐，沒有交流。
    趙啟謨很懂事，趙夫人很放心。
    解除窗戶封禁那日，秋高氣爽，趙啟謨看著仆人拆下封床的木板，嘴角微微勾起。
    他在家里，即受寵也受管制，不說趙夫人事事要順著她的心意，趙爹也十分嚴(yán)厲。每天一早到晚都是讀書課業(yè)，趙啟謨是不討厭讀書，不過他畢竟還未成年，有孩子貪玩一面。
    以往在京城，朋友眾多，都是群紈绔，跟著胡鬧，外祖家的人覺得是尋常事，日夜過得很舒坦，自在。一到閩地，沒有交好的朋友，單單覺得李果有趣，家人卻不許和他往來。兼之年紀(jì)增長，讀書為要，日子越發(fā)枯燥無味。
    趙啟謨不會以鬧別扭，絕食之類孩子的把戲，抗議他的不滿，在他看來太幼稚，還不如先順著娘的心意，再慢慢想法子。
    爭取回到原來的房間，拆除封鎖的窗戶，夜里讀書讀倦乏，又會有李果來陪他玩耍。
    趙啟謨在京城沒有接觸過貧兒，抵達(dá)閩地，遇到李果，才知道相互間的巨大差異，誠然，這也是有趣的來源。
    窗戶啟開，陽光傾瀉入室，趙啟謨喚清風(fēng)將那盆神秘植物擱放在窗上，他想李果看到，會知曉他又住回來了。
    “公子，這是什么花？”
    清風(fēng)平日被囑咐澆水，這盆花他家公子很上心，但是怎么覺得越澆水越枯黃。
    “不是花，是株蘆薈，我前日問過先生。”
    趙啟謨很有繪畫天賦，將這株植物栩栩如生畫下，拿去問縣學(xué)的教官，得知這種植物叫蘆薈。本地不罕見，海船上也經(jīng)常有人養(yǎng)，耐干旱。
    “往后一旬澆一次水，不要多澆。”
    教官還說這種植物畏寒怕澇，趙啟謨叮囑書童。
    像李果這樣的孩子，清閑不得，在瓷器店里，看人如何做談生意，簽契紙，可惜他是個(gè)半文盲，也只是學(xué)到點(diǎn)皮毛。
    城東大街的生意，五花八門，李果走走看看，看人交易，聽人吆喝。
    夏日，光城東大街，就有四五個(gè)賣香飲子（飲料）的小販，尤其以真珠樓前那家生意最為紅火。
    真珠樓，是城東巨富營建的酒肆，巍峨奢華，為城東壯景。此樓樓前開闊，對街樹木成片，陰涼消暑，夏日聚集無數(shù)乘涼的人群，引來眾多小販。
    真珠樓前香飲子，出售冰涼的各款果汁，無論你是要蜜水，楊梅湯，西瓜汁統(tǒng)統(tǒng)都有。
    這類攤子，李果從來消費(fèi)不起，他渴了喝井水。夏日，井水也很冰涼，消暑。
    然而這攤飲子鋪生意實(shí)在好得咋舌，李果連續(xù)數(shù)日站在人家竹傘下圍觀，還曾過去問人家要不要伙計(jì)。
    自然是不要的，每家飲子的制作方法都不大同，自然不肯外傳。
    如果實(shí)在再找不著活干，李果只能去他大伯李大昆的酒樓幫忙，這是令人沮喪的事。
    飲子不知道如何制作，然而夏日賣賣西瓜倒是不難，只是所掙微薄。
    胡亂想這些事，李果往城東大門走去，出城門前往海港。
    果娘在孫家倉庫一側(cè)的廚房里燒飯，給搬運(yùn)貨物的腳力準(zhǔn)備吃食。
    這些在海港干活的腳力，年輕力壯，輕易能扛起一大麻袋的貨物。
    李果進(jìn)廚房，看到果妹在摘菜葉子，湊過去幫忙。果娘在灶前燒水，見李果過來，也只是瞥上一眼，又安心去忙碌。
    這孩子懂事勤快，果娘還放心。
    “我跟柳賬房問有沒有活兒給你做，柳賬房說要識字的。”
    果娘往灶里加柴，話語平緩。
    “娘是沒能力供你讀書，要不你聰明著呢，怎么會比別人的孩子差。”
    李果悶聲聽著，將摘下的蔬菜葉子抱到籃筐里。
    在城東，李果問過很多鋪?zhàn)樱还苁琴u陶瓷賣真珠（珍珠）賣茶葉賣絲綢香藥的，都要識字的伙計(jì)。
    身為白丁，也只能干跑堂，腳夫，仆役，水手，窯工這類活吧。</br>